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燕王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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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燕王朱棣進城的時候,李維正卻沒有去接這位後來的大明成祖皇帝,他此刻在韓淡定屋子裏,在昨晚的戰役中他很幸運,只是膀子和大腿各中一箭,已經包紮無大礙了。
戰爭結束,他又回到此行的目地,尋找被韓淡定奪走的那封信,那封信不在韓淡定身上,那應該就在這間屋子裏,屋子裏很乾淨,地上還有一盆帶血的井水,這是昨天韓淡定給他手下療養而來不及倒掉的,李維正已經找了一圈,一無所獲,他現在在仔細地尋找屋中的異常之處。
“童童,桌上的東西就不要找了,一般不會在那裏。”李維正見葉紫童正在翻找桌上的一疊書,便笑着制止了她。
葉紫童沒有受傷,她只是筋疲力盡了,儘管李維正再三要她去休息,但她卻執意要和他一起來尋找秘密,這也是她最興趣的愛好之一。
“你不懂,正因為它重要,所以才會放在讓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葉紫童小聲嘟囔道:“什麼叫意想不到,就是你認為不可能、不肯找的地方,説不定它就夾在書中呢!”可她翻了幾本書,都沒有任何信件,她又不甘心地拿起書抖了一下,忽然,一張紙片從書中飄落,正好落在李維正的腳邊。
李維正也覺得葉紫童説得有道理,他正在四處查看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燈頂,比如牀的隔板等等,見一張紙飄落在自己腳步,李維正隨手撿了起來,好奇地看了看,紙上很潦草地畫了一幅鍾馗捉鬼圖,沒有什麼文字,李維正眉頭一皺,他似乎覺得這幅畫在哪裏見過?
葉紫童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紙,看了一眼,忽然笑道:“這不就是廚房門上的畫嗎?”一句話提醒了李維正,是的,眼前這幅草畫似乎就是廚房門上的那一幅,墨跡很新,顯然是韓淡定昨天臨時畫好,還有些墨跡沾在書上,李維正有一種覺,韓淡定臨時畫這幅畫必有深意。
他快步走出院子,來到院子側面的廚房前,門上確實是一幅鍾馗捉鬼圖,風吹雨淋已經發黃模糊了,也不知掛了多少年。
他仔細地看了這幅畫,果然,畫的右下角有被揭起過的跡象,他的心開始怦怦地跳了起來,慢慢地沿着右下角揭開了這幅畫,背後就是門板,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小心地在門板上摸索一陣子,忽然用力一摳,‘咔!’一聲,一塊方正的門皮被他掰落了,門板的夾縫中靜靜地躺着用油紙包好的信件模樣的東西,打開了,果然就是那封信,李維正撫摸着失而復得的信,他忍不住微微笑了。
葉紫童在他身後一聲歡呼,卻不提防愛郎一把摟過她的,在她上重重吻了一下,毫不吝嗇地讚揚道:“這是你的功勞,今晚上我要好好犒勞你。”葉紫童臉一紅,無限嬌羞地推開了他,找到了信,李維正立刻取出一封事先準備好、並大大篡改了內容的假信放回了門皮後,隨即帶着葉紫童迅速離開了韓淡定住處。
他很擔心燕王會猜到韓淡定就是送信人,不能有半點大意,街上空空蕩蕩,大隊明軍似乎還未進城,只有一隊維持秩序的士兵剛剛走過,李維正拉着葉紫童飛快跑過大街,來到了昨天為葉紫童租住的小屋裏。
他將信小心地藏好了,並叮囑她道:“你就躲在這裏,哪裏也別去,更不能去找我,知道嗎?”
“大郎,我們為什麼不馬上離開?”葉紫童不解地問道。
“我不能走,我走了,燕王必定會生疑,他會派人來追我,所以和他這一面是無論如何也要見。”李維正又笑着拍拍她的臉道:“你就放心吧!燕王此時只會嘉獎於我,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兩個並肩戰鬥的男人,竟會是生死相搏的對手。”李維正出了門,他索又將門反鎖了,這才不慌不忙地向客棧走去,剛進大堂,僥倖未死的客棧掌櫃便上來緊張説道:“李將軍,燕王派人來找你了。”李維正點了點頭,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笑着問道:“來人在哪裏?”
“就在你的房間外。”..........
房間門口站着一羣士兵,為首大將約三十餘歲,身材雄壯,目光微冷,他見客棧掌櫃引一名氣宇軒昂的年青男子上前,便猜是李維正,他上前抱拳道:“在下燕王帳下親衞指揮使張玉,燕王殿下有請李百户。”李維正亦回禮道:”在下就是李維正,請張將軍帶路。”
“李百户隨我來。”張玉率百餘士兵簇擁着李維正向城門口走去,李維正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情形下見到燕王朱棣,這位殺人殘暴卻又有雄才大略的成祖皇帝,他曾經想投奔而又錯過了機緣的強硬靠山,此時又該是怎樣一番模樣?
“李百户在想什麼?”旁邊的張玉瞥了他一眼笑問道。
“久聞燕王殿下治軍嚴厲,我心中頗為忐忑。”李維正並不掩飾自己的緊張。
“李百户不用擔心,燕王雖威嚴,但賞罰分明,你死守城池立下戰功,燕王只會嘉獎於你。”二人邊説邊走,很快便來到了城門旁的一處小校場,小校場臨時被闢為傷員療傷之處,朱棣並不賤視平民,命軍醫一視同仁,給予醫治,小校場內躺了近千傷者,呻聲不絕於耳,不時有重傷不治者被抬出去掩埋,在小校場一角,朱棣剛剛進城,此時他正握着一名垂死士兵的手沉聲問道:“説吧!你還有什麼遺願,可以告訴我。”
“殿下...小人不敢,小人還有一名老母,望殿下垂憐。”士兵氣息微弱地説道。
“你放心去吧!我會替你奉養老母。”朱棣站起身厲聲命道:“立刻去查他的軍籍,每月給其老母送五斗米,一吊錢,直至終老。”
“謝殿下!”士兵淚滿面,他拼盡最後的力氣道:“小人來世還願為殿下效死命。”言罷,士兵閉目而逝。
“把他好好安葬了。”朱棣用屍布遮住他的臉龐,嘆了一口氣又對手下道:“給所有陣亡的弟兄們都立一塊碑,上面刻上他們的名字,讓他們的家人能夠祭拜亡靈。”
“遵命!”一名軍官領命去辦,這時,張玉前來稟報“殿下,李維正帶到了。”朱棣瞥了一眼遠遠站立的李維正“讓他過來!”李維正快步上前,他終於見到了這位歷史赫赫威名的大明成祖皇帝,只見他約三十四五歲,身材高大魁梧,長着一張馬臉,表情莊重,那淡灰的眼睛顯得他有些冷酷無情。
李維正不敢多看,他上前一步,單膝跪下道:“錦衣衞百户李維正參見燕王殿下。”朱棣對錦衣衞出現在邊疆也頗為疑慮,他沉一下便問道:“你為何出現在龍門所?”李維正早已想好應對之策,他不加思索地回答道:“回稟殿下,臣奉命探查北元探子,途徑龍門所,機緣巧合,正逢北元軍大舉攻城。”
“你可有錦衣衞手令?”朱棣追問道。
“昨晚形勢危急,臣已經毀掉了。”
“原來如此!”朱棣點點頭,仍不緊不慢地問道:“那你和韓淡定怎麼相識?你又為何舉薦他做主將?”
“回殿下的話,臣北上時遇到韓將軍,一路同行,故知道他是楚王的侍衞官,不過當時是韓將軍自我舉薦,我只是幫他作證,當時形勢危急,不得已而為之。
朱棣盯着他的臉看了半天,他從一月出徵,關於藍玉丟信的消息他也只聞有其事,並不知詳情,後面的事情他都給謀士道衍去全權負責,他不知道韓淡定就是最後的執信者,更不知道李維正是千里追蹤而來,正在沉思時,他手下另一名大將朱能上前稟報道:“殿下,龍門所副千户王已經抓獲,請殿下處置。”
“殺!”朱棣毫不猶豫下令道:“其父兄兒子全部殺掉,人頭懸於城門處示眾,警誡臨陣逃者。”處置了逃者,朱棣又回頭向李維正擺擺手笑道:“李百户請起,聽你的口音也是鳳陽人吧!”他的口氣已經柔和了許多。
李維正聽他不問緣由,雷厲風行地處理副千户王,心中倒也佩服朱棣的魄力,他躬身答道:“臣是鳳陽府臨淮縣人。”
“我是鳳陽人,咱們是鄉黨了。”朱棣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笑道:“你能在危急時刻挑起大梁,連我臉上也有榮光。”説到這裏,朱棣的臉漸漸嚴肅起來,他注視着李維正的眼睛道:“我朱棣帶兵從來都是賞罰分明,你這次保衞龍門所,拖住了元軍的時間,使我燕地百姓免遭生靈塗炭,也使北平不被元軍踐踏,你的功勞意義非同小可,等我班師回京,定將稟明皇上,重重褒獎於你。”
“燕王誇獎,臣不盡,只是臣不敢居功,首功應給予韓淡定。”朱棣長長嘆了口氣“韓淡定之功本王會銘記於心,我已將他厚葬於城南高崗,我會讓其子繼承他的遺志,這你就不用多管了,過幾天,你就跟我一起回京吧!”李維正嚇了一跳,他可萬萬不能和朱棣同行,韓淡定一共帶了三個手下,還有一個人去了北平,他如果已經稟報了上司,朱棣回去路過北平,自己的老底豈不是馬上被揭穿。
他連忙施禮道:“多謝殿下,只是臣還有公事未了,必須立即出發,請殿下見諒!”朱棣點了點頭,回頭接過士兵手上的長刀遞給李維正道:“這把範天順的佩刀就是你的吧!你佩它當之無愧。”他又從靴中拔出一把冷森森的匕首,回鞘中,一齊遞給了李維正“這柄匕首是元將王保保的心愛之物,可削金斷玉,本王贈送給你。”李維正單膝跪下接過長刀和匕首,沉聲道:“燕王之恩,微臣會銘記在心,微臣時間緊急,告辭了。”
“不急,我還有話要對你説。”朱棣卻不讓他走,他拉着李維正笑道:“你回去也要給老蔣寫報告吧!就陪我去看看城中的百姓。”朱棣帶着李維正,在一百多名親衞的保護下來到了軍户聚集的城西,這裏幾乎家家户户都掛着白布,哭聲一片,朱棣陰沉着臉走進了一家小院,院子裏一個女人正伏在一口薄皮棺材哀哀痛哭,她身後跪着兩個孩子,也跟着咧嘴大哭,一名老人正坐在地上捶長號“天啊!我的棺材竟然給兒子用了。”
“老人家,燕王殿下來看你們來了。”一名士兵安撫老人道。
聽説燕王殿下來了,一家人都強行止住悲傷,上前給朱棣跪下“草民參見殿下千歲。”一名士兵搬來了一把椅子,朱棣坐下柔聲問道:“老漢叫什麼名字,家裏有幾個兒子?”
“草民叫馮定魁,原來是跟隨徐大將軍的老兵,退役後就住在這裏,家中有兩個兒子,長子從軍,年初時跟殿下出兵了,這次韃子來襲,我和老二便上城協防,不料他卻......”説到這,老人捂着臉嗚嗚哭了起來“丟下兒媳和兩個年幼的孫子,將來怎麼辦?”朱棣沉一下便安撫他道:“老漢,人已經死了也無法復生,你自己要好好保重,這樣吧!我讓你長子退役,奉養你天年,你看如何?”老人動得連連叩頭“多謝殿下開恩!多謝殿下開恩!”
“不用謝了,我大明軍律,軍户長子從軍,你既有一子為國陣亡,那另一子便可退役。”朱棣站起來,吩咐身後的指揮同知道:“這次元軍大舉進攻,我支援來遲,以致龍門所軍民死傷慘重,是我之過,念他們為國保城,傳我的命令,撥一部分戰利品撫參戰的龍門所百姓,凡家有陣亡者,可加倍給予。”指揮同知躬身應道:“屬下謹遵殿下之命。”李維正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這一切,如果他是普通士卒,或是走販庶民,他也一樣會為朱棣的細緻關懷所涕零,可是他們知道造成龍門所死傷慘重的原因不就是朱棣的誘敵之計嗎?
或許大大惡者,必以小善而飾之,李維正漸漸明白了,以朱棣心機之深,他是不會組織江湖盜賊在定遠縣刺殺太子,就算他做,他也會假手於人,只是朱棣是怎麼能讓秦王朱樉按他的意圖佈置了刺殺案,這卻是李維正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朱棣離開了小院,他回頭對身旁的李維正笑道:“本來我想直接任命你官職,但又怕你們老蔣怪我不給他面子,算了,我回去京後再向他要人吧!”李維正再一次單膝跪下,沉聲道:“多謝殿下垂青,只是微臣時間緊迫,就先告辭了。”
“去吧!”朱棣終於放過了他。
李維正站起身便大步離去了,朱棣注視着他的背影消失,不由暗暗地點了點頭,此人可用。...........城南一座樹木茂盛的小山崗上,李維正站在一座孤零零新墳前,默默地注視着墳頭上新立的墓碑,只有五個字:韓淡定之墓。
“韓兄,我走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來看你。”李維正想起了武當山南巖宮的那一幕,他們彼此間無聲的鬥爭,一個知他、信他,與他惺惺相惜的人,竟然會是你死我活的對手,山風吹拂過墳塋,墳頭上一朵剛剛盛開的淡紫小花搖曳擺動,顯得那麼孤獨。
李維正忽然回頭對葉紫童道:“去把火摺子拿給我。”葉紫童一愣,雖不明其意,但還是從馬袋中摸出火摺子遞給了他,‘嚓!嚓’兩聲,李維正的手中出現了一團火苗,他從懷中取出了那封信,抖開信紙,在韓淡定的墓碑前慢慢點燃了它,火舌過信紙,信紙捲曲,火光中彷彿蒙古人的千軍萬馬在奔騰疾駛,刀槍突出,喊殺震天,火光漸漸暗淡,信燒成一團灰燼,李維正手一揚,片片黑灰在空中飛舞,飄落在韓淡定的墳頭之上。
“韓兄,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