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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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有人忙附和道:“下官也讀了,茅頓開啊!”徐乾學笑道:“《讀禮通考》是我為家母丁憂三年時的讀書心得,談不上見解,述聖人之言而已。”索額圖説:“徐大人不必謙虛,您的書老夫也讀了。”徐乾學忙拱了手説:“怎敢勞動索大人讀我的書呀!”索額圖又説:“滿大臣中要數明相國最有學問,改明相國也寫部書讓老夫讀讀?”明珠若無其事地拿手點點索額圖,哈哈大笑。這時,太監打起了門簾,大臣們慌忙起身,低着頭準備接駕。大夥兒剛要跪下,卻見進來的是陳廷敬。
陳廷敬道:“皇上説身子有些乏了,今兒就不陪各位愛卿喝茶了,照例賜茶。”大臣們依舊拱手謝恩,回原位坐下。太監依次上茶。茶仍從明珠位上先上,明珠卻説:“先給陳大人上茶。”陳廷敬知道明着是明珠客氣,實則是叫他難堪,便道:“明相國在上,禮數不可亂了。”用完茶,大臣們出了文淵閣,各自回衙門去。索額圖今聽皇上説起小人,句句都像在説明珠。似乎陳廷敬進講《君子小人章》,也是苦心孤詣的。索額圖總把陳廷敬看做明珠的人,如今卻見他對明珠反攻倒算,可見他也是個白眼狼。索額圖最瞧不起漢官的就是他們的反覆無常,首鼠兩端。
不過今索額圖顯出少有的城府,專門追上陳廷敬道:“陳大人,您今講小人,講得好啊。”陳廷敬忙説:“索大人過獎了。”索額圖問道:“皇上給您出這個題目,耐人尋味啊!”陳廷敬説:“不是皇上出的題目,是我近的讀書心得。”索額圖恍然大悟的樣子,點頭道:“哦,原來是這樣啊。可您恰好説到皇上心坎上去了。陳大人,您心裏有數,同皇上想到一塊兒去了,您就上個摺子嘛!皇上説了,唯小人務去!”陳廷敬笑道:“廷敬只是坐而論道,泛泛而談,並無實指。”索額圖搖頭道:“廷敬還是信不過老夫啊!”陳廷敬微笑着敷衍些話,同索額圖拱手別過。索額圖卻想陳廷敬是個背情忘友的小人,後只要有機會定要除掉他!
陳廷敬回到家裏,琢磨今之事,越想越懼怕。朝中做官,沒誰不希望皇上寵信的。可越得皇上寵信,處境也就越危險。如果他真因明珠罷官而取代之,不知會招來多少物議。
過了幾,張鵬翮跑到户部拜會陳廷敬,透皇上要他參明珠之事。陳廷敬怪張鵬翮不該如此冒失,道:“張大人,皇上讓你參明珠,又特囑機密行事,您怎能跑到我這裏來説呢?”張鵬翮説:“皇上意思是以我的名義參本,卻讓徐乾學、高士奇草擬彈章。徐、高二人非良善之輩哪!”陳廷敬正道:“張大人,您不要再説下去了!”張鵬翮卻又説道:“難道就不能由您來草擬彈章?”陳廷敬搖頭道:“張大人,讓我怎麼説您呢?您為人剛正不阿,是貪官害怕的言官,是皇上信任的諍臣。可是,您凡事得過過腦子啊!”張鵬翮道:“高士奇的貪名早已世人皆知,讓他來起草參劾貪官的摺子,豈不是笑話?徐乾學不僅貪,還野心,一心想取代明珠!”正説着,衙役來報:“陳大人,乾清宮的公公在外頭候着,皇上召您去哪。”陳廷敬説:“我即刻就來。”衙役出去了,陳廷敬囑咐張鵬翮暫避“張大人,我先隨張公公去見皇上,你稍後再離開。近段子,你沒事就在刑部待著,別四處走動。”陳廷敬匆匆趕到乾清宮,先叩了頭。皇上手裏拿着個摺子,道:“這是參明珠的彈章,徐乾學和高士奇草擬的,朕看過了,你再看看吧。”陳廷敬接過摺子,仔細看着。皇上道:“朕打算讓張鵬翮出面參明珠。”陳廷敬只當還不知道這事,邊看邊説:“這摺子也像張鵬翮的口氣。”陳廷敬反覆看了兩遍,道:“皇上,臣看完了。”皇上道:“説説吧。”陳廷敬奏道:“回皇上,參人的摺子,按理應字字據實,點到真實的人和事。然參明珠的摺子不宜太實了,否則牽涉的人過多,恐生禍亂。”皇上問道:“彈章空,能服人嗎?”陳廷敬回道:“明珠劣跡斑斑,有目共睹,只因他位高權重,人人懼怕,不敢説而已。如今要參他,不用説出子醜寅卯,也能服天下,也決不會冤枉了明珠。”皇上沉半晌,點頭稱是:“廷敬説得有道理!”陳廷敬又道:“以臣之見,參明珠的摺子,只扣住攬權、貪墨、偽善、陰毒、、妄逆這些字句,把文章做好些就行了,不必把事實樁樁件件都列舉出來。比如明珠賣官,只需點到為止。”皇上嘆道:“是啊,讓世人知道國朝的官都是明珠真金白銀賣出去的,朝廷還有何面目!”陳廷敬略作遲疑,又説:“這個摺子上,點到的官員名字達三十多人,太多了。以臣之見,皇上應勾去一些名字,最多不超過十個。”皇上道:“十個都多了。廷敬,你來勾吧。”陳廷敬大驚,此事他是不能做的。萬一哪天機,他就命堪虞。再説皇上想保哪些人,斥退哪些人,他也難以拿準。正在想時,皇上已把筆遞過來了。他只得小心揣摩着皇上的想法,勾掉了二十多人。若依陳廷敬的意思,真應該把徐乾學和高士奇的名字加上去。陳廷敬同徐乾學有些子很合得來,可陳廷敬慢慢看出徐乾學也是個首鼠兩端的人。誰都知道徐乾學原本是明珠重用的人,只因他羽翼豐,又見明珠漸失聖意,才暗中倒戈。高士奇原本就是小人,他雖深得皇上寵信,背地裏卻幹過許多壞事。陳廷敬心裏又暗忖,皇上興許把身邊大臣都看得很清楚,寵之辱之留之去之,只是因時因勢而已。不知皇上到底如何看他陳廷敬呢?想到這一層,陳廷敬冷汗濕背。
陳廷敬從乾清宮出來,卻見太監領着明珠面而來。陳廷敬才要招呼,明珠早先拱手了:“哦,陳大人,皇上召我去哪。”陳廷敬還了禮,寒暄幾句,別過了。回户部衙門的路上,陳廷敬百思不解。近來皇上從不單獨召見明珠,今兒卻是為何?
明珠進了乾清宮,見皇上正批閲奏摺,忙叩頭道:“臣明珠叩見皇上!”皇上起身,和顏悦道:“明珠來了?起來説話吧。”明珠仍是跪着,道:“不知皇上召臣有何吩咐!”皇上道:“沒什麼事。朕好些子沒有去南書房了,雖説御門聽政,卻沒能同你單獨説幾句話。”明珠道:“臣也怪想皇上的。”皇上隨意問了些話,突然説:“朕今兒想起,你的生快到了。”明珠忙把頭叩得嘭嘭作響,道:“皇上朝乾夕惕,理萬機,居然為區區老臣生掛懷!臣真是有罪呀!”皇上笑道:“你在朕面前,亦臣亦師。朕親臣尊師,有何不該?朕想告訴你,你的生,要好好辦。朕去你家喝酒多有不便,但壽禮朕還是要送的!”明珠道:“臣豈敢受皇上壽禮!”皇上道:“君臣和睦有什麼不好?君臣一心,國之大幸。朕就是要給你送壽禮,朕要同你做君臣和睦的典範,讓千秋萬代效法!”明珠涕零,匍匐於地,叩頭道:“臣謝主隆恩!臣當披肝瀝膽,死而後已!”皇上道:“明珠快快請起!生那,你就不要來應卯,好好在家歇着。你平夠辛苦了的,好歹也要自在一嘛。”明珠又叩頭不止,道:“臣謝皇上隆恩!”明珠夜裏回家,獨坐庭樹之下,憂心忡忡。自那陳廷敬進講,明珠便隱約覺着自己失寵了。好些子皇上都沒有單獨召見他,後來他專門找些事兒想面奏皇上,竟然都被乾清宮太監擋回來了。卻聽宮裏的耳目説,皇上屢次召見的是陳廷敬。今皇上突然召見他,難道真的僅僅只為過問他的生?
明珠喊道:“安圖,過來陪我喝茶吧。”遠遠站在一旁的安圖忙招呼家人上茶,自己也側着身子坐下了。明珠的福晉也暗自站在安圖旁邊,她聽得老爺説要喝茶,也走了過來。
福晉寬道:“老爺,您就別多心了。您是皇上身邊的老臣,忠心耿耿這麼多年了,他老人家記着您的壽誕,這是皇上的仁德啊!”安圖也道:“小的也覺着是這個理兒。老爺,您的壽誕,咱還得熱熱鬧鬧的辦!”明珠道:“我原想今年事兒多,生將就着過算了。如今皇上有旨,説得好好的辦,只好遵旨啊。”福晉説:“自然得辦得熱鬧些,您是當今首輔大臣,不能讓人瞧着寒傖!”明珠聽福晉説到首輔大臣,心裏陡然發慌。這首輔大臣的位置只怕要落到陳廷敬手裏去了。他想國朝還從未有過漢人做首輔大臣的先例,陳廷敬未必就能坐得穩!又想索額圖同他爭鋒多年,這回會不會借勢殺出來呢?
明珠正心亂如麻,卻聽安圖説道:“老爺,許多人眼巴巴兒等着這上門來哩,老爺也得成全人家的孝心啊!”明珠便道:“好吧,我做壽的事安圖去辦吧。”明珠做壽那,陳廷敬同索額圖、徐乾學、高士奇等一同去的,進門就聽裏頭有人在高聲念着《壽序》:“明珠公負周公之德,齊管相之才,智比武侯,義若關聖,為君相之表率,當百官之楷模…”明珠點頭而笑,聽得陳廷敬等到了,忙起身接:“唉呀呀,各位大人這麼忙,真不該驚動你們啊!”陳廷敬道:“我們得上完早朝才能動身,來遲了!”索額圖哈哈笑道:“皇上都説要送壽禮來,我們誰敢不來?”明珠道:“讓皇上掛念着我的生,心裏真是不安呀!”正在這時,安圖高聲宣道乾清宮都太監張公公到。明珠又忙轉身到門口,見張善德領着兩個侍衞,四個小太監送賀禮來了。
明珠拱手着:“張公公,怎敢勞動您的大駕啊!”張善德微笑道:“明珠接旨!皇上口諭,明珠為相十數載,夜勞,殷勤備至。今是他的壽誕吉,賞銀一千兩,表裏緞各五十匹,鹿茸三十對,長白參二十盒,酒五十壇!欽此!”明珠叩頭謝了恩,起身招呼張公公入座喝酒。張善德道:“酒就不喝了,皇上説不定又會使喚奴才哩!”明珠知道留不住,便把張善德等送到門口。安圖早準備好了禮包銀,一一送上。張善德在明珠面前甚是恭敬,口口聲聲自稱奴才,千恩萬謝。
徐乾學和高士奇坐在一塊兒。徐乾學有句話忍了好些了,這會兒趁大夥都在攀談,便悄悄兒問道:“士奇,張汧家裏找過您嗎?”高士奇很驚訝的樣子,問:“張汧家裏?沒有啊。我住在城裏頭,他們如何找得到我?”徐乾學滿心狐疑,卻不再多問。
今明珠家甚是熱鬧,屋子裏和天井、花廳都布了酒席。明珠送走張善德,回來招呼索額圖等,連聲説着對不住。賓客們都入了座,明珠舉了杯説:“明珠忝居相位,得各位大人幫襯,不盡。蒼天垂憐,讓老夫徒添壽年,恍惚之間,已是五十有三。人生幾何,去苦多呀!今老夫略備菲酌,答謝諸公!”眾人舉了杯,共祝明相國壽比南山,福如東海。大家才要開懷暢飲,忽聽門上喊道:“刑部主事張鵬翮大人賀壽!”安圖湊到明珠跟前悄悄兒説:“老爺,這個人我們沒請啊!”明珠笑道:“來的都是客,安圖快去!難得張鵬翮上老夫家來,請他到這兒來入座。”安圖過去請張鵬翮,正聽得門上説話不甚客氣:“張大人,您就帶這個來喝壽酒?我們老爺接的《壽序》念都念不過來哩!”原來張鵬翮手裏拿紅綢包着個卷軸,像是《壽序》。安圖責罵門上無禮,恭恭敬敬請張鵬翮隨他進去。有人上來接張鵬翮手裏的東西,張鵬翮道:“不勞不勞,我自己給明珠大人!”張鵬翮遠遠地見了明珠,笑着拜道:“卑職張鵬翮祝明珠大人福壽兩全,榮華永年!”明珠朗聲大笑:“張大人,您能來我家喝杯酒,老夫甚是高興。您人來就行了,還寫什麼《壽序》,那都是些虛文禮數,大可不必!”張鵬翮道:“卑職清寒,銀子送不起,《壽序》還是要送的。卑職就不念了,請明珠大人親自過目。”明珠心裏隱隱不快,卻並不表,接了卷軸給安圖:“安圖,你念唸吧。”高士奇在旁説道:“張大人文章錦繡,您寫的《壽序》必定字字珠璣。”安圖小心揭開紅綢,打開卷軸,大驚失:“老爺,您看,這…”明珠接過卷軸,目瞪口呆。
張鵬翮哈哈大笑,道:“這是我參明珠大人的彈章,已到皇上手裏了!”明珠把彈章往地上一扔,指着張鵬翮説不出話來。張鵬翮端起桌上一杯酒,一飲而盡,高喊快哉,揚長而去。
明珠馬上鎮定下來,笑眯眯地環視諸位,然後望着徐乾學道:“徐大人,你刑部主事張鵬翮參我,您這位刑部尚書不知道?”徐乾學語無倫次:“這個…這個…張鵬翮為人處事向來不循規蹈矩的…我…”明珠轉又望着陳廷敬,道:“陳大人,張鵬翮的彈章是怎麼到皇上那裏去的,您這幾都在南書房,應該知道吧?”陳廷敬笑道:“明珠大人,廷敬倒以為,您不用管別的,您只需知道張鵬翮所參是否屬實,您不妨先看看。”明珠笑道:“我自然會看的。不過事由虛實,得看皇上的意思。當年三藩叛亂,有人説,都怪明珠提出撤藩。這是事實呀!有人還説殺了明珠,就可平息三藩之亂。可是皇上不相信呀!”説到這裏,明珠微笑着望着索額圖,道:“當年要皇上殺我的,可正是您索大人啊。”明珠説罷哈哈大笑。
索額圖尷尬笑道:“明珠大人記真好啊!”明珠舉了杯,笑道:“過去的事了,笑談而已,來,乾杯!”高士奇笑道:“明珠大人,您是首輔大臣,皇上最是寵信,剛才皇上還送了壽禮來哩!一個張鵬翮,能奈您何!”只因張鵬翮攪了局,大家心裏都有些難為情,便更是故作笑語,壽宴得熱鬧非凡。
大清早,臣工們從乾清門魚貫而入。明珠同張鵬翮偏巧碰到一起,真是冤家路窄。張鵬翮冷眼相向,明珠反而笑臉相,輕言細語同他説話:“張鵬翮,上回您發配伊犁,好歹回來了。這回再發配出去,只怕就回不來!”張鵬翮哼哼鼻子,道:“走着瞧吧。”臣工們進了乾清門,裏頭靜得只聽見衣裾磨擦的聲響。等到皇上駕臨了,臣工們一齊跪下。皇上在龍椅上坐下,各部按例定秩序奏事。輪到明珠奏事,他先為做壽的事謝恩,叩頭道:“啓奏皇上,臣蒙皇上恩典,親賜壽禮,萬分。這是臣謝恩的摺子,恭請皇上御覽!”太監接過摺子,遞給皇上。皇上道:“你的生過得好,朕也就安心了。”突然,站在後排的張鵬翮低頭向前,跪下奏道:“啓奏皇上,臣要參劾明珠!”張鵬翮沒有按順序奏事,大失禮儀。臣工們頗震驚,都抬頭望着皇上。殿內突起喧譁。這幾,朝野內外私下裏説道的,都是張鵬翮去明珠壽宴上送彈章的事。這會兒大家等着皇上發話,皇上卻並不言語。殿內很快安靜下來。
張鵬翮便道:“臣參明珠八款大罪,一、假託聖旨;二、攬權自重;三、收買人心;四、結黨營私;五、賣官斂財;六、貪墨徇利;七、偽善陰毒;八、殘害忠良。彈章在此,請皇上聖裁!”明珠也顧不得朝廷儀軌,奏道:“啓奏皇上,張鵬翮到臣壽宴上戲為臣,把這個彈章作為《壽序》送了來。臣已看了,空無物,強詞奪理,穿鑿附會,實是無中生有,故意陷害!”張鵬翮道:“明珠之,世人皆知。臣彈章所言,每一個字都可以引出一大堆事實。”明珠爭辯道:“張鵬翮一貫謗議朝政,中傷大臣,皇上是知道的!”皇上掃視着羣臣,問道:“怎麼沒有誰説話呀?朕告訴你們,這個摺子,朕先看過了。朕曾問過幾位大臣,既然明珠橫行到這個地步,怎麼沒人蔘他?有大臣回答,誰不怕死?朕好生奇怪,當年鰲拜都有人敢參他,難道明珠比鰲拜更可怕?”大臣們面面相覷,仍是不敢説話。明珠卻是驚恐萬狀,伏地而泣道:“皇上不可輕信小人讒言哪!”皇上不理會明珠,又問大臣們:“今兒把事情都攤到桌面上來了,大家還是不敢説?”半晌,陳廷敬跪上前來奏到:“啓奏皇上,明珠經歷的很多事情都關乎密勿,不宜在此公開辯説。”皇上點頭道:“廷敬説得在理。明珠所作所為,朕心裏有本賬。今朕就算定了明珠的罪,他也冤不到哪裏去。但朕要讓他心服口服,也要讓天下人心服口服!”張鵬翮甚是急躁,道:“啓奏皇上,依明珠之罪,當誅!皇上應乾綱獨斷,當即定下明珠死罪,以告天下!”皇上瞟了眼張鵬翮,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朕不想武斷從事,背個好殺的名聲。着明珠回家閉門思過,聽候九卿會議議處!”明珠如五雷轟頂,卻也只得叩頭謝恩,痛哭不止。
皇上嘆息良久,不傷心落淚,道:“朕不是個心狹隘之人,凡事能忍則忍,總以君臣和睦為好。起初明珠同索額圖爭權奪利,兩人都不知收斂,朕寫了節制謹度四字賜給你們,囑你們掛在家裏,時時反省。明珠倒稍有悔改之意,索額圖依然我行我素。朕罷斥了索額圖。這幾年,明珠越發不像話了,得朝野上下怨聲載道,害人不淺,誤國尤深!退而思之,亦是朕待人太寬,到底害了你。朕今要治你的罪,亦是十分痛心!各部院今不必奏事了,朕甚為難過,明再説!”皇上説罷,起身還宮了。
高士奇從乾清門出來,只去南書房打了個照面,就推説有事溜了出去。他徑直跑到明珠府上,如喪考妣的樣子。
安圖領着高士奇去客堂坐下,忙去明珠那裏報信。明珠正在書房裏呆坐,聽説高士奇來了,甚覺奇怪,問:“他這會兒來幹什麼?”安圖説:“誰知道呢?他進門就眼淚汪汪的。”兩人正説着,高士奇不顧規矩,自己跑到明珠書房來了,拭淚不止。
明珠問道:“士奇,您哭什麼呀?”高士奇更是失聲痛哭起來:“明相國呀,您要是讓皇上罷斥了,士奇在朝廷裏頭,還能靠誰啊!”明珠強作歡顏,道:“士奇是為這事哭啊!您放心,皇上一直信任您的。”高士奇道:“士奇知道這還不是明相國給我罩着?明相國,是誰在背後害您呀!張鵬翮他本就沒這個膽量!”明珠道:“士奇在皇上跟前這麼久,您還是這般糊塗!不看是誰參的,就看皇上的意思!”高士奇道:“我猜想,八成是陳廷敬!自打他從雲南回來,他在皇上眼裏就跟換了個人似的。聽説皇上想讓他從户部尚書轉吏部尚書,分明就是來奪您的權的。吏部有您這滿尚書,哪有陳廷敬這個漢尚書的份呀!”高士奇説着,更是淚不止。
明珠拍着高士奇的肩膀,道:“士奇別難過,老夫不是那麼容易倒的。”高士奇又絮叨再三,別過明珠,馬上就去了索額圖府上。
索額圖正躺在炕上水煙袋,忽聽外頭有人哈哈大笑,便怒道:“誰在外頭喧譁?”家人進來回話:“主子,高相公來了,高相公進門就哈哈大笑。”索額圖更是震怒,道:“高士奇這狗奴才,發瘋了?”索額圖正發着火,高士奇大笑着進來了,拱手便道:“主子,大喜啊!”索額圖橫着臉説:“你這狗奴才,越發沒有規矩了。老夫有什麼可喜之事?”高士奇笑道:“明珠完了,不是大喜嗎?今後啊,主子您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索額圖這才笑了起來,道:“啊,你説這事啊!明珠這回可真完了!”索額圖今高興,居然留高士奇吃了飯。高士奇從索額圖府上出來,天還不算太晚,轉念又去了徐乾學家。
徐乾學這幾左思右想,越來越害怕別人知道參明珠的彈章是他草擬的。朝中這幫滿官,不到非殺不可,皇上是不會拿他們開刀的。前幾年索額圖獲罪,人人都説他必死,誰知他這幾年又出山了。徐乾學見高士奇來串門,怕別人看出其中破綻,心裏不太高興。
高士奇進門就湊在徐乾學耳邊説:“徐大人,明珠咱得把他往死裏整!不然,您我的子都不好過!沒有不透風的牆,終有一明珠會知道那彈章是我倆的。九卿會議輪不到我參與,就靠您了。”徐乾學説:“參明珠,説到底是皇上的意思。如何處置,也要看皇上怎麼想的。九卿會議上,我自會説話,不過也只是體會聖意而已。”高士奇道:“徐大人,可記得你我取而代之的話?”徐乾學現在最怕提起這話,真後悔當初不該同高士奇説的,便道:“士奇志大才高,乾學願俯首聽命!”高士奇笑道:“徐大人過謙了!我只是想,這回參倒了明珠還不算,您得取而代之。千萬不能讓索額圖坐享其成,這個莽夫,心狠手辣!下一步,就得把索額圖扳倒!”徐乾學笑道:“士奇,我們只好好當差吧,皇上想怎麼着,我們就怎麼着。”高士奇想着索額圖就心裏發,唉聲嘆氣的。
從徐乾學家出來,高士奇乾脆順道去了陳廷敬家。陳廷敬猜着高士奇夜裏上門,準沒什麼好事,嘴上卻甚是客氣,招呼他去客堂用茶。
高士奇喝了幾口茶,笑嘻嘻地説:“我們都知道,這回要不是陳大人進言,皇上不會想着扳倒明珠的。”陳廷敬故作驚慌説:“士奇,這話可不能亂説!皇上眼明如炬,哪用我多嘴!”高士奇笑笑,搖搖頭説:“陳大人,您也別太謹慎了,明珠反正倒了,您還怕什麼?”陳廷敬説:“不是怕,廷敬不能貪天之功啊!”高士奇湊近了腦袋,故作神秘,悄聲兒説:“陳大人不必過謙,參明珠,您立的是頭功啊!”陳廷敬搖頭道:“我可真是半句話都沒説,事先我也不知道誰要參明珠。”高士奇好像很生氣的樣子,道:“陳大人還是防着士奇!我只想説句掏心窩的話,皇上如此信任您,您就得當仁不讓。扳倒明珠,您就是名符其實的首輔大臣!士奇今後還得靠您多多栽培啊!”陳廷敬惶恐道:“士奇越説越離譜了。廷敬只求做好分內的事情,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高士奇突然面有愧,道:“士奇知道,陳大人瞧不起我。我往確是有過對不住您陳大人的地方,可古人説得好呀,宰相肚裏能撐船,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士奇別無所求,只求在皇上身邊吃碗安心飯。”陳廷敬任高士奇怎麼説,到底不承認他在皇上面前參過明珠。
高士奇回到平安第已是深夜,仍無睡意。他今在幾家府上穿走如梭,這會兒想起來甚是得意。他説的那些話,誰聽了都覺着是肺腑之言。這些話人家不會説給別人聽,也不可能説給別人聽。高士奇手裏玩着個鼻煙壺,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兒。
高夫人卻道:“您還哼着小曲哩,我可是替您擔心!”高士奇問道:“你擔心什麼?”高夫人説:“您就只替皇上抄抄寫寫,再些個古董哄哄皇上開心得了,別摻和這些事情。我一個婦道人家都看得出,朝廷裏面翻手是雲,覆手是雨,誰知道明兒又是誰當權!”高士奇哈哈笑道:“告訴你,不論誰當權,我都穩坐釣魚船!”九卿會議開了好幾,明珠自是論死,又開列了五十多人的明珠黨羽名單。陳廷敬明白皇上的意思,反覆説不宜涉人太多。可九卿會議現在是索額圖為頭,別人的話他半句話也聽不進去,只説天塌下來有他撐着。陳廷敬苦勸不住,也就不再多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