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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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棋正要開口,外面尖利的一把聲音就刺了進來,中斷了一切。
“淑妃娘娘駕到!”詠善一聽,頓時冷笑“果然來了。”把詠棋藏回被窩,自己下了牀,披起紫金的大裘,走出房門。
直着身子,居高臨下面對庭院裏的眾人。
淑妃氣勢洶洶地領着幾個侍女闖了進來,到了前庭,一眼就看到了捱打的詠臨。
“住手!”淑妃厲聲喝了一句,揮手就奪下侍衞手裏的鞭子“啪”地狠狠了那侍衞一耳光,低頭去看,頓時滿目淚光,傷心絕。
詠臨被捆起來,倒在雪地上,臉上身上都是傷痕,鞭痕一道壓一道,都滲着血。
“詠臨。”淑妃跪下來艱難地抱起小兒子,哽咽着喚了一聲。
詠臨動都沒動,睫也沒顫,看起來已經昏過去了。
大兒子就站在幾步之外,淑妃像沒看到似的,蒼白着俏臉,命跟來的侍女把詠臨殿下抱到外面的暖轎上去,竟看也沒看詠善一眼,眸中蓄着淚,站起身來,尊貴地昂頭朝太子殿大門走去。
詠善看着,心裏又是微微一沉。
他想喚住母親,卻又硬是忍住了,眼睜睜看着母親的背影消失。
目光移到詠臨暈倒的地方,那一片的薄雪融開了,濕答答的。
太子殿的眾人不敢擅自離去,包括那被淑妃奪了鞭子,打了一耳光的侍衞,都噤若寒蟬,垂頭站着,像一尊尊被封在雪地裏的雕塑。
這景象,連詠善都不由生出無力。
他咎由自取的。
“都下去吧。”詠善遣散眾人,又回了房間。
詠棋坐在牀上等他。
兩人懵着相對了片刻。
詠棋問:“淑妃來了?”詠善點頭。
詠棋侷促起來,又幹乾地問:“她把詠臨帶走了?”詠善苦笑了一下,又點點頭。
“詠善,你為什麼這樣做?”沉默了一會兒,詠棋換了一種語調,很低很低地問詠善“你為什麼往死裏揍詠臨?我知道你向來疼他。”詠善沒作聲,偏過頭,深邃的眼睛饒有趣味似的,瞅着詠棋。
詠棋心裏忐忑不安,心跳像擂鼓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不安,既然不安,卻又要在這種時候撥詠善最的神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居然也會去做一些莽撞的事?
詠棋鼓足了勇氣,低聲問:“你擔心自己會被廢,怕連累詠臨?”詠善看着他的目光,帶上了一絲輕微的驚詫,或者説是動。
這目光燙得詠棋一顫。
詠棋情不自!
他甚至覺得,有什麼東西驀然貫注入了自己原本懦弱的身軀,讓他動起來。
“詠善,我知道的…”詠棋把蒼白的手掌伸過去,輕輕握着詠善的手,結結巴巴地道:“那種…那種當太子的滋味…我知道的,你也很苦…很苦。”詠善彷彿如鋼鑄的脊樑,忽然就軟了。
冷麪閻王,以刻薄可怕出名的太子殿下,忽然出個孩子似的神情,無聲伏在了前太子柔弱的肩上。
“哥哥…”詠善輕輕喊着。
詠棋竟一點也沒遲疑,他立即就抱住了這個靠過來的太子弟弟,好像這天經地義,就是他的責任。
他抱着詠善,還用手掌輕輕撫着他的頭髮和後背,無比温柔。
“詠善,”詠棋安撫着他,低聲道:“我們都生在荊棘叢裏,長在荊棘叢裏。”這是,當在內懲院,詠善抱着他時,曾經反覆喃喃的一句話。
詠棋只是沒料到。
有一天,他會用這句話,來安詠善。
閉合中的眼瞼,驀地微微顫了顫。
詠臨濃密的睫向上緩緩掀開,彷佛不適應刺入眼中的燭光,睜開後又閉上一點,發出不怎麼高興的嘟囔。
“詠臨。”一直不曾離開半步的淑妃,關切地貼近過來,低頭愛憐地看着兒子“詠臨,你醒了?身上還疼嗎?藥已經熬好了,喝一點吧。”剛醒過來,詠臨帶着幾道鞭痕的臉還顯得有一分懵懂。
“藥?什麼藥?”淑妃聽得心疼,眼圈又紅了,輕輕撫道:“傻孩子,你大雪天暈在外頭了。詠善…我真白養了他,為了那女人的兒子,竟昏聵如此,哪裏還有半點母子兄弟之情,虧他下得了這樣辣手。”這話觸到傷心處,又淌下一滴淚來。
詠臨看了淑妃一眼,再瞅瞅頭頂上悉的七彩繪天花板,瞬間,好像全想起來似的,神一變,倏地從牀上坐起來,就要掀被子下牀。
“詠臨?”淑妃攔着他“你這是幹嘛?”
“見父皇!”詠臨鼻子裏呼哧氣,低頭匆匆套着長皮靴,邊咬牙“把這些髒的臭的,通通都翻給父皇看看!”
“誰的髒的臭的?”
“詠善!”淑妃一把搶了他手裏剩下的靴子,往身邊地上狠狠一砸,死盯着他道:“剛才的話,你再説一遍?”詠臨驟然瞧見母親森厲神,也暗自有些心驚,稍壓一下,憶起裏的事情,心頭火反而燒得更旺,抬頭繃着臉,衝着淑妃道:“詠善!詠善就是髒的臭的!他乾的事見不得人!”
“他是你親哥哥!”
“我沒這樣的親哥哥!他是畜生,我不是畜生的兄弟!”啪!臉上熱辣辣的一掌,把詠臨的話全打斷了。
他捂着右臉,怔怔看了居高臨下的淑妃半晌,雙眼騰地全紅了,猛站起來嘶聲叫道:“他做這種事,母親您卻打我?好,好!我知道,我們雖是兄弟,身分如今大不同了。他是太子,自然是母親的心頭!我就是個人人能打罵的!我…我找父皇去!讓父皇把我和詠棋哥哥都逐出宮去,從今以後,你們兩母子只管安享尊榮,也沒誰敢礙着!”他一隻靴子套在腳上,另一隻靴子卻被淑妃奪了扔在一旁,一腔怨憤鬱氣沸上心頭,連靴子也顧不上了,蹬着一隻白布襪子往外闖,口中嚷嚷“你們原來早是一夥的,連底下人都個個明白,只我是個傻的!可憐詠棋哥哥不吭聲,一直受委屈,我今天就算拼了命,也容不得你們再去害他!”衝到門外,淑妃的心腹內侍崇英早聽見聲息,急着趕了上去,伸開兩手不許詠臨出去,滿口央道:“殿下息怒,有話只管慢慢説,把娘娘氣着了怎麼好…”
“讓開!”詠臨豎眉喝道:“我是皇子,現在要面君稟報,誰敢攔我,就是死罪!”一掌揮去,頓時把沒學過武的崇英推得往地上直撲,邁開大步往前門去。
身後崇英直喚“殿下!殿下您聽我説…”詠臨只當沒聽見,沉着臉一鼓作氣往外衝。
不料沒走兩步,崇英的調子忽然拔高了“娘娘!娘娘!不好啦!”這一嗓尖利得刺耳,把詠臨也嚇住了,趕緊回頭去看,淑妃原本直站在房中的,這會人卻已經癱軟在地毯上了,竟是一動也不動。
“母親!”詠臨大驚,撲了回去,手忙腳亂把淑妃扶起來“母親?母親!”他原本一臉恨得紅如關公,這樣一嚇,頓成煞白,將淑妃抱在懷裏,喊了幾聲,見她不答,更是心慌,拼命搖晃起她來“母親!母親!您説話啊!”崇英撲爬到身邊,抹着淚急道:“搖不得,搖不得,娘娘是氣急攻心了,殿下您千萬手下輕點。”他是淑妃身邊有年曆的人,還算有見識,勸了詠臨一句,小心翼翼探出手,往淑妃人中處用力掐了掐。
詠臨手足無措,愣看着片刻,躁道:“怎麼沒動靜?來人!來人!傳大醫!”連吼幾聲,忽地發現懷裏人動了動,他低頭,眼睛瞪到極大,喜極而泣“母…母親,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