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窮途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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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錢人總是很慷慨,當然得有錢才有慷慨的資本。但我還牢記着母親的教導:寅不吃卯糧,晴天備靴,雨天備傘。我給自己留了五塊錢,肖衍四怕我這半路撿來的兒子跑了,我還怕明天他放我的鴿子呢!
走到宿舍門口,聽到裏面有人在罵:“賊你媽,老子的大餅誰偷吃了。”是陝西娃喬好運的聲音。
“指定是周天一那瓜娃乾的,這一個星期我都沒見他吃過什麼東西,走路都晃成皮影子了。”山西人李平陽的聲音。
“等他回來他丫的,看他今後還偷嘴吧。”
“打不得喲,打殘了你得多少大餅才夠營養他的。”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這一屋子南腔北調,罵人像唱歌,不就是吃你一張餅嗎,還真把我當賊了。
我一腳把門踹開,看着一屋子驚住了的呆鳥們,把手上的食物摜在桌上説:“宵夜來了,豬頭加大餅,管夠。”豬頭的香氣讓他們垂涎三尺,但又有些困惑,他們不明白我只是出去了一天,怎麼回來時便成了發了財的土財主,平時一天一頓和尚飯,今天忽然帶了食來,這種反差,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得通的。
喬好運看看我,再不提他那張大過了,抓過一張餅,又抓了塊大個的豬頭,邊往嘴裏填,邊説:“天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眾人也紛紛下手,風捲殘雲般把二斤餅五塊錢的豬頭吃個光,看着他們樂不可支的吃相,我第一次受到了散財的快樂。
許多年後,我才明白,這一次的慷慨,讓全宿舍的人記了我一生。人們大魚大的時候,不會為一頓飯而動,但那個年代,所有人都是飽暖不濟的,有人能把吃的分給別人,那絕對是非無高尚的品德之人不能為之,於是,從此我成了宿舍裏的大善人,成了眾人的楷模,甚或是神領袖。
這之後,雖然清貧依舊,但我再也沒有餓過肚子,上有師父肖衍四罩着,下有這一幫南腔北調的同學追隨,我度過了一段很愉快的大學生活。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起得很早,其實我一夜都沒怎麼睡,老是做夢,我想着天明瞭去找肖衍四要來那一百塊錢,寄回家給爺爺看病。
我是跑着去天橋的,肖衍四也很勤奮,正倚着天橋的水泥柱子做伸展運動。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看見我,笑了:“跑這麼急幹嘛?後面有鬼追你呀!”後面沒有鬼,是天橋有個老鬼。我心裏説,跟着你我遲早有一天也會變成鬼的。
我均了氣,言不由衷地説:“我想早來給你佔場子呢,沒想到師父比我來得還早。”肖衍四收了功,拍拍我的肩説:“好小子,看來我是沒看走眼,還沒吃早點吧,走吧,咱先去喝碗粥再幹活。”我們吃完粥回來,趁着沒有顧客,肖衍四開始給我上課,先從天干地支講起,這些東西我從書上已經看過了,而且全會背誦,但是我裝作完全不懂,傻乎乎地問東問西,哄得老頭很是開心,我看他高興,冷不丁地問:“師父,為什麼天干是十個,而地支有十二個呢?”肖衍四愣了一下,想了想,説:“天干配地支,走一遍正好六十年,稱做六十甲子,老祖宗這樣定的,用了幾千年了,所以我們也這樣用。”我暗暗笑了,這老頭在糊我,六十甲子是這樣得來的不錯,但他並沒有解釋天干與地支的含義。我記得書上寫過,天干是五行的兩極之道,五行分陰陽兩極,所以是十天干,而地支代表十二個月,也即黃道十二宮,黃道是太陽從東昇起,向西落下,轉這一圈就是黃道面。看來師父看的書與我的不同,他的師父只教他用法,卻沒教他為何要這樣用,其實很多相書都是隻有實戰,從沒有對知識的東西求本溯源。
我説:“我不學這個,你直接教我怎麼給人算命吧。”肖衍四伸手打了我一下喝道:“練武不練功,到老一場空,這些基本功不學,怎麼能給人算命?我告訴你,我們吃這碗飯靠得是真本事,要先自己無疑然後才能解他人之惑,不能一知半解的,更不能靠騙,那樣是害人害己,天理不容。”我不服氣:“那你為什麼還要讓我當託?”
“讓你當託只是為了求來生意,算得準才能讓人掏錢,小子,你看我給哪個算卦胡吹亂侃了!”師父瞪了我一眼道:“《象辭》釋火天大有卦説,厥孚如,信以發志也。威如之吉,易而無備也。這句話的意思是做事待人,友涉遊,誠信最重要,誠實守信是樹立威望天助人助的本。”我問:“那些算命的不都是靠矇騙錢嗎?”
“人家是人家,我們是我們,你給我記住了,學周易,最重要的是要品行好,易經是給人指引方向的,是釋疑解惑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切不可以己昏昏使人昭昭,頭頂三尺有神靈,説了違心的話,做了違心的事,上天會怪罪的。”師父諄諄教導我。
我不由對他刮目相看起來,我以為他和那些江湖騙子沒什麼區別,都是為了養家餬口才信口開河,瞎編一通,本就沒有什麼真本事,可是他這一番話,證明他和那些人不是同類,他有着起碼的做人的良知。我記住了肖衍四的這段話,不説他教會了我什麼,只這段話,就值得我叫他一生師父。
在以後的歲月裏,我時刻把師父這段話記在心頭,並把它當成我的座右銘,無論為誰預測,堅決做到看不準的絕對不看,做不到的絕對不做,我想,我之所以後來能成為人人尊重的周易大師,與肖衍四最初的教導是分不開的。
肖衍四對自己的身世一直諱莫如深,任我如何追問,他從不作答,越是這樣,我就越是好奇。終於有一天,天上下着大雪,不能出去擺攤,我們躲在他家裏,他温了壺老酒,圍着火爐,他邊啜飲邊鬆了口風,講了他的一些近乎傳奇的經歷。
肖衍四,生於1927年5月,排行老四,上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父親當過軍閥,後來落草為寇,死在瞭解放前。他兩個雙胞胎哥哥一個在國民黨軍隊裏當差,一個後來參加了八路軍,令人扼腕嘆息的是,兩個人竟死在一場遭遇戰裏,據他們一個倖存下來的戰友説,兄弟兩個一個突圍一個堵截,都殺得眼紅,面對面地開槍,雙雙倒下,然後爬到一起,手拉着手一同死去,那場面非常震撼,非常慘烈,後來收屍時,兩邊部隊的人得知他們是雙胞胎弟兄,都不忍心將他們分開,挖了個坑把他們埋在了一起,並且立了塊碑,上寫:肖氏雙雄之墓。
我對此提出質疑,那時兩軍勢如水火,不可能共同為死難戰士立碑。肖衍四狡黠一笑説:“這事確是演繹了,是當時的鄉紳們做的。”他惟一的一個姐姐比他大五歲,1938年時失蹤了,後來肖衍四推過一卦,已經死於異族之手,他説死在本人手上了。
肖衍四沒當過兵,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他竟然沒從軍,我很納悶,他得意的説:“有的人是刃貴之命,就是富貴起於兵革,我不是,我命在文意貴,一生清閒得福,雖碌碌無為,卻不缺衣食。”他十六歲時在一座廟裏得遇一個僧人,教他占卜之術,告知他不要去參軍,參軍必亡。那時他父親還很有權勢,在方圓百里的地方里説了算的。他一直不説他父親是做什麼官的,只説是在方圓百里説了算,能保護得了他,所以他沒像兩個哥哥一樣去當兵。
解放後,肖衍四在一個工廠裏做過倉庫保管員,因為給閒着沒事給工友算命,後來五幾年被下放到湖南一個村子裏。
他在那個村子裏認識了一個叫慧雲的姑娘,用他的話説,湘妹子那叫一個水靈呀,眼珠子水汪汪的,像黑瑪瑙,手白皙似葱白。他就動了凡心,想這輩子也回不了城了,家裏也沒有親人了,乾脆就紮在農村吧。
肖衍四就悄悄與那個姑娘好上了。
當時那個村裏還有一個青年相中了慧雲,讓他爹託了媒人説親,慧雲的爹就收了人家的彩禮,把婚事給定下了。
肖衍四一聽,就急了,想出一個歪主意,跑去跟那個青年的爹套近乎,然後給人家算命,嚇唬人家説:“你兒的命與慧雲不和,如果硬要娶他,不僅你兒會被她剋死,你們夫倆個都得受其所害,你兒子的姻緣在北方,讓他一直往北去找,必定會遇到一個能助他平步青雲的好姑娘。”肖衍四本是信口開河,哪知那個青年的爹信以為真,果然自作主張退了親事,並且把兒子送去當兵,後來那個青年在大都市找了個當官司的女兒的做媳婦,他也果然平步青雲,混到了團長那一級。
肖衍四攆走了情敵,自以為得計,依然和慧雲悄悄地相好,誰知他們不小心,慧雲懷上了他的孩子,這事了出來,全村的人都一起查找是誰幹的,他知道這事的嚴重,被查出來要按耍氓定罪的話得槍斃,就連夜逃了。
他隱姓埋名跑到一個深山裏,生活了幾年,他説這幾年裏是跟一個世外高人學風水絕學了。
他這話我不太相信,因為他從沒教過我什麼絕學。他就我這一個弟子,他也這把年紀了,不教給我留着幹嘛?
反正是等政策好起來時,他又出山了,跑到那個村子去找慧雲,才知道他走後慧雲投河自盡了。
肖衍四恨自己當時的懦弱,恨自己害了心愛的女人,發誓一生不再娶。
他説其實學易經的人對世事看得最透,生是死的輪迴,死是生的歸結,富是前世前生積的仁德,貧是為後世後生造得功業,想明白了這些,就不會去計較人世間的得失,人生本沒有得失一説,都是自找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