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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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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他的話,未免太糟蹋你自己了。他本配不上你!”

“就這樣啊?”

“如果有其他理由的話,我也還不打算告訴你。”他有些調皮地笑了起來,而那笑容不明所以地觸動了她。在這一整天的相處之後,在這許許多多的對話之後,還有,在他那樣烈的親吻,以及那樣清晰的歡快、憤怒、説笑與攻擊之後,這個魏伯淵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真實,都要來得有血有,更脆弱,更危險…也…更可愛。雪嵐突然間打了一個冷顫。不,她震驚地想:不,不會的!我不可能愛上這個人!我不可能是愛上了魏伯淵!

“怎麼了?”他對着她皺了皺眉。

“沒…沒什麼。”雪嵐低語:“我只是…有一點累了。”

“你看來是有點蒼白。]伯淵説着,抬起頭來看了看天:“是不早了。我們回去了吧!]雪嵐無言地跟在他身後,將東西收拾整齊,走回車子裏。無言的沉默不明所以的伸展在他們之間,逐漸凝成了一種奇異的緊張。雪嵐只好假設他們兩個人都累了,不再有説話的興致。

回到家的時候,他們發現車庫裏停着那輛朋馳轎車。伯淵一面倒車入庫一面説:“看來我父親和阿姨已經回來了。”

“我以為他們最快明天才會回來呢!”

“我也是。”他説。他的聲音再次變得全無喜怒哀樂,而這令雪嵐緊張。

“他們看到你回來,一定覺得很高興的!”她微笑着説,試圖使氣氛輕快起來。

他無謂地聳了聳肩。

“或許。你要不要過去和他們打個招呼?”她實在是累了,本來很想直接回自己房裏去的。但是一知道魏天弘夫婦已經回來,她立時改變了主意…也許,只是為了想看看:他們是如何對待伯淵的?

“好。]她説,隨着他走進了客廳。

孫玉瑤正坐在客廳裏看報。聽到他們走進來的聲音,她抬起頭來向他們看去,而後出了一朵明亮的笑容。[雪嵐,伯淵!你們兩個一道出去玩了嗎?”她站起身來向他們去,珠灰的絲裙在她腿邊晃起了一陣漣漪:“真高興看到你回家來了,伯淵。”伯淵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令雪嵐驚訝的是,他居然對孫玉瑤笑得很暖,顯然是真心喜歡自己的後母:“阿姨,真高興見到你。你愈來愈漂亮了!”

“油嘴滑舌的小子!”孫玉瑤笑得好開心:“你在這時候回來真是太好了!仲傑不在,我正擔心雪嵐沒有人陪呢!”雪嵐眸光一閃。一直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看出來:孫玉瑤對自己和仲傑的婚事並不是十分同意。難怪她對自己和仲傑婚約的破裂全然的不以為意!可是為什麼呢?難道她和媽媽一樣,有着對孩子的佔有慾,所以還不捨得兒子娶老婆嗎?可是看着又不怎麼像呀?雪嵐對自己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有些像是驚弓之鳥了。

“仲傑昨晚打電話回來過。”她乾乾地説。

孫玉瑤又驚又喜:“真的?他什麼時候回來?”

“週末吧。他很忙,不過事情好像進行得十分順利。”[噢,”孫玉瑤深思地道:[今晚七點,黃智源夫婦要過來吃飯。你記得他們吧?黃先生剛從香港回來,應該會有仲傑最近的消息。”雪嵐突然覺得一陣緊張。她實在不想遇到這一對可厭的夫婦。

“那麼我最好上樓去換個衣服了。”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她的棉布裙子上都是草漬。

“何必呢,雪嵐?”伯淵拉住了她:“你穿這樣就已經很漂亮了。”他笑着説,一手輕輕拂過她的頭髮。

“伯淵,雪嵐是我們家的客人,不許你對她無禮!”聲音是從走廊入口傳過來的,冷硬得像鞭子一樣。魏天弘的聲音。

屋子裏一剎時間沉寂如死。而後伯淵慢慢轉過身去,上了魏天弘冷硬的眸子。

“嗨,爸,歡回家。”他慢慢地道:“你好像很不高興看見我,恩?”

“胡説八道!我當然很高興看見你!”魏天弘不悦地道,臉和語言成了全然的反比。孫玉瑤趕緊口進來:“天弘,過來喝杯茶好吧?這是你最喜歡的白毫,剛剛沏的。伯淵,你的旅行怎麼樣了?該辦的事都辦了嗎?”

“都辦了。不過很慘,需要管理的事那麼多,我本沒有親身參加挖掘工作的機會。恐怕我八月底還得回去一趟,看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他們應該已經有許多進展了才是。那一定很有趣,我簡直等不及了。]他愈説愈興奮,兩眼閃閃發光。雪嵐情不自地對著他微笑,由心底染到了他的熱情和喜悦。她太明白史學研究使人入的力量了,而她不知有多麼喜愛他臉上專注且熱切的神情。她傾身向前,正想問他一些問題,便聽見魏天弘的聲音冷冷地切了進來:“你回來以後見到仲傑了沒有?”

“沒。我回來以前他已經走了。”

“他工作得很認真啊,嗯?不像你,仲傑的工作是真正對我們的國家和社會有所貢獻的…”雪嵐怒得頭髮都豎起來了。她直了背脊,向前跨出一步,拳頭在身側握得死緊。她的眼睛冒火,聲音清脆:[原諒我不能同意您的看法,魏伯伯。商業雖然重要,但是如果缺乏了人文素養,我們只會變成沒有靈魂的經濟動物而已!那樣的社會必然一片荒寒,人類的物化會到達什麼樣的地步!而且…”

“好了,雪嵐。]伯淵了進來,輕快地説:“已經六點半了!客人七點要來,記得嗎?你如果要想洗個澡,換個衣服,就得趕緊了。”他不由分説地挽住了她,推著她朝裏走去,留下魏天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離去。

“哇…]一來到走廊上頭,伯淵立時放開了她。而她發現他的眼睛裏充滿了笑意,還存一些她無法明白的東西:“真看不出來啊,雪嵐,你發起脾氣來還真不是普通可怕!”賓燙的紅霞飛上了她的臉。

“對不起,”她囁嚅道:“我不應該發脾氣的。你爸爸一定以為我是個潑婦了。但我真的好生氣…”

“看得出來。”他深思地道:“你會對你所愛的人非常忠誠,對不對?你會…不惜一切去護衞他?”

“大概是吧。”雪嵐沉著,因為她以前從不曾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我信任他的所作所為的話。而且…嗯,如果我不能信任他的所作所為,我…應該不會愛他才是。”

“那麼你信任仲傑的所作所為麼?”雪嵐震驚地擾起頭來。

“不!”她想也不想地衝口而出。

“為什麼?”

“因為…因為他的世界對我而言並不真實,也…不夠誠實。”伯淵點了點頭,眼底有著一抹奇特的滿足之意。

“仔細想想你自己所説的話,雪嵐,仔仔細細的想過。”他很慢、很慢地説,而後突然齒一笑。

“快七點了,快去換衣服吧。”他拍了拍她,閒閒地踱了開去,走回他自己房裏。

雪嵐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仍為自己方才所説的話而眩惑。她對仲傑的工作從來不是尊敬,甚至是有些厭惡。那種打細算,那種勾心鬥角,那種對人小心翼翼的算計和縱,以及那種對物慾無止無休的追逐…她早就知道自己對這一切事物的嫌厭,但是一直到了現在,一直到了伯淵一針見血地使她去面對自己的覺,那個早就應該浮現的結論才終於冒了出來:她本不愛仲傑。現在不愛,從前也…不曾愛過。她從來不曾瞭解過真正的仲傑,只是被他英俊的外貌、體貼的伴隨、以及她自己對愛情的憧憬所惑。她愛的是愛情的本身。

而,一年以後的現在,她對仲傑的覺,也只不過是從前那種情未死的一點懷念而已。就像是已枯的玫瑰,還留著一些殘存的香氣。

雪嵐艱難地了一口唾沫,很不喜歡自己剛剛發現的事實,很不喜歡她剛剛瞭解的女孩。但是知道了總比不知道好。而她已經明白:她是不可能嫁給仲傑的了。永遠永遠也不可能。而這個知覺,奇異地給了她一種輕鬆自在的覺。她終於自由了!從過去的記憶裏被解放出來,從自己的夢幻裏被解放出來。如果她不曾看清這個真相,她永遠也不能真正的成,永遠不會有真正的成長。在那種情況之下,要被她的記憶及夢想再度捕獲,該會是多麼容易的…事!想到自己幾乎落入了自己心靈的陷阱,雪嵐情不自地打了一個冷顫。然而內心深處,卻又因了自己終於得到的自由而有著無限的歡快。謝天謝地,一直到了現在,她才終於有了足夠的智慧,以及勇氣,去接新的未來。

想到這裏,她抬起頭來,深深地吁了口氣,而後很快地轉過身子,朝自己房間衝了進去。伯淵説得對:再不快些的話,她就要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