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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少年離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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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椅邊上的小圓桌美高華,鋪設着成套汝窯的茶具。紅泥小炭爐上頂着的水罐,蒸騰着白的霧氣,嫋嫋飄蕩。

陽光疏朗而温暖,兩個人相對而坐,説起少年時的往事,你説一段,我補充一段,似乎那段年少時光並未走得太遠。

對於靈越來説,她得到了一個大玩伴,那是她美好的童年時光。於沈庭玉而言,遠離瀘州的子令他慢慢癒合失去了母親的創傷。

那些子都成了珍貴的記憶,只能封存,決不能遺忘。

“庭玉哥哥,其實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她猶豫着,帶着少女的羞怯。

“你問吧…”他凝視着她明如朝的眼眸,略略一怔。

“當年,我們是那麼要好的朋友,你為什麼要不辭而別呢?”她説。

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若是遇到錦娘,她也會問一問,“錦娘,我們情如母女,你為什麼要不辭而別呢?”為什麼一個個她曾經信賴和深愛的人,離別的時候都要那麼突然,甚至不願意道一聲珍重?

是不是她無意之中做錯了什麼,才會令他們毫不猶豫地大步離開?

她殷殷的目光凝視着他,期望他給自己一個答案。

沈庭玉的記憶飄回了那一天。

他和隨風在馬場待了一下午,回到雲府時已是黃昏。

當天晚上,花燈初上時分,雲伯伯命人來請他去書房,原來是父親派人來青州了。雲伯伯長嘆一聲道:“你的父親諸事已經安排妥當,不將回瀘州。如今派了人來接你回去,我見你與隨風靈越相處甚好,本多留你些時,奈何你父親催之甚急,明就要你回家。”他聽着,彷彿心頭炸開一個驚雷,半響回神不來。瀘州那個家,終究是要回的啊!

雲伯伯見他面發白,似有所不忍,拍拍他的肩膀,“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賢侄年歲長,他定有一番作為,萬不可自怨自艾。”雲伯伯還説了許多勸之語,他卻一句也聽不進,只有一個聲音不停地説,要回瀘州了!明就要回瀘州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了梅園,只覺得兩隻腳彷彿棉花似的,軟弱無力,又似灌了鉛一般,挪一步都要費勁千鈞之力。

寸心見狀嚇得魂飛魄散,慌忙摸了摸他的額頭,見並無異常,長舒一口氣,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公子,你不要嚇我了!”他木然地看着寸心,“我們明天要回瀘州了!”寸心隨口回答:“是啊,要回家了!我們總不能一直住在雲府吧,終究是要回自己家啊!”他突然猛地從椅子上蹦起來,然後飛快地往外跑。夜晚的後花園漆黑一片,幾盞紅燈籠發着冷清的光,並未照亮幾分,卻更添幾分寂寥。他飛奔着過了遊廊,到了水榭前。

水榭卻是亮堂堂的。兩排紅燈籠從曲橋一直延伸到水榭,十分華美。他站在花圃前一動不動。

“公子,你可是來找三小姐?”寸心追過來氣吁吁地問。

大約他的聲音太大,不一會兒,就聽到一個清麗的聲音叫道:“庭玉哥哥,庭玉哥哥,是你麼?”不等他回答,一個俏生生的身影就出現在庭玉面前,正是靈越。

庭玉慢慢向她伸出了右手,緩緩攤開手心,正是用白玉石雕刻的小猴,晶瑩透亮。

“你要的小猴子,我早就雕好了。”他輕輕地説,帶着往常的微笑。

“好可愛啊!”靈越發出一聲歡呼,她接過小猴子,小手將它摸來摸去,愛不釋手,純真的眼睛裏閃着喜悦的光芒。

“我明天要回瀘州了!”他低聲説。

“你説什麼?”靈越沒有聽清楚。

“我説,以後長大了,要記得我。”黑暗裏,他凝視着這小小的聰明無比的女孩,彷彿要把她記在心裏。

“那當然了,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我的好哥哥!”靈越笑嘻嘻地説,絲毫不知他心中的離愁別緒。

“再見了,小猴子。”他在心裏輕輕地説,夜的風輕輕拂過他的臉龐,暖暖的像母親的手,夾雜着桃花氤氲的氣息,他的頭頂上是蔚藍而高遠的星空,亙古不變的星光一如既往地閃爍着,好像無數雙眼睛,注視着這個在黑暗裏默默淚的少年。

彼時的少年沈庭玉怎麼也想不到,這一場離別便是八年!

八年之後,他對着她純淨的雙眸,卻已經無法説出少年時離別的心情,只能含着歉意説,“沒有跟你道別嗎?我有些不記得了,定是當時太突然,來不及…”靈越抬頭看着紫藤花架上淌而下的瀑布,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沒來由地到心虛,似乎自己的謊言已被戳穿,轉而問道,“這八年來,你過得好嗎?伯伯,伯母,隨風,還有出岫都過得好吧?”靈越的肩頭微微聳動,她依舊仰着頭,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抖,“他們都很好啊!我哥已經娶了一個嫂嫂,美麗温柔,進門一年就生了一對龍鳳胎,又聰明又伶俐,一家人開心得不得了…”

“我的二姐出岫嫁人了,嫁了一個如意郎君,聽説相貌俊秀,文武雙全,夫恩愛…”

“我娘還是那麼高貴大方,一點也不見老。我爹…我爹…”靈越的頭仰得更高,似乎這樣,眼中的淚水才不會滴落。

一方絲帕輕輕放到她的手中,她聽到沈庭玉微微的嘆息,“你這個孩子啊…出來這麼久,想家了吧?”她的眼淚終於如同絕提的水,奔而出。她用帕子擋住自己的臉,哭聲嗚嗚咽咽。

“你跟出岫吵架,也不是多大的事,這樣任跑出來,伯伯和伯母豈不是要擔心死了?你一路上可有書信送回家?”絲帕擋住了她的痛苦神,只傳來泣的聲音,“我進了沈府,就給爹爹寫了一封書信,説我來瀘州探望庭玉哥哥了,叫他不必擔心,也不必派人來接我,我住膩了,自然會讓哥哥派人送我回去。算着驛郵的路程,爹爹早就該收到了吧…”她細細審視了一遍自己的説辭,確信沒有任何漏,想來沈庭玉應該不會起疑,更不會與青州聯繫查證。

沈庭玉嗯了一聲,注視着她被淚水衝花的臉,雙眼下的黑黃已然不見,是極其分明的細白。

“你這臉上是怎麼回事,也是你故意的吧?”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吶吶地説,“女兒裝在外面過於顯眼了…”他的目光剝落了那些刻意塗上的黑黃,看到一個清秀絕倫的少女,羞澀地坐在自己的面前。舉手投足間,有着別樣的風姿。他無法想象着這樣一個動人的少女如何千里跋涉,躲過了重重危險,最後周全地來到了自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