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赤膽照顏色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毒魄蜷曲在雪地上,肩、脅、腿三個部位鮮血淋漓,他的手中仍舊緊握着“祭魂鈞”鈎刃在積雪的反光下閃閃生寒,像是不甘的眨着眼…
丈五之外,狄用疆正以劍撐地,身子不停顫抖,呼急促而濁,這位“鬼王旗”的大當家額心正中裂開一道寸長血口,涔涔赤紅,沿鼻滴落,這片刻先後,他如同跋涉了千山萬水。
於是,火把的光焰逐漸集攏,幢幢人影簇擁過來——卻沒有歡呼,不見奮、到底,每個人心裏都有數,這場驚天動地的惡鬥,結是結束了,然而,結束得可夠光彩?
全是由厚實的大麻石砌成的這間獨室,作長方形,面積狹窄,但卻乾,沒有任何窗户,僅得——扇門,卻也是生鐵鑄造,石屋裏,只一桌一椅,地上鋪着一層茅草,草上墊了條緻的毯,再加上一牀破被,這就是毒魄如今的臨時“行館”了。
他傷得很重,重到曾整整昏了三天三夜,如果不醫治,也許就這麼死了,然而,狄用疆好像不願意讓他死,至少,不願意現在就讓他死,把人抬回“抱固嶺”
“鬼王旗”的總壇之後,狄用疆火速召請了附近最有名望的兒個郎中來做會診,郎中們絞盡腦汁,集中經驗,用最好的物藥,以最仔細的照顧試圖和死神競爭,結果,是郎中們贏了,可是贏得十分艱苦。
從毒魄恢復意識,清醒過來的那時,就被移送到這間石屋內加以監管,他默默的記算子,連今天,已經有十八個晝夜了。
據每隔一仍來替他把脈下藥的郎中説,他這條命簡直是撿來的,鬼門關上這一趟過客,險些就成了常客;當初會診的當口,郎中們全被眼前這人的傷勢嚇呆了,外傷累累,全身上下,有多處的割刺創痕,肌翻綻,血糊淋漓,但還不算嚴重,嚴重的是他的內傷,血氣逆轉,心脈衰弱之外,肋骨斷了兩,且左臂臼,韌膜亦有撕裂現象,將傷情總括起來,便是腑臟受震甚劇,心肺瘀腫,元枯竭,另帶血過多,造成虛,人傷到這步田地,可以説已是奄奄一息,命若遊絲,在平常的情況下,他們決不敢下手救治,兔招麻煩,然而此來乃奉“鬼王旗”的大當家相召,在狄用疆堅持不論死活,必須全力搶救的令下,他們只有硬起頭皮分工合作,各盡所長,郎中表示,或許是機運吧,他們連自己都不能相信,居然真個將人從陰陽界上拉了回來!
毒魄一直在揣摩狄用疆的心態,他為什麼要這麼耗神費勁的挽救自己生命?為什麼不肯立即除掉這心腹大患?他的目的何在、意圖何在?想多、想久了,毒魄已大概得到一個結論,只是尚待證實。
昏的時間加上移至石屋來的十八天,毒魄受傷迄今,也有二十餘了,這段辰光裏,他的傷勢恢復的相當迅速,除了斷骨尚未完全癒合,血氣仍欠順暢之外,創口已大部封口生肌,神也頗見好轉,有時候,他甚至可以拄着枴杖在石屋內溜一陣,哦,對了,枴杖還是狄用疆派專人替他送來的哩。
因為沒有窗户,他只能從鐵門隙縫間透進的光線來猜測時辰,此刻,他估量,約摸近黑了,算是又過了一天…
靜靜的盤坐在茅草鋪上,毒魄閉目寧神,開始運氣調息,這亦是他養主自攝之道,既有良藥妙醫,如再循序保元,身子就會好得更快了。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金鐵扭動聲,嗯,是鑰匙入鎖孔的聲音,毒魄沒有理會,他以為是按時送飯的那個大麻皮又來照例“擺飯”啦。
鐵門“吱”聲啓開,片刻的靜默之後,首先是桌上的油燈被人點亮,接着,傳來狄用疆近在咫尺的嗓調,低沉中含有幾許關切:“你的氣不錯,毒魄,直到今才來探望、實是為了善後諸事亟待處理之故,失周之處,尚請包涵。”毒魄睜開雙眼,在眼前的果然是仍舊一身紫袍的狄用疆,狄用疆坐在石屋中唯一的那張木椅上,正含笑相視,他額心的那道新痕已長成了紅包,看上去令人稍稍有點彆扭的覺。
伸腿下鋪,毒魄就待起身,狄用疆連忙以手虛按,迭聲道:“坐着就好,坐着就好,你身子還欠利落,可要少勞累…”毒魄坐了回去,拱拱手道:“大掌旗親臨探視,實不敢當,尤其得蒙成全一命,更該謝過——”微微一笑,狄用疆道:“不用謝我,毒魄,安知我留你命,不是另有用意?”毒魄平淡的道:“這個,我心裏有數,不過能多活幾。亦全屬大掌旗額外之賜,仍該道謝。”狄用疆雙手合疊於膝,緩緩的道:“有件事,我必須間清楚,毒魄,我妹子如今到底人在何處?”毒魄笑了:“大掌旗,這恐怕是你留我活口的原因之一吧?”狄用疆坦然道:“不錯。”略一沉,毒魄道:“讓我考慮一下能不能説…”狄用疆正道:“只怕你非説不可,毒魄,整個的不幸事件,就為了我妹子遭你擄劫而起,我一定要明白,是誰主使你擄劫我的妹子,為的又是什麼?我更要知道妹子的下落及現況,否則,這許多人命的犧牲,豈不是一個天大笑話?”毒魄道:“大掌旗,一切後果,我皆獨力承擔!”搖搖頭,狄用疆道:“問題不在你是否獨力承擔,毒魄,你僅是一個行動者,而行動的背後真象又是什麼?我必須把實情查出來,人可以死,但要死得明白!”毒魄傷的道:“我是為了飛星…”狄用疆頷首道:“這一段我曉得,不過,飛星的不幸,亦是因為你出面擄劫我妹子之後才發生,是而關鍵仍在開頭上,毒魄,我要找出那始作俑者!”毒魄幽幽嘆一口氣,沒有説話。
狄用疆耐着子道:“你舊創未愈,體氣仍虛、毒魄,我實在不願意拿傾談以外的任何方式來迫你,可是,你也應該知道這件事對我的重要…”毒魄沉重的道:“大掌旗,請給我三天時間考慮,説不定三天之後答案自揭,若未自揭,至少我這條命尚可還報於你!”
“好吧,我就再等三天——”頓了頓,他又道:“毒魄,你安心靜養,外頭的守衞,全是我身邊的心腹護從,他們不分晝夜,輪班值勤,沒有我的諭令,誰也不能接近此地…唉,你把‘鬼王旗’糟塌得太厲害了,各堂各座的人,提起你來就咬牙切齒…”毒魄笑了笑,道:“多謝大掌旗關懷。”狄用疆走了,大麻皮跟着進來、提着食盒,逐件擺齊桌上,兩葷兩素口小碟,外帶一碗熱湯,有饅頭有米飯,就是缺酒。
照往例,大麻皮不會出聲,擺罷之後,默默退出門外,他要待一回才再來收拾殘餘。
毒魄坐向桌前,舉箸用餐,他覺得今晚上的胃口還不錯,如果能添上杯酒,光景就更美了。
不知是夜來幾更了,毒魄在睡夢中忽然被一陣細碎的嘈雜音響驚醒,他傾耳聆聽,好像是什麼物體被拖拉的聲音,又還摻合着鑰匙旋動的聲響,他慢慢擁被坐起,目光定定的望着鐵門,同時,伸手自毯下面起一把茅草,開始迅速的一絞扭成股。
於是,鐵門無聲無息的開啓,冷風捲人的剎那“嗖”的一聲竄進一條人影,接着一條,又一條,仿若鬼魅也似一共掠進了三個不速之客。
毒魄坐在鋪上,沒有出聲,也沒有絲毫反應,他只是靜靜的坐着。
摹然一隻火招子點亮,微弱的一點火頭雖説光度不強,卻也足夠映照出入屋的三人那幾張嘴臉——幾張猙獰怖厲,充滿仇恨怨毒的嘴臉!
毒魄靜靜的注視着這三個人,這三個“豹房”的遺孽,倔強到底的死硬派,他們正是“癩蛇”崔秀、“十八翻”衞玉振,以及“病太歲”童光。
手執火括子的童光順勢點亮了桌上的油燈,暈黃的燈焰便搖晃於門隙捲入的寒風裏,童光的面孔在明暗不定的燈火映照下,顯得忽青忽黃,越見陰陽怪氣,崔秀便倚立屋角,失去左耳的頰面上是一大塊醜惡泛紫的疤痕,他的雙目中赤芒漓漓,着冷酷狂暴的神韻,其形狀之妖異,直如一條披着人皮的毒蛇,望上去令人既驚懼又作嘔。
衞玉振的左手是齊肘被削,此時便空空蕩蕩的飄着一截衣袖,他右字緊握單衣,臉孔歪扭,牙齒磨挫有聲,那德,活就待生吃人。
“虎矛”慢慢舉起,童光斜吊着一雙眼,腔調陰的道:“姓毒的,今晚上你是死定了——”毒魄容顏不變,安詳自若:“你們膽敢如此妄為,不啻抗拒組合諭令,形同叛逆,狄用疆曾保證我目前的生命安全,而且,門外的守衞都是他身邊的護從,你們能夠進門,顯然借諸暴力,一旦事發,我看你們如何辯解身?”衞玉振冷冷的接口道:“你什麼也看不到了,毒魄,天亮之前,你已經是一個死人,還是一個失蹤的人,我們會把現場佈置成像你誘殺守衞,然後逃的樣子,所有的帳都將記到你一個人的頭上,叫你變為冤鬼都不得安寧!”毒魄拉了拉被沿,道:“就算是這樣吧,各位難道便有把握要我的命?衞玉振,不可忘記你的手,童光背脊上的傷,姓崔的那隻耳朵,全是我創下的成績,況且我無鐐無銬,未有枷鎖相制,如此一來,你們的企囹,怕就更難如願了!”衞玉振新仇舊恨,不一齊湧上心頭,他握緊單衣的右手,由於過分用力,以至五指關節突凸泛白,聲音裏也帶着濃重的殺氣:“姓毒的,你只是在替你自己壯膽,我們既已展開行動,就決不可能半途而廢,更不會受你的空言恫嚇,不錯,我們身上的傷殘全是你的成績,現在,便到了我們討債報仇的時候了!”毒魄低喟一聲,道:“當然,你們也已經打聽清楚,知道我的創傷未痊癒——”衞玉振惡毒的道:“你身上的傷永遠也不會痊癒了,姓毒的,你就帶着這一身零碎去死吧!”突然間,毒魄蓋在身上的被子“呼”聲飛起,像一朵烏雲,不,更似一塊鐵板般罩向衞玉振,這位有“十八翻”之稱的人物果真能翻,棉被揚空,他已猛的三筋斗倒仰而出,同時,童光的“虎矛”兜頭砸向牀來!
毒魄上半身往前撲俯,鑲着尖錐的首已重重擊落鋪面,並扯飛了大把茅草,就在草絮滿屋飄散的一剎,他手裏的一束草梗趁勢貫力,藉着昏沉的光線做掩蔽,便彷彿一隻利箭也似穿進了童光的口。
“虎矛”剛剛再度舉抬,童光已驟而身休直,臉上起了一種詫異惆的表情,噎、噎、噎一連幾步朝後倒退。
衞玉振見狀之下,不由駭聲呼叫。
“老童,老童,你怎麼了?”牆角的崔秀,半聲不吭,他的碧綠子迅即對準鋪上的毒魄。
“突突”兩聲飛出二枚“碎心鏢”鏢閃人掠,狂揮而下。
毒魄滾身側向鋪內,兩枚“碎心鏢”空擊石壁,又反彈回去,火星濺處,崔秀那張異陰怖的面孔已映現眸瞳,綠影閃舞,跟着便是十餘記“砰砰”砸掃,毒魄扭曲腿,撐臂挫肩,於茅鋪之上不足方圓之地躲讓旋迴。
崔秀連擊不中,左腕微翻,赫然多出一把雙刃匕首來,他拿自己身軀推壓柄端,用力往下刺撲!
於是,毒魄雙足蹬蹴石壁,整個人如同弦怒矢一般倒至鐵門之前,卻幾乎在出的瞬息裏又翻騰而回,兩腳絞剪,恰好夾繞上崔秀的脖頸。
寒光一閃,崔秀的匕首已扎入了毒魄小腿,毒魄兩腳運勁“咔啦”一聲骨骼的扭折悶響傳來,崔秀混身搐,匕首已舉不起第二次。
猛一伸手,毒魄抓住了崔秀的頭髮,往後倒扯,同時另一雙手握住對方下巴慢慢扭轉,崔秀痛苦的息,角口涎淌,雖然仍在掙扎,卻無力擺毒魄的鉗制,眼看着他的腦袋一寸寸,一分分的旋扭,頸骨因受壓迫而發出的裂斷聲,也就更清晰了。
當把崔秀的頭頸整個旋扭過來,姓崔的已是口鼻溢血,雙目鼓瞪在眼眶之外,但卻尚有呼,喉管裏響着“呼嚕”
“呼嚕”的痰音,毒魄將崔秀的右手提高,讓他手中的碧綠子對準他自己的嘴巴,然後,毒魄摸索到尾隱嵌的暗鈕,使力按下——“突”的一聲,一枚“碎心鏢”進了崔秀的口中,直透咽喉!
“突”的一聲,另一枚“碎心鏢”又穿入崔秀的左眼,再一聲,一鏢入右眼…毒魄不停的發力的按鈕,直到再也沒有縹鋒出…
崔秀全身癱軟得有如一堆爛泥,那張陰的面孔仍然帶着不甘卻發了僵的陰味,只是更加了幾分鬼氣,毒魄飛起一腳,將屍身重重踢出幾滾,這才發覺自家已是汗透重衣!
驀地,他身形暴轉,雙手環錯——是了,只顧着宰殺崔秀,動中,竟忘還有一個死敵當前,衞玉振,那衞玉振呢?
桌子的另一邊,衞玉振全身俯跡於地,張着櫥還伸出半截舌頭,瞪着一雙空茫的眼珠子不知在望些什麼,姓衞的背脊上赫然着一樣東西——那是一柄金晃晃的短矛,矛尖盡沒單隻出柄部,照情形看,恐怕這位“十八翻”是捱了一記透心涼!
順着衞玉振的屍體望過去,毒魄不驚愕得睜大雙眼,有些不敢置信:靠牆站立的那人,那個姑娘,不就是危蓉麼?
危蓉為何能來到此地,又什麼時候來的?毒魄一概茫然不知,但有一點他卻可以確定,那絕對是危蓉無疑。
了口氣,他沙着嗓門低低的開口:“呃,是危蓉姑娘麼?”暗淡的燈光下,危蓉手撫心隔,也透了一口氣:“是我,毒魄。”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毒魄疲憊的笑了:“真正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危姑娘,你怎麼會跑來這裏?”踏上一步,危蓉面帶憂惶之:“還不是為了你,毒魄,此地不是談話之處,他們班的時間就快到了,你趕緊跟我走!”毒魄略顯遲疑的道:“這樣做,對狄用疆會不會説不過去?”跺跺腳,危蓉急切的道:“不用管狄用疆了,他對你也沒有安着什麼好心,毒魄,還不快走?”毒魄點頭道:“好,聽你的。”危蓉不忘回衞玉振屍身上的短矛,並伸手拉着毒魄,雙雙側身從鐵門中擠出,面,卻是好一陣冷瑟人骨的寒風。
黑暗裏難辨地物方位,可是危蓉對這裏的環境似乎相當悉,他牽着毒魄的手,在雪地上健步而行,東繞西彎,毫不猶豫,光景像在逛自家的後花園一樣。
不多久,危蓉已領着毒魄來到一處極其僻靜的所在,那是一道花磚牆特別隔開的一座小院落,院子裏獨立着一幢小巧雅緻的舍,舍四周遍植松柏,門前並有石板小路相連,在一片皚皚雪地的襯托下,這裏真有點出塵俗的味道了。
毒魄剛想問話,危蓉已悄俏“噓”了一聲,仍舊挽着毒魄的手,徑自來到舍之前,掏出鑰匙開鎖啓門,先把毒魄讓了進去。
屋子裏很温暖,並飄浮着淡淡的幽香,毒魄不住一陣暈眩,覺上,似乎在做着一場,一場不知是苦是甜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