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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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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腳步,驚愕地望着她,説不出半個字來。

“很吃驚是吧?走,找個地方坐下,我講一個故事給你聽。”在一家僻靜的咖啡館裏坐下,惠如給自己點上一煙,慢慢地了一口之後説:“心儀,我們是好朋友,對吧?”我點點頭。

“聽了我的故事後,你一定要替我保密。”

“一定。”

“好,我信得過你。同學這麼久,你一定奇怪,我怎麼從來不談自己的家庭、父母吧?”

“嗯。”

“怎麼講呢?假如你的母親有神病。”我同情地看看她,不知説什麼好。

“已經十幾年了。你看,她現在連我都不認識了。”

“你父親呢?”

“在船上。”

“跑船?!”我又是一震。

“不錯,資深船長。”

“他為什麼?

“為什麼丟下我母親不管是不是?這也是我多年來一直不能原諒他的地方。最近幾年自己仔細去觀察,才慢慢發現他的心境和苦處,也許是逃避,也許他是有意在懲罰自己吧!”

“?

”我真是越聽越糊。她瞭解地點點頭,了一口煙,慢慢地説出了自己的身世。

我父親出生在淡水,世代捕漁為生,從小就與海洋為伍,從小就看着大人們出海打漁,少年時期,對神秘而變幻莫測的海洋,更是懷著一份莫名的敬畏和崇拜,同時也更向往大海彼岸的國度。在十六歲那年,他獨自離家在商船上當水手,由於他年輕、肯學,人又聰明,沒幾年功夫就當上水手長,在船長大力推薦下又升上三副,學了不少航海方面的新知識。廿二歲那年,在父每安排下與我母親成婚,二年後,生下第一個孩子──我哥哥。那幾年可以説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黃金時代,子、兒子、事業,樣樣稱心如意,在鎮上真是風光極了,直到民國二十六年戰事爆發,頭幾年,他仍舊時常回來。到三十年左右,戰事進入烈狀況。我父親因為常來往大陸各港,硬被本人視為重慶份子,扣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整天來家裏騷擾調查,得人心惶惶,雞犬不寧。其實父親自從二十九年底上船之後就一直再沒有消息,母親一方面忍受著軍的壓迫與欺辱,一方面又夜掛念著生死未卜的丈夫,終以淚洗面,擔驚受伯,還要工作賺錢維持一家的生計,侍奉公婆,照顧孩子。一個白天接著一個黑夜,永遠無盡的等待,想着下落不明的丈夫,望着窮困的家,多少次想一死了之,又都忍下來。但是殘酷的命運之神並未放過一個孤弱的女子,先是公公病逝,為埋葬公公入土,用盡了家裏最後一樣財產──她的結婚戒指,沒多久,我哥也被死神奪去,家裏只剩下二個孤苦無依的女人,整愁苦相對,生活在絕望之中。

戰爭一直延續下去,子越來越艱苦,父親依舊沒有半點消息,各種臆測及傳説都不斷湧來。有人説他在海上失蹤了,有人説可能被抓去打仗,或者戰死,甚至有人説他到唐山不想回來了…。黑夜依然伴著殘酷的寧靜按時來臨,母親開始吃不下東西,也很難入睡,身體一天壞似一天,就這樣等著,盼著,什麼也模不著,什麼也不知道,戰爭哪一天結束?沒人告訴她;丈夫哪一天回來?也沒人能回答她。他還活著或者屍骸在海上漂著?

她一天比一天衰弱,神也開始有點恍惚不定。

終於,抗戰勝利,台灣光復,許多人都紛紛返鄉,父親卻沒有回來。

一直到卅五年底,在一個寒冷的夜裏,離家七年的父親終於回來了。

父親一身襤褸,形容憔悴而疲憊。面對著這樣一個殘破的家,年老多病的母親,了形的子,心裏那股子悲愴就再也忍不住地迸溢出來,大家相見,抱頭痛哭,恍如在夢中一般,但是現實是毫不留情地在壓擠著人們,為了生活,他必須工作,眼前能做的只有上漁船出海打漁,於是又開始討海人的生涯。

對父親的再次出海,母親真是萬般無奈,每回父親一走,她的神就陷入緊張狀況,吃不下睡不好,一直到父親平安回來,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第二年,母親生下了我,在月子裏,父親的漁船久久不歸,使原本神衰弱的母親,再受到驚嚇而變得歇斯底里的瘋狂,她不顧產後虛弱的身子,整天跑到港邊苦等,注視著汪洋無際的海水發呆,再不就高聲地喊叫,用頭去撞停在附近的舶沿…等到父親的漁船滿載而歸的,她的神已經完全地崩潰了!

父親傷心絕,四處借錢找醫生診治,不斷到各廟字去燒香拜佛求神。為了想早一點治好母親的病,不惜任何代價,錢有如水般地花出去,最後只有賣掉房子搬到台北,在朋友介紹下再次回到商船上工作。

自從母親生病,整個家就由我姨媽來照管,我可以説是她一手帶大的。母親的病時好時壞,有時跟正常人一樣,很温順,對我也慈祥,可是一到天,就會沒理由地發作,兇起來時把自己撞得頭破血,又撕又咬,又吼又跳,那樣子實在可怕;要是父親在家,情況就更糟,好幾次,她拿著菜刀追砍,有一回躲避不及,父親右手的小指被剁下一截。許多人都勸父親把她送到瘋人院,父親執意不肯,總是不斷地託人打聽延請名醫,抱著希望地等著奇蹟出現。

到我十歲那年,病情越來越惡化,並且妨礙到附近鄰居,引起公憤;在萬不得已情況下,終於硬著心腸把母親送進療養院做長期治療。

祖母在父親回來三年後就去世了,家裏只剩下姨媽和─我,父親為了賺更多的錢,改跑遠洋油輪,每三年才回來一趟,一個港口接著一個港口,一條船換過一條船,整與大海為伍,成年生活在浩瀚無邊冷酷無情的大海上…。

每一次回來,都覺得他蒼老許多,皺紋也加深了一些。後來我才知道,他不肯跑近洋不肯下地改行的另一個原因是他怕面對我姨媽──一個為他犧牲青,奉獻出自己的女人。

“哦…你是説,你姨媽一直愛著你父親?”

“嗯,她也愛我,把我當成自己女兒一樣疼愛。”

“你父親知道嗎?”

“知道。”

“哦…”我輕輕應了一聲,整個思維都落入極深的震盪之中,惠如的煙繼續袖著,整個人象隱在霧之中一樣,渺渺茫茫,神秘而不可捉摸,她吐了一串煙圈,又吹散它們。

“心儀,聽了我的故事,有什麼想?你千萬別多心,我只是…一方面要傾吐,一方面讓你明白為什麼我一直拒絕小李,不肯和他往的原因。”

“因為他是船員?是討海人?”

“對!你想,在看過這麼多不幸,受過這許多痛苦之後,怎麼會有心情和一個以海為生的男人往?説實在,我並不討厭小李,他人好又直,有責任,將來可能是個好丈夫。”

“其實這一切的不幸也不全錯在職業上,大部分原因應該説是戰亂。噯,對了,你説你父親離家七年,這段時間裏,他都在什麼地方呢?”

“説採也可憐,那七年當中,他一直四處,做工、賺錢為生,由印度到南洋,受盡千辛萬苦,據姨媽告訴我,父親的船在二十九年底開航不久,即被迫停航,全部中國船員就在印度一個小港下船,領了一點象徵的差遣費.開始過著近似放逐的生活,起初還期待著船能夠復航,早一天回到故土,但是復一,戰事不停地進行著,海上成了戰場,一般船隻本無法通行,在無望當中,只有開始做苦力.積下錢之後,一點點往回走,到了南洋一帶,有不少被軍抓了去,中途也有人因水土不服而陳屍異地,剩下一小部分的船員們,只好躲在叢林裏,過著半野人似的生活…”她的聲音中透著無盡的淒涼意味,大眼睛上蒙著一層晶瑩的淚光,打了幾個轉,那些盈眶的淚水又壓了回去,她整理了自己的情緒,又出靈慧的神態説著:“心儀,哪天到我家來玩,你應該多跟阿姨聊聊,兩個船員眷屬。”

“好啊!我還真想見見她呢:”

“告訴你,心儀,我好恨。恨跑船,恨大海,恨這種出賣自己的行業,由於它,耽誤了兩個女人的青,害了一個男人的一生,造成許多不幸,你愛的人不能愛,愛你的人又不能接受,多苦?我想幹船的人自己多半不快樂,也不能給別人幸福!”

“話不能這麼講…”

“也許是吧!心儀,你別多心,我不是有意刺你。”

“怎麼會呢?”走出咖啡館,已經是點燈時分了,在車站和惠如分手後,坐上公車,覺得心裏鬱郁沉沉的壓得難過;阿漁,好想你!想得心裏發疼,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