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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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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武六一才一身泥濘上山來,沒帶回來吃的,卻帶回來十幾個活人,其中一個聲音很悉,書記。

書記放聲大哭,我對不起青鎮的百姓啊,我怎麼不多救幾個出來啊。武六一悄悄説,書記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後,沒有自己逃命,而是就地尋找還活着的人,他老婆沒了,女兒也沒了,房子也沒了,可他硬是一邊哭,一邊用手挖,手都挖爛了,一連挖出了七八個人,大家再一起挖人,直到山上泥石又衝下來,頂不住了才撤。

我曾很討厭書記這打揩油麻將的手,可這雙手確實這次積德了,這才像個當官的。

山下沒有吃的,還增加了十幾個大人,其中還有個孕婦,武六一找了點乾柴,用一口癟鍋,煮了大米飯讓那十幾個失魂落魄的人吃。我想起車座下面還有一個新買的睡袋,讓六一去拿了給那孕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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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無光,震後第一夜,我們看不到任何景物,只能靠耳朵聽周圍的世界。

夜,更深了,無聲地向我們壓過來,我到黑暗是有重量的,那重量從每個孔裏浸透進去,聽遠處山上緩緩的咚、咚聲,像誰在一下一下敲鼓,那是餘震時從山頂上滾下來的大石頭;也有嘩啦啦的聲音,像誰拖着一大排鐵鏈在跑,那是泥石傾瀉而下;還聽得見轟隆隆的聲音,像是無數列火車在經過,我們都猜不出這是什麼,青青爸在後面沉沉地説,這是在造山,明天又會看到新的山了。青青爸是地理老師,他説他爸那輩兒,這裏也發生過大地震,終於來了,我知道遲早要來的。

剛才山下上來的十幾個大人中有人認領了孩子,可更多的孩子無人認領,又有孩子輕輕哭喊了,媽媽,我想媽媽…這個聲音迅速染了所有孩子,都開始哭喊媽媽、爸爸,聲音越來越大,大人們無法阻止。我悄悄問武六一怕不怕,他説怕,他又問我怕不怕,我説肯定比你還要怕,是不是世界末到了。康紅輕聲斥罵,小聲點,別讓孩子們聽見。我到她的手又在掐着我了,輕輕顫抖,我知道其實她也怕,只不過她是警察,要在別人面前表現得不怕。

我們真的害怕,因為本看不到希望。

現在的問題是:一、食品,肯定撐不到明天以後;二、寒冷,大部分人都穿着襯衣,沒想到地震後的天氣和冬季一樣冷;三、藥品,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如果有一個生病的,迅速會傳染到很多人。

意見分成三派,一派認為應該就地等救援,如果輕舉妄動無疑更危險;另一派認為與其等死,不如儘快轉移到安全的地方;還有一派説分頭行動,人太多反而不好求生,不如分成兩撥,一撥走,一撥留。

書記一邊着手一邊嘆氣,這個決定實在難下,他説,我們總不會抓鬮吧,這就太不像話了。拿眼睛看我們,我知道其實他心裏是想這麼幹的,説實話,我也想這麼幹,我潛意識還是有點想逃跑的,一個人不敢跑,最好動員大部隊一起轉移,個機會再跑。可人們意見不一,如果同意抓鬮,那豈不是進入我的強項。我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覺得康紅在發抖,她剛剛做了手術不過十天,趕緊讓她抱着襪子取暖,她沒有拒絕。

促使我們下決心的是天亮時分一場餘震,嘩啦啦後,我們所處的山坡開始出現滑坡。康紅仔細地詢問武六一附近的地形,到最近的縣城需要多長時間,平時有40多公里,可現在公路都破壞了,走都走不出去。康紅問要是翻山呢,武六一驚駭地説有三座山,兩條河。

我悄悄問康紅怎麼辦,康紅説肯定是走好,留在這裏的人一定會死。一直沉默不語的青青爸突然説話了,翻山,從景家山走,那裏的山是花崗岩的不會出現泥石。我對康紅附耳説了一句,她遲疑,然後點頭。

我跳起來大聲説,抓鬮,生死有命,福貴在天,同意的舉手。

武六一早就動員了幾個男老師齊刷刷舉手,青青爸也主張抓鬮,康紅站起來説,那就抓鬮。書記現在是最高領導,着手説,那,抓鬮。

我又喊,大家相不相信我來抓。武六一當然説同意,一些跟隨武六一的老師也説同意,我看着書記,説乾脆讓書記來抓吧,這個責任太重大,要是出什麼危險我可負不起,書記本來還想負一下責,見我這麼説趕緊也跟着喊你來抓,你來抓…

我從懷裏拿出三張早已寫好了走、留、分頭走的牛皮紙,先後亮出來讓大家檢查,成一團後放進康紅抱着的一個竹筒裏,我馬上伸手進去在裏面攪了攪,眾人屏住呼目光齊刷刷注意着我的手,我很快拿出鬮條,也並不打開,馬上給書記,書記緩緩打開紙條,突然高舉,大喊一聲——走。

人羣爆發出一片掌聲,除了極少數人,大家都説還是走好,早就該走,安全。我知道,其實大家都沒有主見,只是需要別人幫着拿出主見,所以,我剛才又耍老千了。

我放到竹筒裏的三張鬮條是真的,我伸手進去拿出來的鬮條也是真的,我也沒有寫了另一張走字藏在手腕或者衣服裏趁人不注意換掉,眾目睽睽之下,我只有一隻手不方便,竹筒紙條他們又是檢查過的,而且我很快拿出鬮條給書記,他又不可能跟我配合,前後也就用了六七秒鐘,想換也換不了。

我的手腳,其實是做在紙條的温度上,早就寫好了三張鬮條,只不過寫了走字的一直放在胳肢窩裏暖着,另外兩張紙放在襯衣口袋裏,外面寒冷,這就有了温差,我假意伸手進竹筒裏攪,其實是在找那張尚存體温的紙條,由於我的手冷得很,依稀就找得到那張熱一點的鬮條,這就成功了。之後給書記,還把竹筒裏剩下的兩張紙打開檢驗,就是障眼了。

康紅暗問可樂你怎麼搞的。我説關鍵要快,快是一切老千的秘訣,剛才我估摸過,從亮出紙條到我抓出走字來,整個過程不能超過10秒鐘,否則温差就沒有了,所以我是先亮那兩張紙條,最後才亮出走字條,就是為了保温,不要小看這兩三秒鐘,對保温起到決定作用,然後我給大家一晃,迅速成紙團扔到竹筒裏,迅速抓出來,總共也就六七秒鐘吧,不過這把戲也只有在災難中趁大家六神無主時用,平時大家都力集中時,肯定當場被抓。

我悄悄補充,那些大米的包裝紙也很重要,是牛皮紙,保温,要是普通紙效果就差很多,三秒鐘温差就消失,那些地攤上耍紙牌遊戲的,其實就是利用這個原理。康紅看着我,李可樂你一天到晚正經東西不學,盡學些歪門道的。我委屈地説,這歪門道關鍵時候不是也起作用了麼。康紅想了想,不説話,組織人們撤退去了。

天光開始發出灰藍,給每個人的表情鍍上一層肅殺,大家都不説話,被數不清的餘震得麻木了,點名、數人、列隊,男的和強壯的在兩邊,婦女和小孩在中間,總共184人緩慢地向景家山轉移。我一直和康紅並排站着,悄悄碰一下她説,總不能一直裝連體嬰兒,這樣別人看了不好。

她搖搖頭,這時武六一大喊我幫忙照顧一些小孩,我求饒地看着她,她想了想,又想了想,低頭説,李可樂,我這輩子就要害在你手上。然後解開。我大喜過望,斜眼看她,故意跑幾步説我要逃了。康紅幽幽説,你跑吧,你跑了我就去死。

我打了一個寒戰,放慢腳步跟着她,在大隊後面殿後。

康紅説,地震中的轉移有很多和洪水不一樣,在洪水中的轉移,走在前面的人最危險,因為不知深淺,一不小心就失足卷得無影無蹤,地震恰恰相反,拖在後面的人最危險,因為大隊人馬行走一定會引起震動,不管是一段路還是一處橋,走在最後的人趕上塌方的幾率遠遠大於前面的。

我聽康紅這麼説,緊跑兩步就向前面?去,跑了幾步回頭一看,康紅卻在後面沒動,她冷冷地看着我,我只得放慢腳步,也不好意思馬上停下來,就在原地踮着小碎步,一邊踮一邊説,咳,我其實是想活動一下身體,哎這地震中逃生沒有好身體是不行的…慢慢又踱回來,和她並肩走在一起,她是警察,我是匪,不知為什麼我還是要和她在一起。

襪子也跟着我們,它是城裏的丑角,可到了這荒郊野嶺,它卻矯健機,反應神速,那場大地震它不僅提前預警,而且咬着褲腳和康紅一起把我拖離窗台,它還救了幾個被嚇懵的孩子,一瘸一拐用頭拱着他們往下跑。我暗想,上次還來不及給它做臗骨手術,等到了雲南一定給它徹底治癒,甚至要不要再給它做個整容手術比如拉個雙眼皮墊個鼻樑裝顆獠牙,我也在考慮中。

青青爸是整個行動的路線嚮導,他是老人悉地形,又是地理老師有些地震常識,由武六一和幾個年輕老師輪抬着他,他説先得下到鎮口,從河谷上了景家山,再過青片河,再經過紅棉嶺,如果能翻過銀錠山,過了白水河就可以到縣城,那裏應該有救援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