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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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嬤嬤從前面的樓梯上下來,圍裙又髒又皺,頭巾也歪到一邊去了。嬤嬤一看見他,就斥責起來。嬤嬤一向是喜歡他並給他撐的,現在她一皺眉,韋德就發抖了。
“沒見過像你這麼淘氣的孩子,"她説。"我不是把你送到皮蒂姑媽那兒去了嗎?快回那兒去吧!"“母親是不是要——她會死嗎?"“沒見過像你這麼討厭的孩子!死?我的上帝,死不了。
男孩子就是討人嫌。上帝幹嗎要往人家送男孩兒呢?走開吧,走開吧!"可是韋德並沒有走開。他躲在過道里的門簾後面,因為他不完全相信她的話。她説男孩子討人嫌,這話很刺耳,因為他一貫是努力做好孩子的。又過了半個鐘頭。媚蘭姑媽匆匆走下樓來,面蒼白,非常疲倦,臉上卻帶着微笑。她在簾子後面看見他那張可憐的小臉,大吃一驚。平時媚蘭姑媽對他總是非常耐心的,從來不像母親那樣説:“現在別來煩我,我有急事,"或者説:“走開,韋德,我忙着呢。”但是今天早上她説:“韋德,你可真淘氣呀!怎麼不待在皮蒂姑那兒。"“我母親是不是要死了?"“哎呀,不會的,韋德。你怎麼這麼傻呀?"接着又和藹地説:“米德大夫剛才給你媽送來了一個可愛的小娃娃,是個很好看的小妹妹,你可以哄着她玩。你要是真是很乖,今天晚上就能看見她。現在去玩吧,別嚷。"韋德悄悄地走進寧靜的飯廳,覺得他那個不穩定的小世界發生了動遙今天的天氣這麼好,大人們的舉動都這麼怪,難道一個七歲的孩子,心裏還有事,就沒有個地方待嗎?他在窗台上坐下來,看見陽光底下盒子裏種着一棵秋海棠,就咬一了小口。誰知它辣乎乎的,辣得他直眼淚,哭起來。母親快死了,誰也不關心他,所有的人都圍着一個新來的孩子轉——而且還是個女孩。韋德對小孩不興趣,對女孩尤其不興趣。他悉的小女孩只有一個,那就是愛拉,不過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做出什麼像樣的事來贏得他的尊敬和好。
過了好半天,米德大夫和瑞德伯伯才走下樓來,站在過道里小聲説話。大夫走了以後,瑞德伯伯趕緊來到飯廳裏,拿起酒瓶,倒了一大杯,這時他才看見韋德。韋德趕快往後退縮,怕又要捱罵,説他淘氣,非讓他回到皮蒂姑家去,可是瑞德伯伯笑了。韋德從來沒見他這樣笑過,沒見他這樣高興過,於是他的膽子也就大了,他馬上離開窗台,朝瑞德伯伯跑了過去。
“你有了一個小妹妹,"瑞德緊緊地握着他的手説。"你知道嗎,你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妹妹。怎麼,你幹嗎哭哇?"“母親——"“你母親正在大吃一頓,有雞,有米飯,有湯,有咖啡。
過一會兒,我們還要給她做一點冰凌。你要是想吃,可以吃兩盤。我還要讓你看看小妹妹呢。"這時韋德放心了,想説句客氣話來歡這個新來的妹妹,這時到渾身無力卻説不出來。大家都在關心這個女孩,誰也不再關心他了,就連媚蘭姑媽和瑞德伯伯也是這樣。
“瑞德伯伯,"他説“是不是大家都喜歡女孩,不喜歡男孩兒?"瑞德放下酒杯,認真地看了看那張小臉,馬上就明白了。
“不對,不能這麼説,"他嚴肅地回答説,彷彿在認真考慮這個問題。"只不過女孩子麻煩事比男孩子多,大家總愛對麻須事多的心更多一些。"“嬤嬤剛才就説男孩兒討人嫌。”
“哦,嬤嬤剛才心情不好。她不是那個意思。"“瑞德伯伯,你本來是不是很想要個男孩兒,不想要個女孩兒?"韋德滿懷希望地問。
“不是,"瑞德簡潔地回答。他看着韋德低下頭去,説接着説:“你看,我已經有一個男孩子,還要男孩幹什麼?"“有了?"韋德一聽,張着大嘴問。"在哪兒?
““就在這裏呀!"瑞德一面説,一面把韋德抱起來,放在膝上,"我有你這個男孩就足夠了,孩子。"這時韋德知道還有人要他,心裏覺得踏實多了,高興得幾乎又要哭起來。他覺得喉嚨裏堵得慌,便將頭靠在瑞德前。
“你就是我的男孩,是不是?”
“能做兩個人的男孩嗎?"韋德問,他一方面忠於從沒見過面的生身父親,一方面又很愛這樣體貼地抱着他的這個人,兩種情在烈地鬥爭着。
“是的,"瑞德很肯定地説。"就像你既是母親的孩子,也是媚蘭姑媽的孩子。
“韋德想了想這句話的意思,覺得有道理,便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在瑞德懷裏扭動起來。
“你知道小孩子的心思嗎,瑞德伯伯?”瑞德那黑黑的面孔頓時像往常一樣嚴肅起來,嘴繃得緊緊的。
“是的,"他用痛苦的聲音説,"我知道小孩子的心思。"這時韋德又害起怕來,不光是害怕,而且還突然產生了一種忌妒的心理。瑞德伯伯心裏想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人。
“你沒有別的小男孩吧,有嗎?”瑞德把他推開,讓他站在地上。
“我要喝杯酒,你也喝一杯,韋德,這是你第一次喝酒,咱們祝賀你這個新來的小妹妹。"“哦“你沒有別的——"韋德説一半,就看見瑞德伸手去拿裝着紅葡萄酒的大酒瓶,意識到要和成年人一起喝酒了,他到非常高興,沒有再追問下去。
“哦,我不能喝,瑞德伯伯!我答應過媚蘭姑媽,大學畢業前不喝酒,她説我要是不喝,她到時候給我一隻表。"“我再給你配上條鏈子-你要是喜歡,就把我現在用的這條給你“瑞德説着,又笑了起來。"媚蘭姑媽做得很對。不過她指的是烈酒,不是酒。孩子,你要學着像有風度的人那樣喝酒,眼前就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瑞德很練地用玻璃裏白水把葡萄酒沖淡,衝得還微微有點紅的時候,才把杯子遞給韋德。就在這時,嬤嬤走進飯廳裏來了。她已經換上了最好的衣服,圍裙和頭巾也是新換的,整整齊齊。她一扭一扭地蹣跚而行,裙子發出絲綢摩擦的啊啊聲。那焦慮不安的神情已經完全從她臉上消失了,牙幾乎全掉了,出牙牀,笑得很開心。
“你大喜了,瑞德先生!"她説。
韋德舉着酒杯正要喝,一聽這話,楞住了。他知道嬤嬤一向不喜歡他這位繼父。她總是稱他為"巴特勒船長,"從來沒聽見她用過別的稱呼。在他面前,她的舉動總是莊重而冷淡。可是現在,她竟然嘻嘻哈哈地管他叫"瑞德先生"了!今天怎麼全亂套了!
“我看你是想喝羅姆酒,而不是紅葡萄酒,"瑞德説着就伸手到酒櫃裏,拿出一個矮瓶子。"我的女兒很漂亮啊,是不是,嬤嬤?"“當然漂亮,"嬤嬤答道,一面捂着嘴把酒接過。
“你還見過比她漂亮的嗎?”
“哦,思嘉小姐生下來和她差不多漂亮,不過稍差一點。"“再喝一杯,嬤嬤。還有,嬤嬤,"説到這裏,他的語調變得嚴厲起來,可是他的眼下一眨一眨的,”那啊啊啊啊的是什麼聲音?"“天啊!瑞德先生,不是別的,是我的紅綢子襯裙呀!
“嬤嬤一面笑着,一面扭動,連她那寬厚的上身也都抖動起來。
“是你的襯裙!我不相信。聽起來像是幹樹葉子摩擦的聲音嘛。讓我看看。把裙子起來。"“瑞德先生,你真壞!就是——哦,天哪!"嬤嬤輕輕地叫了一聲,往後退了退,在一碼遠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裙子提起了幾英寸,出了紅綢襯裙的褶邊。
“放了這麼長時間你才穿哪,"瑞德低聲説,但他的黑眼睛卻着快樂的笑意。
“是呀,放的時間太長了。”瑞德隨後説的話,韋德就聽不明白了。
“不再説套着馬籠頭的騾子了吧?”
“瑞德先生思嘉小姐真壞,怎麼把這樣的話都告訴你了!
你不會抓着這件事不放,來責怪我這個這黑老婆子吧?"“不會,我不會抓住不放。我只想問問清楚。再來一杯吧,嬤嬤。把這瓶酒全喝了吧。喝呀,韋德。給我們祝酒吧。"”為妹妹乾杯,”韋德大聲説,接着就一飲而荊這杯酒嗆得他又咳嗽,又打嗝兒,兩個大人大笑一陣,連忙在他背上拍打起來。
瑞德自從有了這個女兒以後,誰見到他都覺得他的舉止很怪。這就影響了人們已經形成的對他的許多看法,而所有的人和思嘉都不願意改變這些看法。誰能想到他這個人怎麼也會不知羞恥地當眾炫耀做父的光彩,何況頭胎生女兒,沒有生兒子,本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他做父樣的新鮮遲遲沒有消退。這使得有些女人暗中羨慕,因為她們生了孩子,還沒有受洗禮,她們的丈夫早就認為生兒育女是理所當然的事了。他在街上不論遇見什麼人,就沒完同説地詳細對人家説他的女兒又創造了什麼奇蹟,開頭也不先説一句虛偽的客氣話:”我知道人人都覺得自己的孩子好,不過——"他認為自己的女兒很出眾,不是一般人的孩子可比,而且逢人便説。一個新來的女僕讓孩子吃了一點肥,引起了頭一次劇烈的肚子疼,瑞德的反應使得有經驗的父母大笑不止。他連忙請來了米德大夫,還請了另外兩位大夫,人們費了很大的勁,才攔住他沒有用鞭子那個可憐的女僕。這個女騎馬上被辭退了,隨後又來了幾個,最長也只能待一個禮拜。因為瑞德定下的苛刻條件,她們誰也滿足不了。
來來去去的這些女僕,嬤嬤都喜歡,因為她忌妒任何新來的黑人,她還認為沒有理由説她不能照顧這個孩子,同時也照顧韋德和愛拉。但是嬤嬤年紀大了,這是明擺着的事,而且她的風濕病了使得她那搖搖晃晃的步子更加遲緩。瑞德沒有勇氣舉出這些理由來另外僱人,卻對嬤嬤説,像他這種地位的人不能只僱一個女僕,這樣不體面。還要僱兩個人乾重活,讓她當頭兒。嬤嬤對這一點十分理解。再來幾個傭人,不僅為瑞德增加光彩,也為她增加光彩。但是她對瑞德説,決不能讓那些不能幹的黑人來照顧孩子。於是瑞德就派人到塔拉去接百里茜。他知道她的弱點。但她畢竟是個家奴。此外,彼得大叔説他有了個侄孫女,名叫盧兒,是屬於皮蒂姑媽一個姓伯爾的表親的。
思嘉還沒能夠起來活動的時候,就發現瑞德過多地關心這個孩子,他總當着客人的面炫耀自己的女兒,使思嘉到不快樂,也覺得難為情,一個男人喜歡自己的孩子,本是無可非議的,但是她覺得瑞德表出這麼多的情,很缺乏男子漢的氣概。他應該像別的男人那樣,隨便一點,自然一點。
“你在當眾出醜啊,"她表示不滿地説,"我不明白這是什麼道理。"“不明白?哦,你是不會明白的。這道理就在於:她是第一個完全屬於我的人。"“她也是屬於我的呀!"“不,你有另外兩個孩子。她是屬於我的。"“好傢伙!"思嘉説。”這孩子是我生的,不是嗎?這還不説,親愛的,我也是屬於你的呀!"瑞德從孩子那黑黑的頭髮上面看了她一眼,不自然地笑了。
“是嗎,親愛的?”這些子來,他們兩人之間似乎很容易發生爭吵,説吵就吵,眼下是因為媚蘭已走進來,才避免一場爭吵。思嘉強忍着怒火,看着媚蘭從瑞德手上把孩子接過去,原來為孩子商定的名字是尤金妮亞·維多利亞,可是那天下午媚蘭無意中給了一個名字,後來就用這個名字了,正如"皮蒂"這個名字用開以後,誰也不記得原名薩拉·簡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媚蘭接過孩子之後,瑞德彎看着孩子説:“她的眼睛一定是豆綠的。"“才不是呢,"媚蘭生氣地説,她忘了思嘉的眼睛差不多也是這個顏的。"一定是藍的,和奧哈拉先生的眼睛一樣,就像——就像美麗的藍旗那麼藍。"“就叫邦妮·布盧·巴特勒,"瑞德笑着説。他又把孩子從媚蘭手裏接過來。更加仔細地看着那雙小眼睛。從此孩子就叫邦妮,後來連她的父母也不記得以前還為她借用過一位皇后和女王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