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許願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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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墜落好像停止了,但是腦海裏總是糊糊的,令她不想睜開眼睛。過了不知道有多久,只
覺誰人扣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搖動着。漸漸地,耳邊傳來河水沖刷兩岸的聲音,身體
到
糙的沙質觸
,晃動的力量絲毫未減。
拗不住,艾薇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少年俊逸的臉龐。他有着一雙非常漂亮的琥珀雙眸,視線裏帶着驚喜,卻又有幾分難以置信。那一刻,艾薇只覺得他很
悉,但是又有點不同。她睜着眼睛愣了好一會,然後才有些猶豫地輕輕叫了出來,“比非圖?”她支撐着坐起來,兩手抓住少年的臉頰,開心地笑着,“我不小心睡着了,看來你先到了。”
“幹什麼啦,你這個女人,放開我!”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將她的手往下拉,一邊有些埋怨地説,“一睜開眼就滿嘴胡話…”艾薇則好像完全沒聽到一般,繼續捏着他的臉。但是,記憶中那柔柔軟軟的小臉觸好像變了不少,她微微皺起眉,看着眼前的少年。
琥珀的眼睛,濃密的眉
,
拔的鼻子,略帶古銅
的肌膚。究竟哪裏不同了呢?
比非圖被她看得有些莫名,也忘記了掙扎逃離她的魔爪,而是有些奇怪地看向她,“怎、怎麼了?”
“你…”艾薇看着他,然後笑了起來,水藍的眼睛漾起了充滿活力的光芒,“怎麼才一天時間就好像瘦了一點。”
“哼,你説什麼。”比非圖瞥了她一眼,然後站了起來,將手伸給她要拉她起來,“都過了這麼多年,我難道不長的嗎?”艾薇又楞住了。也對,他的腿好像更長了一些,以前還帶着一點點嬰兒肥的可愛覺,如今則全部換上了堅瘦的肌
。他已經不是小男孩了,他可以以少年來形容了。艾薇藉着他的手邊的力量站了起來。
原來只到她口的小
孩如今只比她矮一點點了,時間究竟過了多久。她有些不是滋味地説,“你多大?”比非圖看了她一眼,“十二歲,你呢?”十二歲,這樣看來,怎樣也過了四、五年的時間…
艾薇頓了一下,本能地想要誠實地回答他“不知道”因為她其實還沒有見過自己究竟長什麼樣子。但是這樣説的話,他一定不會相信的吧,於是她便鎮靜地説,“你覺得呢?”比非圖一歪嘴,“姐姐曾經對我説過,女人到了一定年齡就不會再繼續長高,最多是多長几條皺紋,就好像樹的年輪一樣…但是我可沒興趣研究你的皺紋。”樹的年輪?這!艾薇有些惱了。枉她剛才還蠻開心地見到比非圖,她現在真想將他扔下,自己一個人走。猶豫着到底要不要轉身一走了之,手卻被他緊緊地拉住。她有些訝異,於是便偏過頭,皺着眉頭看向他。
少年琥珀的眸子有些
離,飄忽的視線轉了幾轉,最後落在了艾薇腳邊的沙地上。
“你又要走了?”走…?去哪裏。艾薇看着比非圖,卻怎樣也放不出什麼狠話來。在她內心深處,她想要呆在他身邊,她不想無休止地站在一片什麼都沒有的黑暗裏,也不願無盡地墜落在一片令人恐慌的血紅之中。她眷戀着他軟軟的面孔,和温暖的手。
即使她不知道他是誰,他和她,究竟是不是一樣的人。
她一直沉默,他便更用力了一些,“不要走,就在這裏。”於是,過了一會,她就靜靜地陪着少年一同坐在距河不遠的沙地上,蜷着腿,雙手緊緊地環繞起自己潔白的小腿。看着眼前不遠處的壯美河水,有些無聊地發呆。河寬大靜急,從中心至兩邊,依次呈現着由深藍到淡淡的藍綠
的漸變。太陽由半掛在空中的金
圓盤,緩緩地過渡為橙
的巨大光暈,沉重的
彩在天空中暈染開來,延伸向遙遠的地平線。
“這裏就是上次説過的,那個尼…什麼。”
“尼羅河,”比非圖懶懶地回答她,“是埃及的母親河,拜託你多少稍微記一點。”艾薇吐了下舌頭,不説話了。二人就這樣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很快艾薇就到自己的皮膚被曬得熱熱的,艾薇將身體向一旁挪了挪,隨即不由歪頭看了看比非圖。她為他方才
出的奇怪表情擔心,總是想他也許有什麼事要説,但少年卻一直緘默,透明的琥珀
眼睛靜靜地望向河水。這樣略帶憂鬱的樣子,一點都不像他,一點也不像。
艾薇撓了撓頭髮,決定先行開口打破僵局。
“那個…今天怎麼又一個人來河邊呢?”少年沒有回答。
艾薇皺皺眉,撿起一顆石子用力扔入不遠處雄渾的河水。石子碰觸水面,起了微小的水花,但還來不及擴為漣漪,就被湍急的
動
噬了進去。
“上次你回家,是什麼事情呢?”艾薇已經開始沒話找話了,問到這裏的時候,她看到比非圖的肩膀稍微緊了一下。卻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她放棄地呼了口氣,身體向後傾去,“你怎麼還是這樣不可愛…噢,對了,那個叫塔利的小孩,怎麼樣了呢?”話説到這裏,少年一下子站了起來,背對着無限的夕陽,向她伸出了手。
“我發現了一個好地方,帶你去吧?”
“啊?”艾薇愣住。
“走吧。”少年用力地拉着艾薇,他的手也很大,力氣也出乎意料的大,一下子就將艾薇拉了起來。不再是像他七-八歲的時候,艾薇拉着他慢慢地走路,現在是他有點焦急地用力拉着艾薇,飛快地前往河岸的另一側。比非圖走路很快,手臂也非常實,十二歲的孩子都是這樣的嗎?還是古代的少年會受到更多的訓練呢?
只覺得天漸漸要暗去了,兩個人的視線裏卻沒有出現城牆、住家一類的東西。艾薇有些奇怪地問道,“要去哪裏啊?天黑了,你不回家很不安全的。”
“囉嗦。”艾薇真想打自己一個巴掌,面對這樣臭脾氣的小孩,她還會因為擔心他而雞婆。笨蛋艾薇。
“好啦,別鬧脾氣了,來這裏。”少年扔給艾薇一句算是安的話語,小心地扶着她向一處略高的地方走去。
“我?鬧脾氣?”艾薇有些不滿地嘟囔,“和你説話都不理,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任的小孩,還説別人。”比非圖回頭看了艾薇一眼,琥珀
的眸子一下子黯了下來,“任
的是你才對吧,明明答應的事情,自己都不記得。”艾薇一楞,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此時他卻集中
神,硬是將還在思考的艾薇拽上了那個高地。
這是河岸向裏側走約一里左右的一處較高的地勢。艾薇站在上面,還可以看到腳下大片的莎紙草,不遠處的河,稍遠處開始點亮燈火的城牆以及再遠處,河岸的另一面被漸漸沉入地平線的太陽染成血紅的金
沙漠。艾薇轉向比非圖,“你要我看什麼呢?”比非圖拉着她往高地處又走了幾步,眼前驟然展開了一汪清澈的池。即沉的夕陽將光線從斜側面灑向池水,池水的深淺和水底的細砂折
出多彩的光芒。綠
、金
、橙
、緋
、赤
…這樣的國家竟會有如此奇妙的泉水,若不是此等角度,如此隱蔽,怎會一直保持如此清潔、這等美麗。
艾薇被池水引了,比非圖卻在這個時候開口説起了一個毫不相干的話題,“我的妹妹…兩歲了,今
底比斯的燈光將為她而恢弘,熱情歡慶的聲音將為她而響起。”艾薇一頓,轉過頭來看向比非圖,他或許是吃醋了吧,一般這個年紀的小孩對於父母的偏寵是很
的。難怪他今天有點不對勁,雖然他老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但歸
到底還就是一個小
孩罷了。艾薇於是扯出一個微笑,自以為體貼地説,“你的妹妹生
這樣熱鬧,你要開心才對。而且不要難過,你的父親還是會非常非常愛你的。”比非圖的眉
皺了起來,他眯起眼睛看了艾薇一眼,然後略帶輕蔑地説,“你在説什麼?”
“你以為我會因為我妹妹過生而不開心麼?”他平淡地繼續説了下去,“你是小孩嗎?”!這小子。艾薇
到自己的腦門上一
筋繃起來了。
他瞥了艾薇一眼,繼續説了下去,“男人有幾個情人是很正常的事情。這從不是什麼問題。只是我妹妹的母親是一個很奇怪的異族女人,她相貌奇異,衣着古怪,從來到我們身邊的那天起就滿口胡言。更奇怪的是,我的父親卻極為信任她,寵溺她,天天泡在她那裏,甚至還封她…甚至還給她很多榮譽與珠寶。”他抬起眼睛看向艾薇,“我對我父親受到她的蠱惑到十分的遺憾。”
“蠱惑?”
“她身為父親最喜愛的女人,卻總是説出一些奇怪的論調,影響父親的判斷,這樣並不是一個子應當有的表現。”比非圖頓了一下,“女人本身就應該是在男人身邊的陪襯,她作為一個旁室,不應該過於喧賓奪主。”艾薇歪着頭,“但是愛情本身應當是排外的,不是嗎?首先,男人不能有很多情人,若是結婚了,就應當從頭到尾只愛一個女人,只對一個女人好,這點你明白嗎?”
“這…”他睜大了眼睛,“你這還真是稀奇的論調。”他難以置信地想要辯解,艾薇沒有理會,只是緩緩地繼續説了下去。
“第二,你父親的情人,就因為她是異族的女人,外表奇異,你就不喜歡她,還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她的身上!”艾薇的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心緒會如此低落,她語調低低的,卻繼續説了下去,“但是,情這樣的事情,永遠都不可控制。在愛情面前,若能保持着原有的理智…”她的心裏就是有這樣的一個信仰,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於是她説,“至少對我來説會是很難的。”她看回愣在一邊的比非圖,她自覺説了些不合時宜的話,於是她撓撓鼻子,“你的父親做法有一定的問題,而你的想法也有一定的問題。以後不要這樣小孩子了。”沒想到比非圖撇了撇嘴,迅速地頂了回去,“你才是小孩子好吧,明明答應我説第二天來河邊,結果忘記得一乾二淨。”
“誒?”艾薇一楞,緊接着想起在上一次夢境裏,那個小孩確實説過“我明天再來,去河邊吧”這樣的話,而那個時候,她也確實曾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不會吧,這麼長時間都記得啊,她有欠他錢嗎?
“五年前的今天我在那邊遇到你啊。”比非圖站在高地,然後指向稍遠處,透過漸暗的光線,艾薇可以隱隱看到有些悉的沒有房頂的破牆。比非圖繼續説,“這段時間你到底去了哪裏啊,説話不算話。”
“啊,恩,這個。”艾薇撓撓腦袋,總不能回答他説,這段時間她都一直莫名其妙地在一片紅裏不停地墜落吧。他會以為她神經不正常。她盯着眼前的池子,用盡力量在腦海裏蒐羅合適的話題將事情岔開。電光石火之間,她一拍手,“啊,對了,你知道嗎,在我們的國家。”話一説出口,艾薇又愣住了,她要説什麼呢,她的國家是怎樣的呢。一秒眼前好像突然閃過無數陌生的畫面。陰雨濛濛的天空,紅
的雙層巴士,灰黑
的風衣,快速行走的路人。白
的皮膚,金
的頭髮,
悉的語言。她的國家,這裏是她的國家。
但她接下來有些失望。她並不屬於這裏,她也不知道自己屬於的地方究竟在哪裏。她是否應該回到那個地方,她又該如何回去。她自己在一邊發愣,少年卻有些不耐煩地開了口。
“你們的國家…怎麼了啊。”他的眉又皺了起來,“你想把話題岔開吧。”
“啊,不是的,”艾薇慌張地摸着自己身上的任何一個口袋,手指竟然觸到了一枚堅硬而冰冷的圓形金屬片。來不及好奇為什麼會有這件東西,她已經將它拿了出來,是一枚淺淺銅的硬幣。她頓了一下,隨即開心地將硬幣遞給少年,“你看,這個。”
“這是什麼啊?”比非圖沒有接過來,只是很懷疑地看着艾薇。
艾薇説了下去,莫名的記憶在這一刻填充了她的腦海,“這個呢,叫硬幣。在我們的國家,如果背對着水池*,閉上眼睛許下一個願望,再將硬幣就這樣向後投進去,這樣,右手拿硬幣越過左肩拋進去。那麼願望就會實現。”少年睜大琥珀的眸子,半信半疑地看着艾薇手中的一英鎊硬幣。
“什麼願望都可以嗎?”
“當然當然,什麼都可以。”艾薇將硬幣遞給比非圖,“這裏的池水這麼漂亮,一定可以的。不過你只能許一個願,而且不能告訴別人你的願望。”比非圖拿着硬幣,眨了眨眼。
“試試看吧?”艾薇鼓勵着他。
“我一閉上眼,你就又跑了吧?”他懷疑地説。
“喂,你當我是什麼人啊,而且天都晚了,我一個人跑喂鱷魚啊。”艾薇四周環顧了一下,太陽已經漸漸地失去了蹤影,只剩下天邊一抹泛着藍
的橘光。腳下的紙莎草從變得難以辨認,雖然比非圖年紀小,但是他應該會比較
悉這附近的地形。她才不要一個人傻乎乎地去探險呢。
比非圖自負地笑了一下,“量你也是個膽小表。那我試試,你等着我啊。”
“噢,好啊。”艾薇乖乖地站在他的身側。
空中的光線消失了,七彩的池子化為一抹醉人的深藍,星星從天的另一側升起來了,映在美麗的池裏就好似襯着天鵝絨的寶石。俊美的少年虔誠地拿着硬幣,雙眼輕輕閉合,濃密的睫在下眼瞼上劃出深深的影兒,他的嘴
微微動着,好像在説些什麼,但是卻又什麼都聽不到。過了片刻,他一抬手,硬幣離開了他修長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個美麗的弧線,向那透明的池子飛去。
銀的硬幣反
着最後一絲光亮,在空中好似一顆跳躍的星。
艾薇眯起眼,等待着入水那一刻響起的令人愉悦的叮咚聲。
可以實現她的願望嗎?讓她想起她是誰好嗎?讓她回到她隸屬的地方好嗎?
然而就在這一刻,四周倏地變為黑暗,好像華麗的歌劇在最美好的時刻驟然落下了帷幕,她的身體猛地失去了重量。漂浮、漂浮起來,然後重重地向地面落去。
沒有風,亦沒有半絲光線。她只是一直這樣,失去自我地不停墜落,墜落進了悉的無盡深紅之中。
*應該是噴泉,特指羅馬的許願噴泉。原話是,如此扔入硬幣的人,終將有一回到羅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