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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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回曜是武將,沒有文官那麼多轉彎腸子,這些天多次求見不得,憋了一肚子的話。在側廳坐下,看常得富一走出去開庫取茶葉,張回曜立即起身把房門關上,轉身便道:一太子啊,你這到庭是怎麼了?”他這話急促沉重,像有點被人急了的樣子,詠善卻早就料到了,取出棋盤擺在桌上,嫺熱地分放黑白二子,好整以暇道:“什麼怎麼了?”張回曜被他這漫不經心的調子噎得一愣,焦躁得只想拍桌,但面前這個雖是晚輩,但同時也是當今太子,再急也不能無禮,愁容滿面道:“太子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宮裏要出大事了。五皇子如今天天騎着馬在宮裏走,高人一截,謹妃咳嗽一聲,收的問安帖子和禮物就堆成了山,反瞧我們娘娘身子不舒服,到她面前請安的人競一天比一天少,到了也是股沒坐熱就告辭,好像娘娘的地方有毒似的。如今人心惶惶,臣子們心裏都七上八下,皇上到底是怎麼了?明明太子在這,為什麼讓別的皇子騎馬過宮?這不是…不是…”他急歸急,詠善卻一副沒事人似的,淡淡道:“大將軍過慮了。詠升也是父皇的兒子,他差事辦得好,父皇賞賜他一個臉上有光的騎馬過宮名頭,是名正言順的事。謹妃向來温婉和善,得眾人愛戴,她生個小病,大家去請安問候,送點禮物,也沒什麼。”
“殿下!”張回曜忍不住把音調提高了一點,豁出去道:“殿下您一向英明果斷,別人都説您是火眼金睛,怎麼這光景卻什麼也瞧不出來了?先是騎馬過宮,後是代傳各官進言,您的五弟詠升可是一步登天啊,待在皇上身邊,也不知道下了什麼藥,現在能隨時見到皇上的就只有他了,連您這個太子要和皇上説句話,都要通過他才能傳到皇上耳朵裏。他想傳什麼,就傳什麼,您想想,這豈不危險?”
“姨父説得言過其實了。”詠善慢悠悠道:“王太傅他們,不是也能見到父皇嗎?父皇旨意裏面説得很清楚,他老人家要養病,受不住人人都去呱噪,等後父皇病好了,有神見我們了,自然會召見的。”張回曜來見詠善,是曾和淑妃商量過的,懷着攸關天下生死的大計過來,不料説來説去,話頭都被詠善不鹹不淡的繞開,不氣血上湧,猛然站起來,居高臨下對着擺棋盤的詠善道:“好,我也不和殿下打太極,咱們明白説話。殿下,瞧皇上的意思,去年的事恐怕又要重演了。”詠善眉頭一,把手虛虛在半空一壓,止住張回曜,沉聲道:“姨父,禍從口出,小心説話。”
“都這時候了,還能怎麼小心?”張回曜連珠炮似的道:“五皇子不但自己得意,連謹妃孃家人也得意了,前幾天謹妃幾個孃家弟弟,全一個個升了官,其中一個叫鄧伯通的,本來只是個小侍衞頭,竟被皇上一道旨意,連越幾級升為宿衞副將,當了我的副手,其他的人也不用説,都是朝中要緊地方的副職,我看要不是他們實在資歷太淺,恐御史們一窩子上奏反對,説不定連正職都給他們了。”詠善淺笑“姨父你現在當着宿衞大將軍正職,怕他們那些副職的幹什麼?”張回曜道:“現在還説什麼宿衞大將軍?我剛剛接到聖旨,命我下個月卸下原職,要調到京外去。聽説很快,連殿下兩個舅舅也要被調出京城,到外地當宮。”
“哦?”
“什麼?太子竟一點也不知道?”張回曜驚道:“往皇上擬定的旨意,不是有副本送過來讓太子過目的嗎?難道現在連太子幫批奏摺和過閲旨意的事,都一併被取消了?”詠善搖頭“奏摺我還在看,父皇發下的聖旨,體仁宮的內侍也常送抄本過來,不過並沒有和此有關的。”張回曜一拍桌面“一定是被詠升藏起來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淑妃滿門的盼望就是他們家的太子詠善,對威脅詠善地位的詠升當然極為敬視。
張回曜情急之下,連五皇子都不稱了,對詠升直呼其名,怒罵一聲。
然後沉下聲音,豁出去地道:“現在局勢已變,殿下一定要當機立斷,採取行動。”詠善驟然沉默。
張回曜話已出口,如離弦之箭,再沒有猶豫遲疑的餘地,緊迫地道:“殿下慧心明目,應當明白情況有多嚴重。皇上提拔詠升派系的人,打壓殿下派系,佈置綿密,最後發動就在頃刻之間。殿下,絕對不能再猶豫了,否則,廢黜的聖旨一下,全盤皆輸,殿下難道要娘娘像麗妃一樣淪落到冷宮中嗎?”又道:“幸好,現在殿下兩個表舅卸任的聖旨還未下,他們掌着都城東門和南門的衞軍。如今大家到絕路,只有背水一戰,只要殿下點頭,我立即代殿下聯絡眾人。再過三天就是送冬節,宮裏會有慶祝,每年照例,這一京城城門守兵都會調動一番。我們可以趁着這機會發動,京城東門南門衞在外挾制,派一部分兵馬把城中重要官員都看守在家裏,不許走動,剩下的人把守宮門,將皇宮圍成密不透風的鐵桶。我眼下還仍是宮中宿衞大將軍,宮中侍衞都要聽我指揮,等時機一到,我就帶着宮廷侍衞,先以平叛名義斬殺詠升謹妃等,再到體仁宮向皇上奏報經過,請皇上起草聖旨,詔令天下讓太子殿下登基,皇上退位後,則可為太上皇,在京外御苑頤養天年。如此大事可成!”這一番計劃不是臨時起意,而是經過周密計算佈置,幾人再三揣摩敲度才定下來。
張回曜不知在心裏斟酌過多少次了。
所以一口氣説出來,侃侃而談,極為誘人。
詠善聽了,卻是心裏一寒“你都和誰商量過?”張回曜會錯意,很有信心地道:“殿下放心,都是信得過的自己人。”
“混賬!”詠善驀然出怒容“結黨營私,圖謀不軌,還妄想宮,你們都瘋了嗎?父皇是何等人物,虎老餘威在,能讓你們幾個小人得退位?”張回曜作夢也想不到詠善忽然動怒,愕然萬分“殿…殿下…”詠善俊容覆上寒霜,目光令人不寒而慄,低喝道:“閉嘴!不許再説一個字。立即給我回去,就當這事沒有發生過,任何人敢輕舉妄動,別説父皇,我就先動手宰了他!”不再給張回曜任何開口的機會,霍然站起,把門猛地一拉,擺出送客的架勢,冷冷道:“我這地方再怎麼寒傖,畢竟也是太子居處,以後請大將軍照規矩請安拜見,若再無禮擅闖,別怪我不念舊情。”張回曜抱着拋頭顱灑熱血的情而來,不料熱臉貼上冷股,對詠善既失望又生氣,還摻雜着一股大勢難挽的心痛,鼻子呼哧呼哧着氣。
站了半天,終於狠狠跺腳出門。
正巧常得富親手捧着兩杯剛剛泡好的御賜上茶過來,被撞個正着。匡當!兩隻珍稀的景德官窯青山綠水瓷杯砸在地上,碎成水汪汪的一地。
“哎呀,大將軍…”常得富才一開口,張回曜隨手一揮,把他推得趔趄倒退幾步,一言不發地大步去了。
常得富失手打了茶,還被推得七葷八素,轉了個圈才站穩了腳,張回曜背影已經在半月門處一閃不見了。
他又委屈,又摸不着頭腦,只好訥訥地到詠善跟前“殿下,都怪小的不小心…”詠善表情清清淡淡,什麼也瞧不出來“算了,也不是你的錯,兩個杯子算什麼?不值得哭喪着臉。”他轉身回房去看詠棋。
詠棋傷寒加上藥相沖的毒,到如今身子還很弱,睡多醒少。
這時候還沉沉睡着。
詠善再沒有心思裝模作樣的看書,坐在牀邊,低頭審視他心愛的哥哥。
俊逸的臉帶着病中的蒼白,好不容易曾將養過一陣,有了點血,如今這些成果一絲都不見了。
連睡着也蹙着眉。
這麼不快活?
詠善輕輕往那清秀標緻的眉上輕撫,恨不得撫平上面凝結的憂慮,但無論柔柔地撫了多少遍,終究撫不平。
他心裏難受,極想嘆氣。
想到會驚醒詠棋,生生忍住了。
哥哥,天要變了。
我要是走錯一步,可能以後就再也見不着你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剛剛是不是已經下錯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