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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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雨天的下午,那時邦妮剛剛過了她的週歲生,韋德悶悶不樂地在起居室裏來回走動,偶爾到窗口去將鼻子緊貼在水淋淋的窗玻璃上。他是個瘦小而孱弱的孩子,雖然八歲了,但個子很矮,文靜得到了羞怯的地步,除非別人跟他説話,否則是從來不開口的。他顯然到無聊,想不出什麼好玩的事,因為愛拉正在一個角落裏忙着擺她的玩具娃娃,思嘉坐在寫字枱前算賬,要將一長串數字加起來,嘴裏不停地嘀嘀咕咕着,而瑞德則躺在地板上,用兩個手指捏着錶鏈將表在邦妮面前晃盪,可是又不讓她抓着。
韋德翻出幾本書來,但每次拿起一本又立即啪地一聲丟下,一面還連連地嘆氣,這樣接連好幾次,惹得思嘉惱怒地轉過身來。
“天哪,韋德!你到外面玩去吧。”
“不行。外面在下雨呢。”
“真的嗎?我怎麼沒注意到。那麼,找點事做吧。你老是坐立不安,把我煩死了。去告訴波克,讓他套車送你到那邊跟小博一起玩去。"“他不在家,"韋德喪氣地説。"他去參加拉烏爾·皮卡德的生宴會去了。"拉烏爾是梅貝爾和雷內·皮卡德生的小兒子,思嘉覺得他很討厭,與其説是小孩還不如説是個小猴兒呢。
“那麼,你高興去看誰就去看誰吧。快去告訴波克。"“誰都不在家,"韋德回答。"人人都參加那個宴會了。"韋德沒有説出來的那幾個字"人人——除了我"是誰都察覺得到的,可是思嘉聚會神在算帳,本沒有在意。
瑞德將身子坐起來,説:“那你為什麼沒去參加宴會呢。
兒子?”韋德向他靠近些,一隻腳在地板上擦來擦去,顯得很不高興。
“我沒接到邀請,先生。”瑞德把他的表放在邦妮那隻專門摔壞東西的小手裏,然後輕輕地站起身來。
“丟下這些該死的數字吧,思嘉。為什麼韋德沒有被邀請去參加那個宴會呢?
““看在上帝面上,瑞德!你現在別來打攪我了。艾希禮把這些帳目搞得一塌糊塗——唔,那個宴會?唔,我看人家不請韋德也沒有什麼,假如請了他,我還不讓他去呢。別忘了拉烏爾是梅里韋瑟太太的孫子,而梅里韋瑟太太是寧願讓一個自由黑人也不會讓我們家的人到她那神聖的客廳裏去的呀!"瑞德若有所思地注視着韋德那張小臉,發現這孩子在難過。
“到這裏來,兒子,"他邊説,邊把孩子拉過來。"你想去參加那個宴會嗎?”
“不,先生,"韋竿勇敢地説,但同時他的眼睛往下看了。
“嗯。告訴我,韋德,你去參加小喬·惠廷或者弗蘭克·邦內爾,或者-—唔,別的小朋友的生宴會嗎?"“不先生。許多宴會我都沒有接到邀請呢。"“韋德,你撒謊!"思嘉回過頭來喊道。"你上星期就參加了三次,巴特家孩子們的宴會,蓋勒特家的宴會和亨登家的宴會。"“你這是騾子身上配了一套馬籠頭,把什麼都拉到一起來了。"瑞德説,接着他的聲音漸漸變温和了,又問韋德:“你在那些宴會上到高興嗎?你只管説。"
"不,先生。”
“為什麼不呢?"“我——我不知道,先生。嬤嬤——嬤嬤説他們是些壞白人。"“我立刻就要剝她的皮,這個嬤嬤!”思嘉跳起來高大叫。
“至於你嘛,韋德你這樣説你母親的朋友——"“孩子説的是實話,嬤嬤也是這樣,"瑞德説。"不過,當然嘍,你是從來都不會認識真理的。即使你在大路上碰到了…別難過。兒子,你用不着再去參加你不想去的宴會了。
給,"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鈔票給他,"去告訴波克,套馬車帶你去街上去玩。給我自己買些糖果——買多多的,不要怕吃得肚子太痛了。"韋德開心了,把鈔票進口袋,然後焦急地看着他母親,希望能徵得她的同意。可思嘉正蹙着眉頭在看瑞德。這時他已從地板上把邦妮抱起來,讓她偎在他懷裏,小臉緊貼着他的面頰,她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發現他眼睛裏有一種近乎憂慮的神——憂慮和自責的神。
韋德從繼父的慷慨中得到了鼓勵,羞澀地走到他跟前。
“瑞德伯伯,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當然可以。"瑞德的神情有點不安,但又好像滿不在乎似的,他把邦妮的頭抱得更靠近一些。"什麼事,韋德?"“瑞德伯伯,你是不是——你在戰爭中打過仗嗎?"瑞德的眼睛警覺地往後一縮,但還是犀利的,不過聲音有點猶豫了。
“你幹嗎問這個呀,兒子?”
“嗯,喬·惠廷説你沒有打過,弗蘭克·邦內爾也這樣説。"“哎,"瑞德説“那你對他們怎麼説呢?"“我——我説——我告訴他們我不知道。"接着趕忙補充“不過我並不在乎,而且我揍了他們。你參加戰爭了嗎,瑞德伯伯?"“參加了“瑞德説,突然變得厲害起來。"我參加過戰爭。
我在軍隊裏待了八個月。我從洛夫喬伊一直打到田納西的富蘭克林,約翰斯頓投降時我還在他的部隊裏。"韋德高興得扭擺起來,但是思嘉笑了。
“我以為你會對自己的戰爭史到羞恥呢,"她説。"你不是還叫我不要對別人説嗎?”
“噓!"他阻止她。"韋德,你現在滿意了吧?"
"啊,是的,先生!我本來就知道你參加了戰爭。我知道你不會像他們説的膽小如鼠。不過——你為什麼沒有跟別的小朋友的父親在一起呀?"“因為別的孩子的父親都些笨蛋,他們給編到步兵隊裏去了。我從前是西點軍校的學生,所以編在炮兵隊裏。是在正規的炮兵隊,韋德,不是鄉團。要進炮兵隊可不簡單呢,韋德。"“我想準是那樣,"韋德説,他的臉都發亮了。"你受過傷嗎,瑞德伯伯。"瑞德遲疑着。
“把你的痢疾講給他聽聽吧。"思嘉挖苦地説。
瑞德小心地把孩子放在地板上,然後把他的襯衣和汗衫從褲事帶里拉出來。
“過來,韋德,我給你看我受傷的地方。"韋德動地走上前去,注視着瑞德用手指指着的地方。一道長長的隆起傷疤越過褐的脯一直伸到肌發達的腹部底下。那是他在加利福妮亞金礦區跟別人打架動刀子留下來的一個紀念。但是韋德搞不清楚,他呼緊張,心裏十分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