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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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倫挽留説:“欽差大人何必如此匆忙?不妨多住幾,我陪您在山東好好走走。”陳廷敬嘆道:“唉,沒這個福氣啊!杜工部有詩道,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他説的那個亭子,應在大明湖吧?我看不了啦,只好留下遺憾。”富倫臉上微
尷尬,説:“那個亭子,正是孔尚達關押您親家張沠的地方。唉,既然欽差大人急着回京覆命,我也不好相留了。”富倫執意要送上程儀兩千兩銀子,這些早已是慣例了,陳廷敬只是略作客氣,吩咐大順收下。卻又有衙役抬出兩個大箱子,陳廷敬驚疑道:“巡撫大人這是為何?”富倫又是哈哈大笑,説:“欽差大人是怕我行賄吧?我富倫哪有這麼大的膽子!要不是您到山東辛苦一趟,我富倫遲早會淪為罪人哪!為了聊表謝意,我送欽差大人兩塊石頭。這不為過吧?打開讓欽差大人瞧瞧。欽差大人,請吧。”陳廷敬起身,衙役小心打開箱子,只看得見大紅綢緞。揭開紅綢緞布,方才見着奇石。富倫説:“這是山東所產泰山石,號稱天下第一奇石。”陳廷敬摩挲着那奇石,讚不絕口:“真是絕世佳品呀!巡撫大人,這太珍貴了吧?廷敬消受不起啊!”富倫説:“欽差大人説到哪裏去了!再怎麼着,它也只是兩塊石頭!”陳廷敬點頭道:“好好,巡撫大人的美意,廷敬領受了!”次
大早,陳廷敬啓程回京。富倫本來説要送出城去,陳廷敬推辭再三,兩人就只在轅門外別過了。辭罷富倫,陳廷敬上了馬車,一路出城。街上觀者如堵,有説這回來的欽差是青天大老爺的,有説照例是官官相護的,有説那騾背上的大箱子裝滿了金銀財寶的。七嘴八舌,陳廷敬他們通通都沒聽見。
走了十幾,又加到了德州境內。大順笑道:“老爺,這兒正是您來的時候,老百姓跪道
接您的地方,是吧?”陳廷敬也笑了起來,説:“老百姓耳朵真有那麼尖,又該趕來相送了。”説話間,忽聽得喧譁震天。只見山上衝下百多號青壯漢子,個個手持刀
。劉景、馬明等見勢不妙,飛快地
刀持
,護着陳廷敬的馬車。大順嚇得背冒冷汗:“乖乖,這可不像是來送行的啊!”劉景喝道:“你們什麼人?”有人回道:“我們要殺貪官,替天行道!”劉景怒道:“大膽,車裏坐的可是欽差!”那人叫道:“我們要殺的正是欽差。兄弟們,上!”陳廷敬竟然下了馬車,大順攔也攔不住。剛才打話的那人喊道:“兄弟們,殺了那個貪官。”正在此時,遠處又殺過一夥人來,呼啦啦叫喊着。大順更是慌了:“老爺,怎麼辦?又來了一夥,這下可完了。”陳廷敬喊道:“你們都住手,聽本官説幾句話!”好漢們哪裏肯聽?蜂擁而上。大順心裏正着急害怕,忽然眼睛放亮:“老爺,您看,珍兒!”只見珍兒飛馬前來,大喊:“李疤子,你們快住手,你們瞎眼了!”原來為頭的那個好漢叫李疤子,也是楊家莊的人,認得珍兒:“啊,珍兒小姐!”這時,珍兒爹帶着家丁和楊家莊的百姓趕來了。
珍兒爹跪下拜道:“小民謝欽差大人救了我楊家!”陳廷敬扶起珍兒爹,説:“老人家不必客氣!您有個好女兒啊!”珍兒爹站了起來,搖頭道:“我這閨女,自小不喜女紅,偏愛使槍,沒個女兒家模樣,讓大人見笑了。”陳廷敬笑道:“未必不好,女俠自古就有嘛。”珍兒跳下馬來,對着好漢們説:“你們真是瞎了眼,欽差陳大人,可是你們的救命恩人!”李疤子喊道:“什麼救命恩人?他救了你楊家,可沒救我們!他往濟南走一趟,巡撫還是巡撫,他自己倒帶着兩箱財寶回去了!”珍兒爹望着李疤子説:“李家兄弟,你千萬不可在欽差大人面前亂來啊!我們鄉里鄉親的,你得聽我一句話。”李疤子説:“楊老爺,您老是個大善人,我們都是敬重的,眼前這個卻是壞官!”陳廷敬微微笑道:“如此説,好漢們今兒是來謀財害命的?”李疤子説:“我們要殺了你這個貪官,劫下你的不義之財!”陳廷敬説:“好漢,你們先去取了財寶再殺我也不遲。”聽陳廷敬如此説話,李疤子倒愣了愣。他也懶得多加思量,喊道:“去,把箱子搬過來!”珍兒
刀阻攔:“你們敢!”李疤子説:“楊大小姐,鄉里鄉親的,您別朝我們動刀子。您楊家樂善好施,我們敬重,可您也別管我們殺貪官!”珍兒説:“陳大人他不是貪官。”陳廷敬道:“珍兒姑娘,你別管,我們自己打開,讓他們看看。大順,打開箱子。”大順朝李疤子哼哼鼻子,過去打開了箱子。李疤子湊上去,揭開紅綢緞,見裏面原來裝的是石頭,頓時傻了:“啊!我們上當了!”聽了這話,珍兒心裏明白了,問:“李疤子,是不是有人向你們通風報信?”李疤子説:“正是!濟南有人過來説,欽差斂取大量財寶回京,我們在這兒候了幾
了。”這時,張沠帶着人騎馬趕到,拱手拜道:“德州知府張沠拜見欽差大人!”陳廷敬忙説:“張大人免禮!”張沠早見着情勢不對頭了,説:“我專門趕來相送,沒想到差點兒出大事了!”陳廷敬同張沠小聲説了幾句,回頭對眾好漢説:“鄉親們,我陳某不怪罪你們。你們多是為了活命,被迫落草。從現在開始,義糧不捐了,税賦按地畝負擔,救濟錢糧如數發放到受災百姓手中。”李疤子問:“你可説話算數?”珍兒瞟了眼李疤子,説:“欽差大人説話當然算數!”陳廷敬正了正嗓子,喊道:“德州知府張沠!”張沠拱手受命:“卑職在!”陳廷敬指着眾好漢説:“讓他們各自回家就是了,不必追究!”好漢們聞言,都愣在那裏!陳廷敬又指指李疤子,説:“張大人,只把這位好漢帶走,也不要為難他,問清情由,從寬處置!”兩個衙役湧將上去,拿了李疤子。李疤子也不動彈,把刀哐地丟在地上。
陳廷敬辭過眾人,上了馬車。行走多時,大順無意間回頭,卻見珍兒飛馬趕來,忙報與陳廷敬:“老爺,珍兒姑娘怎麼又追上來了?”陳廷敬叫馬車停了,下車問道:“不知珍兒姑娘還有什麼話説。”珍兒説:“欽差大人,您救了我楊家,我今也救了您,我們兩清了!”聽着這話好沒來由,大順便説:“珍兒姑娘怎麼火氣沖沖的?我以為您還要來送送我們老爺哩!”珍兒説:“剛才那些要取欽差大人
命的人,分明是聽了富倫蠱惑。可是,欽差大人死也要護着這個貪官,這是為什麼?”陳廷敬沒法同珍兒説清這中間的道理,只道:“珍兒姑娘,您請回去吧。”珍兒眼裏恨恨的,説:“哼,您剛才向百姓説的那三條,最後還是得寫在巡撫衙門的文告上,富倫今後就真成好官清官了!”陳廷敬實在不能多説什麼,便道:“珍兒姑娘,你是個心明眼亮的人,什麼都看得清楚。你就繼續看下去,往後看吧。姑娘請回吧。”珍兒突然眼淚嘩地
了出來,飛身上馬,掉繮而去。陳廷敬望着珍兒漸漸遠去,直望得她轉過遠處山腳,才上了馬車。
陳廷敬在官驛住了一宿,用罷早飯,準備上路,卻見一少年男兒騎馬候在外面。陳廷敬頓時驚呆了,原來竟是珍兒。
陳廷敬快步上前,不知如何是好:“珍兒姑娘,你這是…”珍兒跳下馬來,説:“陳大人,我想隨您去京城!”陳廷敬驚得更是語無倫次:“去京城?這…”珍兒兩眼含淚,道:“珍兒敬重陳大人,願意生死相隨!”陳廷敬嚇得臉都白了,連連搖頭:“珍兒,這可使不得!”珍兒道:“珍兒不會讀書寫字,給您端茶倒水總是用得上的。”陳廷敬拱手作揖,如同拜菩薩:“珍兒,萬萬不可啊!快快回去,別讓家裏人擔心!”珍兒卻是鐵了心,説:“陳大人別多説了,哪怕您嫌棄我,我也不會回去的!我們鄉下女孩子的命,無非是胡亂配個人,還不知道今後過的是什麼子哩!”大順在旁笑了起來,説:“得,這下可熱鬧了!”劉景、馬明兩人也抿着嘴巴笑。珍兒噘着嘴,説:“我知道你們是會笑話我的,反正我是不回去了。”陳廷敬嘆息半
,説道:“珍兒,你任俠重義,我陳廷敬很敬重你。可是我就這麼帶着你去了,別人會怎麼看呢?”珍兒聽了這話,臉上
出苦笑,眼淚卻只顧不停地
,説:“原來怕我誣了您的名聲,珍兒就沒什麼説的了。您走吧。”陳廷敬道聲珍重,登車而去。大順不時回頭張望,見珍兒駐馬而立,並未離去。他心裏暗自嘆息,卻不敢報與陳廷敬。
26皇上在乾清宮西暖閣進早膳,張善德領着幾個內侍小心奉駕。皇上進了什麼,張善德都暗自數着。皇上今兒胃口太好,光是酒燉肘子就進了三塊。張善德心裏有些着急,悄悄使了個眼,就有小公公端了膳牌盤子過來。張善德接過膳牌盤子,恭敬地放在皇上手邊。皇上便不再進膳,翻看請求朝見的官員膳牌。見了陳廷敬的膳牌,皇上隨口問道:“陳廷敬回京了?”皇上沒等張善德回話,便把陳廷敬的膳牌撂下了。張善德摸不準皇上的心思:皇上怎麼就不想見陳廷敬呢?皇上看完膳牌,想召見的,就把他們的膳牌留下。
張善德剛要把撂下的膳牌端走,皇上抬手道:“把陳廷敬膳牌留下吧。”張善德便把陳廷敬的膳牌遞了上去。皇上又説:“朕在南書房見他。”張善德點頭應着,心裏卻仍是犯糊塗。照理説陳廷敬大老遠的去山東辦差回來,皇上應在西暖閣單獨召見的。
皇上進完早膳,照例去慈寧宮請太皇太后安,然後回乾清門聽政。上完早朝,回西暖閣喝會兒茶,再逐個兒召見臣工。召見完了臣工,已近午時。傳了碗燕窩蓮子羹進了,便駕臨南書房。明珠、張英、高士奇早就到了,這會兒統統退到外頭。依然是傻子跟張善德隨侍御前,旁人都鵠立南書房檐下。天熱得人發悶,皇上汗浹背,卻仍是氣定神閒。張善德臉上汗水直淌,竟不敢抬手揩揩。
突然,皇上重重地拍了炕上的黃案,小神鋒跌落在地,哐地驚得人心驚跳。傻子立馬上前,躬
撿起小神鋒,放回皇上手邊。張善德卻是大氣都不敢出,只管屈膝低頭站着。皇上生了會兒氣,道:“叫他們進來吧。”張善德輕聲應諾着,風樣的出去了。
皇上匆匆揩了把汗,聽得臣工們進來了,頭也沒抬,眼睛望着別處,道:“陳廷敬人剛回京,告他的狀子竟然先到了。”明珠説:“啓奏皇上,臣以為還是等見了陳廷敬之後,詳加責問,皇上不必動氣。”皇上問道:“你們説説,陳廷敬會不會在山東撈一把回來?”張英回道:“臣以為陳廷敬不會的。”皇上聽着,一聲不吭,瞟了眼高士奇。高士奇忙説:“臣以為,陳廷敬做人老成,行事謹慎,縱然有貪墨之嫌,也不會讓人輕易察覺。這狀子是否可信,也未可知。”皇上説:“你的意思,陳廷敬還是有可能貪羅?”張善德拱手稟道:“皇上已經把陳廷敬的膳牌留下了,吩咐南書房見的。”皇上沒好心氣,説:“朕知道!”張善德略微遲疑,又道:“陳廷敬天沒亮就在午門外候着了,這會兒正在乾清門外候旨哪。”皇上冷冷地説:“叫他進來吧。”張善德便朝小公公努努嘴巴。少頃,陳廷敬跟在小公公後邊進了南書房,低頭走到皇上面前,行了三跪九拜大禮,道:“臣陳廷敬叩見皇上!”皇上微微點頭:“起來吧。山東一趟,辛苦了!”陳廷敬説:“臣不覺着辛苦。山東巡撫富倫的摺子,臣早送南書房了!”皇上半沒有吭聲,心裏暗驚。他的膳牌是昨兒
的,等着皇上今兒聽朝之後召見。他從卯正時分開始候着,直到巳時二刻,裏頭才傳過話去,吩咐他到乾清門外候旨。乾清門外站着好幾位候召的臣工,他們一個一個進去,又一個一個出來。每有臣工出來,陳廷敬就想着該輪到自己了。可就是不見公公招呼他。直到剛才,才有公公出來傳旨,讓他去南書房見駕。南書房雖是密勿之地,但皇上召見臣工卻通常是在乾清宮西暖閣。陳廷敬隱隱覺着,皇上心裏對他不自在了。
皇上半天不説話,突然問道:“陳廷敬,有人告你在山東搜刮錢財,可有此事?”陳廷敬微驚,道:“臣去山東,連臣及隨從、轎伕,還算上臣的家人在內,共二十九人。回來時多了一匹騾子,兩口大箱。這多出的一匹騾子和兩口大箱,是富倫大人送的。我今兒把兩口箱子帶來了,想獻給皇上一口,自己留一口。”皇上覺着奇怪,問:“是嗎?什麼寶貝?”明珠他們也都面面相覷,不知陳廷敬葫蘆裏賣的什麼藥。皇上點點頭,張善德會意,馬上出去了。不多時,四個公公抬了兩口箱子進來,打開一看,見是兩塊石頭。
高士奇道:“皇上,陳廷敬怎敢帶着這麼塊不入眼的泰山石進宮來,簡直戲君!”皇上不吭聲,看陳廷敬如何説去。他便把自己去山東辦差,富倫的摺子,回來時遭土匪打劫,一應諸事挑緊要的奏明瞭,然後説:“皇上,這兩塊石頭,可是險些兒要了臣的命!”陳廷敬説得險象環生,皇上聽着卻甚是平淡,只疑惑道:“告你的狀子,落有濟南鄉紳名款若干,並無一位官員。照理這樣的狀子是到不了朕手裏的。”陳廷敬道:“百姓告官員的御狀,朝中無人,沒法上達天聽。而所謂百姓聯名告京官,沒人成頭,也是做不到的。”皇上問道:“你的意思,有人上下聯手陷害你?那麼你在德州遇歹人打劫,也是有人暗通消息?”陳廷敬回道:“臣毫髮未損,這事就不去説了。要緊的是山東差事辦完了,百姓稍可安心度
。”皇上冷冷笑道:“你真是料事如神啊!你説但凡下面説百姓自願、自發,多半都是假的。這不,果真如此!”陳廷敬聽出皇上的笑聲裏似有文章,忙匍匐在地,道:“都是皇上英明,沒有輕信富倫的疏請。”皇上目光有些空
,正襟危坐。眼前跪着的這位翰林院掌院學士,一直讓皇上寵也不是,惱也不是。前年盛夏酷熱難耐,有臣工奏請往城外擇山水清涼之地修造行宮,陳廷敬説什麼三藩未平,國事尚艱,不應靡費。讀書人滿口道德文章,皇上嘴巴給堵住了,只好從善如
。可皇上內心甚是惱火,想朝廷再怎麼着也沒窮到缺少這幾個銀子。今夏更是炎熱
人,宮裏簡直沒法讓人活。皇上熱得再怎麼難受,也得在臣工面前呈龍虎之威,汗都不能去揩揩。陳廷敬這回去山東辦差,事情辦得倒是稱意,可他分明是想着逞能去的。皇上明知陳廷敬這樁事上也無過可言,可就是心裏覺着彆扭。陳廷敬若是真把富倫參倒了,皇上臉上也會很不好過。皇上自小同富倫一處玩,沒少説過他的好話。可陳廷敬並沒有參富倫,可見這人越發油滑了。皇上有時看不得臣工們的油滑,有時臣工們剛正不阿的樣子也讓他事情不好辦。
陳廷敬仍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直往地上滴。皇上見陳廷敬身前金磚濕了大片,竟暗自快意。靜默良久,皇上説:“拿過來朕看看。”張善德聽得沒頭沒腦,圓溜着眼睛愣了愣,立即明白皇上原來想看看石頭,便吩咐小公公把兩塊石頭抬到炕上。皇上站了起來,仔細端詳泰山石。陳廷敬微微抬起頭來,他也覺得奇怪,先頭在濟南見到這兩塊石頭,簡直嘆為神品;如今進了宮,這石頭就鄙不堪了。真不該自作聰明,説要獻塊石頭給皇上。
沒想到皇上突然驚奇道:“這多像宮中哪個地方的一棵樹!來,你們都來看看。”原來,有塊泰山石通體淡黃如老玉,卻有黛青樹狀圖案,拔古拙。明珠等都湊了過來,點頭稱奇。
張善德終於看出蹊蹺,跪下長揖,道:“恭喜皇上,這塊石頭真是天降祥瑞啊!”皇上回頭問道:“如何説?”張善德説:“回皇上,這石頭上的樹,同御花園的老楸樹一個模子!”皇上大喜,低頭看了個仔細,抬手摩挲再三,説:“哦,難怪朕覺着在哪裏見過哩!像,真像!看,樹下壘的土都像!”陳廷敬並沒有見過御花園的老楸樹,那兒是後宮苑,不是臣工們去得了的地方。他只聽説御花園裏有棵老楸樹是皇家供奉的神樹,每年需從奉天運來神土培在樹下。明珠他們自然也沒見過那神樹,在場的只有內監張善德有緣得見。
臣工們都向皇上道了喜,高士奇説的話最多,無非是天顯祥瑞,皇上萬福之類。皇上笑道:“高士奇,你剛才還在説陳廷敬戲君啊!”高士奇嘿嘿笑着,並不覺着難堪。皇上回頭望着陳廷敬,説:“陳廷敬,你這塊石頭,朕收下了。真是祥瑞啊!朕要把它好好兒收藏着,讓它時刻給朕提個醒兒!你起來吧。”陳廷敬謝恩起身,暗暗吐了口氣。皇上高興起來,也就想到了陳廷敬的好處。陳廷敬當年入翰林沒多久,就隨衞師傅侍候他讀書,差點兒讓鰲拜要了舒。他親政之後,陳廷敬依舊朝夕進講,終年不輟。
皇上沒有再坐下,只説:“富倫的摺子朕看過他,他還算曉事,知道錯了。他這回上的摺子看來有理。”皇上説罷,起駕回了乾清宮。
恭送了皇上還宮,明珠等方才同陳廷敬道了乏。明珠朝陳廷敬連連拱手,説:“富倫多虧了陳大人,不然他栽了自己都不知道哩!您我同富倫都是老朋友了,真得謝您啊!”陳廷敬沒來得及客套,高士奇在旁説話了:“是啊,陳大人無意間救了富倫大人。”陳廷敬笑道:“士奇可是話中有話啊!無所謂有意無意,事情清楚了,富倫大人就知道怎麼做了。畢竟是皇上欽點的巡撫嘛!”高士奇也笑着,説:“我哪是話中有話?陳大人敢指天發誓説您是有意救富倫大人?”張英出來打圓場:“士奇説話
子直
,陳大人宅心仁厚。”陳廷敬本來就不想同高士奇計較,聽張英如此一説,打着哈哈就過去了。
這時,張善德領着幾個公公回來取石頭。張善德望着陳廷敬笑道:“陳大人可真會疼小的,這宮裏頭稀奇玩意兒多的是,卻還要塊不值錢的石頭進來。還真不知道往哪兒擱哩。”高士奇笑道:“張總管快別説了,這石頭可是皇上讓留下的,您剛才還説這是天降祥瑞哪!您再多嘴可就是抗旨了。”張善德內心其實並無怕意,卻連忙鐵青了臉,説:“高大人,您玩笑可不能這麼開啊,小的還要留着腦袋效忠皇上哩!”説話間,兩個小公公已把一口箱子抬出去了。張善德同大夥兒拱拱手,出了南書房。
沒人再説石頭的事,都坐下來看富倫的摺子。好像大家都忌諱提起這石頭,生怕朝那箱子瞟上一眼。陳廷敬忽然覺得這箱子放在這裏很礙眼,便叫人先抬出去了。他悄聲兒吩咐人抬箱子的時候,南書房裏的人都只作沒看見。陳廷敬揣摸着,也許大家都已猜到,他在德州遇劫必定是富倫在搗鬼。那麼皇上肯定也會猜到這層,只是嘴上不説罷了。正好應了陳廷敬的料想:富倫他是參不倒的。
午後,陳廷敬出了南書房,回到翰林院。出門這麼些子,翰林院自然也積了些事情。回事兒的接二連三,也有無事可回單想説幾句體己話的。陳廷敬坐在二堂,見誰都滿面
風。翰林們無非做些編書、修史的事,
子過得清苦;可這些玉堂高品,説不定哪天就平步青雲了。也很有些人小瞧這些翰林,陳廷敬是翰林班頭,他卻從來都是看重他們的。
直忙到頭偏西,陳廷敬方才出了翰林院。出了午門,上轎走了不遠,大順湊到轎簾邊説話:“老爺,我説件事兒,您可要承得住啊!”陳廷敬今兒在宮裏就是提心吊膽的,不知這會兒又出什麼事了?驚慌問道:“什麼事?説得這麼嚇人?”大順説:“珍兒姑娘真的跟您進京來了!”陳廷敬可真的嚇着了,張皇四顧:“啊?!在哪裏?”他順着大順指的方向望去,卻見珍兒遊俠裝束,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珍兒見陳廷敬從轎裏伸出頭來,趕緊扭身跑開了。陳廷敬忙吩咐劉景追上去,説是女兒家的獨自在外怎生了得!
劉景追回珍兒,回到轎前。任陳廷敬怎麼好言相問,珍兒只是低頭不語。無奈之下,陳廷敬只好説:“先找個地兒吧。”大順知道附近有家客棧,便領着大夥兒去了。進了客房,陳廷敬才説話:“珍兒,這叫我怎麼辦呢?”珍兒説:“我有手有腳,能自己掙吃的,不會連累您的!”陳廷敬急得直手。大順笑道:“老爺,我説您就把珍兒姑娘帶回家去算了。人家可是不要命的跟着您啊!有錢有勢人家,誰不是三
四妾的?”劉景和馬明怕珍兒聽着生氣,朝大順使着眼
。陳廷敬瞟了眼大順:“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不料珍兒聽陳廷敬怪罪大順,竟傷心起來,低頭垂淚。陳廷敬忙説:“珍兒,你就在這裏暫時住下,別的話暫時不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