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義渠大牛首接受了羊皮血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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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誕!”年輕人輕蔑的搖搖頭,冷笑一聲。
“別亂説。到了,看。”前方的河谷樹林已經是枯葉蕭疏,一片大瓦房顯出來。房前空場上飄着一面黑
的大纛旗,依稀可見旗面繡着一頭猙獰的牛頭人身像!兩人在林外停下牛車,徒步向瓦房走來。
突然,林中“哞——!”的一聲低沉的牛吼,有人高聲喝道:“牛,生身父母!”
“人,牛身靈!”中年人奮力回答。
林中小道走出一名壯漢,身穿筒狀的獸皮長袍,聲大氣問:“秦人麼?”
“正是。”
“要做甚來?”
“要見大牛首,特急公事。”
“啊,懂了,是否甘杜二位公子?”獸皮長袍者審視一番,顯然是個知情頭領。
“正是,在下甘石。”中年人一指同伴“這位乃公子杜通。我等見過將軍。”
“將軍算個甚來?我是二牛!”獸皮長袍者認真糾正着自己的官號,又向樹林外一瞥,臉便黑了下來:“你,敢用牛神爺拉這爛車?”
“二牛大人,”甘石拱手答道:“這是頭神牛,它自己非要拉着車來見大牛首。”
“噢?車裏可是給大牛首的貢物?”二牛黑着臉。
“正是。藥材、獸皮、刀劍。”二牛突然哈哈大笑:“難怪難怪!當真神牛!”又轉身高喝“五牛,去將牛爺爺卸套,叫兩個女人去侍侯。你自己拉車到宮裏來!”
“嗨!五牛遵命!”林外有人聲答應。
“好了。你,你,隨我二牛來吧。”便頭前大步帶路。
杜通拼命憋住笑意,跟在鄭重其事的甘石身後,穿過曲曲折折的林間小道。不經意一瞥,杜通卻發現密林中隱藏着至少一兩百土黃獸皮的弓箭手,引弓對準林間小道,心中一驚,不
冒出了一身冷汗,四面環顧,卻又不
“噗”的笑出聲來。原來林間疏疏落落的空隙處,閒走着幾頭壯碩的黃牛,一羣男女正爭相鑽在牛腹下
,更有幾個半
少女爬在牛脊樑上氣
吁吁,呻
不斷…甘石回身,向杜通嚴厲的瞪了一眼,拉起他的手大步向前。
出得樹林,來到那片大瓦房前,甘石拉着杜通便向那面牛頭人身的大纛旗撲地拜了三拜。領路的“二牛”兩手圈在嘴邊,向大瓦房內高聲傳呼“哞——!秦國老太師公子,求見大牛首——!”大瓦房內也“哞——!”的一聲牛吼,隨即一個悠遠的聲音應道:“進——!”甘石杜通來到正中的大瓦房前,卻見一扇整石大門開着,六名虎皮弓箭手雄赳赳站立門外。進得門內,幽暗一片,渾如夜晚。原來房內沒有窗户,進深又深,若非一盞
大的獸油燈冒着吱吱油煙搖曳閃爍,還真難以開目見物。甘石、杜通不由
眼睛,才看見大屋最深處有一方極大的義渠人叫做“火炕”的土榻。炕上一大張虎皮,虎皮上斜卧着一個鬚髮花白的老人。甘石心知,這便是大牛首無疑了。大牛首的土炕下有一個大
,
裏火光熊熊,滿屋子都熱烘烘的。兩個半
的女奴正偎在眯着雙眼的大牛首身旁,一個為他仔細的梳理白髮,一個用小木棰輕叩他的小腿。火炕旁邊的地上,昂首
立着一頭彎角閃亮的威猛公牛,牛身披着紅布,牛頭戴着銅面具,不斷出蹄踩踏着伏在地上的一個
體女人。女人輾轉反側的輕輕呻
着,似乎並不
到痛苦。
甘石還算得鎮靜如常。杜通卻因第一次來義渠,驚訝得彷彿進了夢境一般。
“來者可是甘、杜二公子?”火炕上的老人沙啞的悠然開口了。
“甘石、杜通,參見大牛首。”
“好了好了。老太師給我老牛帶甚個好物事來了?”
“稟報大牛首,家父奉送藥材一百斤、獸皮一百張、上好刀劍一百口。”
“噢,都是老牛想要的物事嘛。説吧,是要我出兵咸陽麼?”老人依然眯縫着眼睛。
甘石拱手道:“大牛首,義渠靖難咸陽,並非家父一人之意,實是萬眾國人之心。商鞅新法不廢,穆公祖制不復,義渠人也將大禍臨頭。”
“老太師可有親筆書信?”大牛首沒有理睬甘石的慷慨陳辭。
“大牛首明察,家父陰書隨後便到,只怕…只怕義渠無人可以整讀,是故,先由甘石杜通為特使,以彰誠信。”
“嘎嘎嘎嘎嘎!”突然一陣老鴰似的長笑,大牛首道:“中原陰書算個甚?老牛懂得!敢小視我義渠麼?”杜通一直沒敢話。他當然明白“陰書”的講究:但凡軍國大事要傳遞秘密命令,便將一份書信的十多支竹簡打亂分成三五份,由幾個快馬騎士分路急送,每個快馬騎士只送一份,若萬一被敵方截獲,任誰也看不懂其中意思!收信人收齊竹簡後,按照竹簡背後的符號重新整理排列,便知原意。這叫“三發一至”或“五發一至”若無有經驗的書吏,確實容易
錯順序,導致錯解密信內容。義渠蠻戎,哪裏來這種書吏?想想生氣,杜通不
高聲道:“大牛首不明事理!老太師派出親子,還不如一封陰書麼?”大牛首又是一陣嘎嘎怪笑:“你這小子,説得還算有理。好,這件事撂過,老牛也不在乎那幾片竹板子。”
“大牛首明斷。”甘石不失時機的逢了一句。
“哼哼,”大牛首卻是冷了臉,拾起了方才的話題:“甘石,你也休得欺瞞老夫。商君變法,與我諸族有約:戎狄祖制,三十年不變。我義渠,有何大禍可言啊?”
“大牛首差矣!”甘石連連擺手:“縱然三十年不變,大牛首的安寧時光也只剩得五年了。五年後新法推行西陲,義渠人就得用牛耕田拉車了,族奴也得廢除。大牛首也只能做尋常族長,再也不是義渠封國的大牛首了。義渠人嘛,也得編入官府户籍,男丁得從軍,女子得桑麻,一人犯法,十家連坐。到得那時,義渠封國的牛神月,就永遠從涇水河谷消失了。”一時間,屋內的義渠牛官都驚慌憤怒的望着甘石。
大牛首霍然坐直,推開身邊女奴,冷冷一笑:“恢復了穆公祖制,義渠又有甚個好處?”
“祖制恢復之,秦國世族元老將擁立新君。義渠國可得散關以西三百里地面,正式立國,大牛首可稱義渠大公,與秦國並立於天下!”甘石慷慨豪
,儼然便是一國使臣。
“只可惜呀,空口無憑,啊嘎嘎嘎嘎嘎!”大牛首又是一陣老鴰大笑。
杜通跨步上前:“大牛首,這是世族三十二元老的血契!”雙手捧上的卻是一方白羊皮。火炕上的大牛首接過,湊近吱吱冒煙的獸油燈,一片血字赫然在目!最後是大牛首耳
能詳的一片名字。大牛首端詳一陣,抖抖羊皮笑道:“那我就留下這篇血契了,
後也有個了結了。”杜通急道:“大牛首,這可不行,我等還要到其他部族…”甘石連忙搶斷話頭:“大牛首,旬
間我便可從狄道歸來,屆時留下血契為憑,如何?”大牛首陰沉着臉沉
道:“也好,我不怕你等騙詐。但有血契,我便發兵。否則,甭怪我老牛説了不算!”甘石卻愣怔住了。按照他父子的謀劃,血契“只做看,不做留”如此重大的裂土分國的憑據,絕不能留在這些素無定型的蠻夷手裏。然則這個老
巨滑的大牛首,竟是沒有血契便不發兵,這卻如何是好?他其所以要從最近的部族開始連結,就是怕萬一在他們的連結還沒有完成的時候咸陽突變,已經連結的部族就能立即發兵;如果不給他留下血契,這個萬全謀劃等於落空,豈不壞了大事?思忖片刻,甘石拱手道:“大牛首如此看重血契,我等就留它在義渠便了。然則,我有兩個條件。”
“説吧。老牛隻要不受騙,就不為難你。”
“其一,若其他部族頭領派人來查,大牛首須得出示血契。”
“這血契,原本便是對西陲諸部的,自然應你。”
“其二,若我等尚未回程而咸陽有變,大牛首得立即發兵。”
“啪!”大牛首雙掌一拍:“我義渠與秦人有五百年血仇,用得你説?一言為定!”在義渠盤桓了一夜,甘石杜通又詳細詢問了義渠的兵力與可連結的同盟部族,為狡黠的老牛首出了許多主意,第二天早晨方才離去。
一路上,杜通對留下血契有可能引發的後患憂心忡忡,絮叨幾次。甘石又氣又笑道:“你是昏頭了?不知第二步謀劃麼?”杜通怔怔道:“第二步?第二步是何謀劃啊?”甘石劈手一鞭,甩斷了一大的攔路枯枝:“掌權之後,立即剿滅戎狄!秦國後院有這些鳥國,談何穆公祖制?他留下血契,鳥用!”杜通恍然大笑:“甘兄儒士,
話卻忒妙。直娘賊!走!”二人大笑,便揚鞭催馬,向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