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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名著精華全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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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中國名著,得先談中國書;談中國書,得先談中國的文字歷史。

中國歷史從地下挖出的"北京人"起算,已遠在五十萬年以前;從地下挖出的"山頂人"起算,已遠在兩萬五千年以前;從地下挖出的彩陶文化起算,已遠在四千五百年以前;從地下挖出的黑陶文化起算,已遠在三千五百年以前。這時候,已經跟地下挖出的商朝文化接龍,史實開始明確;從紀元前八"四一年(周朝共和元年)起,中國人有了每一年都查得出來的紀錄,從紀元前七二二年(周平王四十九年)起,中國人有了每一月都查得出來的紀錄。中國人有排排坐的文字歷史,已長達兩千八百多年。

從何處説起在長達兩千一百多年的時候,一位殉道者文天祥,被帶到抓殉道者的元朝博羅丞相前,他告訴博羅:"自古有興有廢,帝王將相,挨殺的多了,請你早點殺我算了。"博羅説:"你説有興有廢,請問從盤古開天闢地到今天,有幾帝幾王?我不清楚,你給我説説看。"文天祥説:"一部十七史,從何處説起?"三百多年過去了,十七史變成了二十一史,一位不同黑暗統治者合作的大思想家黃宗轟回憶説:"我十九、二十歲的時候看二十一史,每天清早看一本,看了兩年。可是我很笨,常常一篇還沒看完,已經搞不清那些人名了。"一部二十一史,從何處説起?

三百多年又過去了,二十一史變成了二十五史。書更多了,人更忙了,歷史更長了。一部二十五史,從何處説起?

何況,中國歷史又不只二十五史。二十五史只是史部書中的正史。正史以外,還有其他十四類歷史書。最有名的《資治通鑑》,就是一個例子。司馬光寫《資治通鑑》,除了正史以外,參考了三百二十二種其他的歷史書,寫成兩百九十四卷,前後花了十九年。大功告成以後,他回憶,只有他一個朋友王勝之看了一遍,別的人看了一頁,就愛睏了。

一部中國史,從何處説起?

古書有多少呢?

何況,中國書又不只歷史書,歷史書只是經史子集四部分類中的一部分,清朝的史學家主張"六經皆史",這下子經書又變成了歷史書。其實凡書皆史才對,中國人面對的,已不是歷史書的問題,而是古書的問題。

古書有多少呢?

古書多得嚇人。

古書不只什麼《古文觀止》、《唐詩三百首》,它們只不過佔兩種:古書不只什麼《四書》、《五經》.它們只不過佔九種;古書不只什麼二十五史,它們只不過佔二十五種。古書遠超過這些,超過十倍一百倍一千倍,也超過兩千倍,而是三千倍,古書有-十萬種!

嚇人吧?

這還是客氣的。本來有二十五萬三千種呢!幸虧歷代戰亂,把五分之三的古書給丟了,只剩下十萬種了,不然的話,更給中國人好看!

又何況,還不止於古書呢!還有古物和古蹟,有書本以外的大量殘碑斷簡、大量手澤宗卷、大量玉器石鼓、大量故壘孤墳,和陸續不斷的大量考古出土。…要面對起來,更難上加難了。

又何況,一個人想一輩子獻身從事這種"白首窮經"的工作,也不見得有好成績。多少學究花一輩子時間去在古書裏打滾,寫出來的,不過是"斷爛朝報";瞭解的,不過是"瞎子摸路"你不配做中國人於是,中國人的辦法便是:口口聲聲説復興中華文化,但事實上,他們卻對古書敬而遠之,思念起來,未免慚愧。

説你不配做中國人,你一定從心裏不服氣;但研究一下配做中國人的條件,你一定從心裏慚愧。

做中國人,總不能不着中國書吧?你看了多少中國書呢?

《四書》、《古文觀止》、《唐詩三百首》,一數之下,不過幾種而已,這就叫慚愧。

面對十萬種的古書,面對這一龐大遺產,中國的子孫們到底該怎麼辦?不看嗎?説不過去;看嗎?從何看起?又多麼難看?這的確是一個令人痛苦的問題。

為了解決這個令人痛苦的問題,有心人便出來,想法子做種種選本,來喂中國人。可嘆的是,這些選本都失敗了。失敗的原因,最主要的,是大家太注重以"文章"為檢定標準了,太注重"文章"掛帥,並且這種"文章",又大侷限在僵化的模式裏頭了。

好壞標準以中國"文章"的大家而論,中國人評判"文章",缺乏一種像樣的標準。行家論"唐宋八大家",説韓愈文章"如崇山大海"、柳宗元文章"如幽巖怪壑"、歐陽修文章"如秋山平遠"、蘇緘文章"如長江大河"、王安石文章"如斷岸千尺"、曾鞏文章"如波澤漲",…説得玄之又玄,除了使我們知道水到處。山一大堆以外,實在摸不清文章好在哪裏?好的標準是什麼?

又如林紓説他的文章是"史(記)漢(書)之遺";章炳麟卻大罵林紓吹牛,説林紓的文章,乃從唐人傳奇剽竊衍演而來。章炳麟又説:"當世之文,唯王閻運為能盡雅,馬通伯為能盡俗。"其實一切攤開,有何史漢傳奇雅俗之分?文章只有好壞問題,並無史漢傳奇雅俗問題。文章的好壞標準,本不在這裏。

做為新時代的中國人,我們評判文章,實在該用一種新的標準,我們必須放棄什麼山水標準、什麼雅俗標準、什麼氣骨標準、什麼文白標準。我們看文章,要問的只是兩個問題:一。要表達什麼?二、表達得好不好?有了這種新的標準,一切錯打的筆墨官司,都可以去它的蛋;一切不敢説它不好的所謂名家之作,都可以叫它狗

從對對子到古文古往今來,中國的"文章"特多,可是好文章不多的原因。就在沒能將這二合一的問題擺平。中國人一淡寫文章排名。韓愈就是老大,他是"唐宋八大家"的頭牌,又是"文起八代(魏晉六朝)之衰"的大將,承前啓後,代表特強,可是你去讀讀他的全集看,你會發現讀不下去。你用上面兩個問題一套:一、他要表達什麼?答案是:他思路不清,頭腦很混,他主張"非聖人之志,不敢存",但什麼是聖人之志?他自己也不知道;二、他表達得好不好?答案是:他好用古文奇字,做氣勢奔放狀,文言文在他手下,變成了象名詞排列組合,用一大堆廢話,來説三句話就可説清楚的小意思,表達得實在不好。

雖然這樣,韓愈卻還算是進步分子呢?中國文章自魏晉以後,就有話不好好説,一定要配成了對兒才説話,一作起文來,就是"四六體"。"四六體"是四句六句對偶而成的驕體文,是純粹的中國字一字一形一音一義的大排隊。中國人這時候,一寫文章就要對對子,寫滿篇文章就是寫滿篇聯,滿篇堆砌、矯造作,非常討厭。到了唐朝,韓愈出來,主張秦漢古文,"師其意而不師其詞"、"唯陳言之務去".雖然韓愈文章也一樣討厭,但比起以前的八代的來,總是一種進步。

從古文到解放這種進步,轉變到北宋的"古文"。"古文"一方面説復古,一一方面也創新,雖然南宋以後,有"語體"出現,把白話和文言合,但以"文章"正宗論,還是"古文"的天下。於是,從韓愈到曾國藩,中國的能文之士都是古文家,"古文"就是我們一般指的文言文。

文言文的大缺點是它不能做為好的表達工具,它跟白話分裂,寫出來,是活人説死話,説得再好也是"古文辭類纂"。到了十九、二十世紀,有人開始突破,最成功的是梁啓超,梁啓超説他文章"解放,務為平易暢達,時雜以俚語、韻語及外國語法;縱筆所至不檢束。…者輩則痛恨,詆為野狐。"梁啓超雖被者輩痛恨,詆為野狐,但他在中國文章史上。和司馬遷、韓愈等一樣,是十足劃時代的人物。梁啓超風靡文壇一二十年,最後由白話文接替了文言文的位置,中國古書的時代,就告一段落了。

我們現在談古書,就是以這一段落做標準的。這一段落以前的書,就是古書。讀它們,無從讀起,不讀它們,又愧為中國人。我們遭遇了"兩難式"。

分類的荒唐對古書做選本,失敗在"文章"掛帥以外,另外的失敗,是"分類"籠統。

中國古書的分類,最免費的,是四部(經、史、子、集)分類。四部分類從東晉以後通吃,變成了典型的圖書分類規範。但是稍一留心,就知道這種分類是相當荒唐的。以四部中第一部"經部"為例,"經部"的一部分,近於百科全書式的總集,應分入總類、文學類、歷史類,其他部分(像《論語》、《孟子》),應分人"集部"(個人集子);以第二部分"史部"為例,體裁上分正史、編年、別史、雜史、載記等,全無道理與必要,其他詔令應人法律類,時令應分入天文類,目錄應分人總類;以第三部分"子部"為例,老莊申韓等家,其實與"論語"、"孟子"無別,都應分入"集部",其他譜錄中草木蟲魚應分入植物類、動物類,類書應分入總類,小説應分入文學類;以第四部分"集部"為例,"經部"、"子部"分過來的書,多可分入哲學類、法律類、文學類。…總之,四部分類,大體上説,"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