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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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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美西斯來到代爾麥地那的消息在半天之後驟然爆發出來。整個工匠村如同煮沸了的開水壺,汩汩地充斥着各式各樣的傳言。他們只知道法老是人神之中保,有着全埃及上下最俊美的容貌和神授般的氣質。但是在代爾麥地那工作的人卻沒有這個級別有幸能見到法老。中午瞥見他的人,就好象獲得了莫大的寶貝,四處宣揚法老的高貴,甚至連身後有金光閃出來這樣的鬼話都説出來了。

拉美西斯只在代爾麥地那停留一天,隨即他便要返回底比斯聽取從古實前線的戰況回報。阿圖中午剛剛向艾薇轉達法老的決定,下午就有官員過來向她跟進各種後勤事宜。跟着法老去底比斯做事不比在地方做小闢,即使暫時沒有明確的頭銜,也是重要的舉動,如果法老喜歡,説不定明天就會被要求承擔很重要的職位。艾薇是外國人,又剛加入工匠村不久,那一下午便輪番有數個人過來對艾薇進行各種盤查詢問。

艾薇一口咬定自己是沒有親人的孤兒,出生在埃及,之前一直住在西奈半島的小漁村,唯一的哥哥也失散了。只是其中一個人對着那薩爾這個名字有些顧慮。他們説這個名字的讀音很怪,似乎是亞述巴比倫一代的名字,但是又不很常見。最關鍵的是艾薇的皮膚與相貌特徵又本不是那一帶人的樣子。艾薇於是就繼續扯自己是養父母從巴比倫沙漠附近撿來的。

他們為難了很久,又小心地寫了報告,跑去詢問法老。拉美西斯幾乎看也沒看就把他們在莎草紙書上列出的十數條疑點一筆劃去。於是誰也不再問艾薇的事情。大家囑咐她跟着一個領隊的人,第二天一早就出發。

得到這個消息,艾薇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找那薩爾。他雖然嘴巴刁毒,但是卻確確實實地救了自己一命。在這個古代,分開了就搞不好一直見不到,再不管如何,她總是要和他道別。但是她跑到他的工作的地盤轉了一個遍,也沒有找到他。竟然還有人不明所以地問她,“我以為你就是那薩爾,怎麼還有另一個?”抱着滿腹的疑雲,她又趕往村子的後方,去找阿納緋蒂。阿納緋蒂聽説她要跟着拉美西斯回底比斯做事,驚訝地合不攏嘴。像所有埃及的女孩子一樣,訝異過後,她便是忍不住地興奮,向她打聽了好多關於法老容貌的傳聞,還鼓吹要艾薇努力和法老發展發展。她自己興奮地説了半天,艾薇卻回覆道,“他們可把我當男的,萬一法老發現我是女的,搞不好要被砍頭。”阿納緋蒂大驚,一口氣狠狠地進去,差點憋在口裏出不來。她的聲音立刻小了很多,彷彿被什麼人發現似的,“你開玩笑呢?”艾薇搖搖頭,“真的,他們以為我叫那薩爾。”

“你這樣被發現一定會被處死的!”阿納緋蒂幾乎尖叫了起來,但是聲音在虛在她的腔裏,隨着她的呼劇烈地起伏。她緊張地駁着手,“你到了底比斯做事,他們一定會派女官照顧你,到時候你要怎麼辦?”艾薇還是不以為然,“就不讓他們照顧了…有這麼嚴重嗎?”

“祭祀怎麼辦?淨身怎麼辦?獵鴨怎麼辦?”阿納緋蒂的雙眼幾乎噴出火來,似乎比艾薇還要緊張她的事情。艾薇還未及反應她為何會對王室貴族的活動了解這麼多,她已經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你不要懷疑我的話,我以前是跟着諾蘭大人做事的。”

“諾蘭?”阿納緋蒂點點頭,“諾蘭大人是底比斯宮殿的文書官,他的地位很高,直接跟着法老。但是後來因為與宮中的女子偷情,被剝奪了職位,逐出了宮殿,現在不知去向,家裏的人也都散了。”

“和宮中的女子偷情?”阿納緋蒂頓了一下,隨即又説,“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真的很擔心你,奈菲爾塔利。”她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貼到她的額頭,喃喃地説,“你這麼善良,又對我這麼好。我是奴隸,你卻是自由人。我自十四歲離開了諾蘭大人家再也沒人對我這麼好,我好擔心你去了王城。底比斯那麼恐怖,到處都是陷阱,到處都是危險…法老固然是這樣的俊美,但是他的殘忍,只要在宮中呆過的人,沒有人不知道。你難道看不到阿圖大人對他的畏懼嗎?”她又離近了一點,深棕的眼裏映出艾薇的影子,“你也知道,埃及一直對於女子從事官職有諸多限制。你假扮男人不算大事,騙了法老才是最錯。一旦被發現,你會好慘,我甚至不敢想象你的下場會如何。奈菲爾塔利,求求你,逃走吧。”艾薇愣了一下。逃走?但是她好不容易來到他的身邊,好不容易和他説話,她怎捨得就這樣逃走。她抿着嘴,過了好久,然後虛弱地説,“不會發現的。”阿納緋蒂只是重重地嘆氣。

二人間一片沉默。

阿納緋蒂突然又開口,“奈菲爾塔利…”

“原來你在陛下面前假扮了男人,我就説你有些不對勁。”尖鋭的聲音驟然刺破了寧靜的空氣,打斷了阿納緋蒂的話,艾薇回頭,猛地看到了羅妮塔慘白的身影。天漸漸暗去,她古銅的臉在初月下顯得幾近扭曲。她彷彿聞到糜爛氣味的野獸,出猙獰的微笑,一步步地向她們走來,“起先是這裏不起眼的女工,轉眼間就跟着阿圖大人做事情。我還在想是怎麼回事。”阿納緋蒂下意識地攔到艾薇面前,對羅妮塔説,“您在説什麼啊?這位是那薩爾…”

“住口!奴隸——”羅妮塔揮手甩向阿納緋蒂的臉頰,沉重的手鐲打在她的臉上,讓她猛地側過頭去,而她卻堅持着,又直起身來,看回羅妮塔。

“那薩爾就要跟着法老做事了,您…”

“哼,若我讓我父親告訴阿圖大人她是女的,恐怕連全屍都保不了。”她笑着,一把抓住艾薇柔順的短髮,迫着她看向自己,“你欺騙了法老,法老若知道了定不會饒你。”然而,艾薇的眼中找不到她所期待的驚慌、或者懇求,那一雙如夜般藍的眸子只是靜靜地看着她,彷彿將她看透一般。她竟有些猶豫,扯住她頭髮的手不由鬆了一下,而下一刻,她又狠狠地拉住了她,“你不怕麼——”

“你想要什麼?”艾薇突然問。

“啊?”看着羅妮塔愣住的臉,艾薇輕輕地掰開她的手指,又重複了一遍,“若你想置我於死地,你只需直接告訴你的父親,讓他去做你剛才説的事情就可以了,何必又來示威。説吧,你想要我承允你什麼?”羅妮塔依然愣着説不出話來。

艾薇扯起嘴角,上前了一步,“想要我帶你進宮吧?這樣你就有更多的機會見到權力中心的重臣、當然,還有法老。以你父親的地位,還不足以讓你嫁入底比斯的豪門,或者,甚至進宮為侍女也很為難。”阿納緋蒂半跪着,緊張地拉住艾薇的衣角。

羅妮塔被説中了心事,眼睛不由變得飄忽不定。而她卻依然説着,“是又怎樣?現在可是在代爾麥地那,你的命,包括阿納緋蒂的命,都掌握在我手裏。”她用餘光狠狠地掃了一眼旁邊的女孩,“你跟着法老走,他們會讓你帶人走。你要帶我回去。”阿納緋蒂更緊地拉住艾薇,輕輕地晃着,表示着極為的不贊同。艾薇若隨着法老去了底比斯,本來就步步艱辛,危險重重,若還跟着個羅妮塔,不啻於伴着一隻隨時都會張口咬人的毒蛇。就算求羅妮塔也好,不進宮也好…不,就算是殺了羅妮塔,也不能這樣。

她跌跌撞撞地想站起來,卻被艾薇一手又壓了下去。

“我知道了。他們明天問我的時候,我説你的名字就是了。”她回答的輕描淡寫,羅妮塔起先是一副不相信的樣子,隨即又試探道,“我會找人扣押着阿納緋蒂。”艾薇的睫微微動了一下,隨即又説,“但是明你要帶着她來送行,我要看着她安全,不然我不會帶你走。”

“阿納緋蒂是下級的奴隸,他們不會讓她出現在歡送的隊伍裏的。”羅妮塔冷笑道。

“那好。若你入了宮,我便要阿納緋蒂,否則,我有很多辦法讓我們兩敗俱傷。”

“奈菲爾塔利!”阿納緋蒂輕叫了起來。

羅妮塔卻笑了,她的面孔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她沒有回答,只是又瞪了一眼阿納緋蒂,“跟我走。”

“但是…”

“走吧,沒事的。”艾薇對阿納緋蒂説,但是卻一直看着羅妮塔。

羅妮塔也看回她,“在代爾麥地那,這一切還是聽我的,你若玩什麼花樣,後悔的是你。”艾薇一語不發,黑頭髮映着淡淡的月光泛出隱隱的金。她沒有理會羅妮塔的挑釁。

,赤晴。法老即將返回底比斯的宮殿。代爾麥地那所有的自由人都會列隊歡送,而所有的奴隸都被留在山谷裏,向着法老離去的方向跪拜。陽光穿透空氣裏金的塵屑裏,四周的山石亮得刺眼。法老走在隊伍的最前列,一邊向着自己的坐騎前進一邊對身邊恭敬有加的阿圖吩咐着艾薇公主陵墓修建的事情。後面跟着金軍裝的阿蒙軍團,之後是管理後勤的衞兵,他們負責搬運相關的物資和隨行的奴隸。而艾薇站在頎長隊伍的最後面。

羅妮塔如約出現在了隊伍的一側,為了看緊艾薇,她沒有跟着父親站到前面去。負責後勤的衞兵清點着隊伍的人數,到了艾薇,他們就問道,“那薩爾,您還有什麼財產、牲畜、奴隸要一併帶去王都嗎?”艾薇瞥了一眼緊緊跟在身後心打扮過的羅妮塔,嘴角出一絲淡淡地笑,“我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只是還有兩個奴隸要帶上。”衞兵不瞭解艾薇的身份,只知道他是要在底比斯王都做事。他連忙説,“那薩爾,您真是簡樸,就只有兩個奴隸嗎?請説出名字,我們就派人去幫您從山谷裏找出來。”艾薇完全忽略了羅妮塔鐵青的臉,慢慢地説,“一個叫阿納緋蒂,一個叫羅妮塔。你們去找找,找不到第二個只帶回來第一個也可以。”衞兵匆匆默唸了一遍,隨即二話不説就往山谷裏走去。羅妮塔在一旁低聲地叫着,“我不是奴隸,你膽敢對我無禮。你不怕我告訴法老麼!”艾薇轉過頭來,看向幾乎有兩百米長隊伍的最前方,和周圍擠得水不通的人歡送隊,慢條斯理地説,“羅妮塔,他們只讓帶財產、牲畜或奴隸。若你不是奴隸,難道是牲畜麼?我還沒有官職,帶不了侍女的。”

“你!你不怕…”她好像一個壞掉的收音機,又想要重複之前威脅的話語。

艾薇笑着,覺自己在扮演一個壞人一樣地説着,“你的誹謗,法老聽不到,阿圖大人也聽不到。就算你事後告訴了你的父親大人,你的父親大人又告訴了阿圖大人,我也已經去了底比斯。記住,我算是阿圖大人引薦的,到時候出了麻煩,阿圖大人也不了干係。他不會站在你父親那一邊的。”

“你!”羅妮塔一着急,幾乎説不上話來。艾薇微微皺眉,眼睛瞥向一邊,不願再看她。

就在此時,行進的隊伍突然停了下來,衞兵們的隊伍緩緩分開,阿圖那微圓的身體跌跌撞撞地出現在隊伍中央,他擦着腦門上的汗,有些緊張地向艾薇所站的地方走來。

“那薩爾,陛下在找你。”那一刻,艾薇不由屏住了呼。她對羅妮塔一直的不介意,就是認為在他們出發當天,羅妮塔本不會有機會接觸到阿圖或者法老,不管她如何威脅,前提本不成立,因此艾薇本不需要擔心。

為此,她刻意站到了隊伍的最後,她甚至站在奴隸隊伍的後面。

但是,阿圖卻依然執拗地走過來,走到她的面前,焦急地又重複了一遍,“陛下在找你。他要確認你在隊伍裏…”艾薇連忙上前了一步,“我知道了,我這就和大人一起到前面去。”阿圖點點頭,來不及停留,就被艾薇着往回走。而話正説了一半,身後又是一陣騷亂,衞兵們膝蓋落地的聲音如水般接近。透過阿圖,艾薇似乎可以看到自己前面龐大的隊伍小心而整齊地分開,再依次恭敬地跪倒。

她卻覺得異常恐慌。

羅妮塔的笑容因興奮和憤怒而扭曲了起來,她張開嘴發出聲音的舉動於艾薇看來彷彿是世界上最緩慢而最醜陋的動作。

卻無法阻止,終究是來不及的。

阿圖還未跪下,他身後的人還未來到她的面前,羅妮塔挑準了最佳的時機。她尖鋭的嗓音好似磨過青銅器的鐵,“那薩爾你本是欺騙法老!”周圍驟然如死般靜寂。

羅妮塔好像打了興奮劑一樣,繼續高亢地尖叫着,“我作為卡爾麥地那第二地方官的女兒,我決不能容許你這樣欺騙陛下。——你本不叫那薩爾,你是女人,你明明是一個叫奈菲爾塔利的女人!”再也沒有人説話,再也沒有人移動。剛被從山谷裏帶過來的阿納緋蒂被衞兵強迫着一起跪倒到地上。阿圖看着艾薇的眼睛由慈愛轉為質疑。

而他們的靜默,卻不是因為羅妮塔説話的內容。確是因為這樣失禮的舉動,出現在剛剛從隊伍的最前方走到最後的年輕法老面前。

他驟然駐足,雙抿起,琥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不知所措的艾薇。

而僅僅是這樣微妙的動作,就讓他周身所有的人,都垂下頭去,看向地面,不敢看他。

除了艾薇,和幾乎瘋狂的羅妮塔。

“陛下,這是個女人,這是個欺騙您的人。請您將她處死。”羅妮塔跑到隊伍中間,對着拉美西斯跪下,嘴裏卻從未停止地喊着這樣的話。拉美西斯卻沒有回答,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她。他只是看着艾薇,彷彿世上只有這一件事物是值得他關注的,其他全若細小的灰塵,不足掛齒。

艾薇下意識地躲避着他的視線,阿圖的視線,阿納緋蒂的視線。腦海裏一片混亂,只想着如果他命令別人抓她,她要怎樣逃跑。阿納緋蒂怎麼辦。越是想着,思緒就越不知所蹤。可頭髮猛地被抓住,頭皮彷彿要被揪起一般,她被強迫着看向高高在上的統治者。

琥珀的眸子裏映出她慌張的臉。手指間烏黑的頭髮下隱隱閃着金的光芒。

她無助地揚着小小的下巴,纖細的眉頭微微踅着,雙眼下意識地躲避着他的面孔。

晴空下,那雙水藍的眼睛宛若蔚藍的大海。

“奈菲爾塔利…”他的聲音輕輕地,融入吹過耳畔的風裏。她甚至不確認他究竟是否説過這樣一句話,因為他的下一句,力道適中而語氣堅定,“那薩爾是我身邊的人,那個滿口胡言的女人是誰?”阿圖鬆了口氣,連忙跑上前來,對拉美西斯恭敬地回覆,“可能是工匠村裏的女人,對陛下失敬了。”

“陛下…陛下!”羅妮塔依然在淒厲地叫着,“她明明是女的,她説她叫奈菲爾塔利!她這樣説——”

“夠了。”尖鋭的聲音嘎然而止,法老的命令重若磐石。

“拉下去,剪掉舌頭,然後送到死亡谷。”衞兵沒有表情地架起羅妮塔,羅妮塔一臉驚恐,只是一邊大哭一邊重複着自己剛才説過的話。羅妮塔的父親跌跌撞撞地從隊伍前面跑回來,卻竟始終未敢上前承認羅妮塔是她的女兒。

只過了數秒,周圍就又恢復了先前的秩序與寂靜。拉美西斯總算鬆開了扯住她頭髮的手,代之,他卻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微熱的手指似乎過於用力,狠狠地嵌入她的皮裏,錯覺般,她竟到他指尖微微的顫抖。

許久,他垂下頭,視線輕柔地落在她不知所措的臉上。

“走吧,回底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