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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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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來由於昨晚上牀得早,雪嵐一大早就醒了。清晨的陽光自煙一般淡綠的窗簾中透了進來,照在澤清碧的磨石子地上。這個房間有着錢所能買到的最好的一切,漂亮得像雜誌上的展示屋。席夢思的大牀,貴重的梳妝枱,裏間是一間浴室,有着全套相配的衞浴設備。雪嵐簡單地梳洗過後,到樓下吃了早點。由於女主人身體不好,女傭一向是將早餐端進她房裏去給她吃的,久而久之,魏家的人已經習慣各自在自己房裏吃早飯了。因此雪嵐起牀沒有多久,女傭便端了一隻盤子進房裏來。

雪嵐安安靜靜地吃過自己的早飯,在沙發上伸長了‮腿雙‬。壁上的掛鐘指着八點半,仲傑和魏伯伯一定都上班去了吧?仲傑…她的思緒飄到他昨天所説的話上頭。如果他説的是真話,那麼他的毀婚,果然就有着高貴的動機了。這是不是表示…他仍然愛着她?也許是吧,因為他昨晚還吻了她。可是…雪嵐困惑地搖了搖頭。一年以前,甚至是半年以前,為了他那樣的一吻,她真是可以放棄一切:可是她昨晚竟然對他沒有一點覺,一點反應也沒有…沒有愉悦,沒有慾望,也不是厭惡或排拒,單單是什麼都沒有。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難道真是像仲傑所説的:她太累了?

雪嵐皺了皺眉,試着將這擾人的思緒撇開。玫瑰的香氣在她鼻端浮動。她抬起頭來,看向了放在衣櫃上的玫瑰。玫瑰啊…伯淵也曾送過玫瑰給她。只不過他所送的是紅玫瑰,而不是這花瓶裏擺的黃玫瑰。送她玫瑰的時候,他對她説過什麼來?

“為了你的勇氣,也為了我的承諾。”他答應過要一直陪着她的,可是結果一去不回…而她怎麼問都問不出一個結果。好像、好像這個家裏完全沒有他容身的餘地似的。

以前到魏家來的時候,她本不曾覺到伯淵的存在;可是那時她還不認識他,沒有理由去留意任何蛛絲馬跡。但是現在呢?魏伯伯本不想談他,他的後母對他漠不關心:至於仲傑…仲傑簡直將他視若寇讎。這究竟是為什麼呢?是他們的錯,還是他的?他曾經這樣毫不顧惜地自她身邊走開,是不是也對他的家人做過同樣的事?也許就因為這樣,他一次又一次地傷了他們的心,終至於沒有人再想關心他?

雪嵐嘆了口氣,對自己搖了搖頭。這樣胡思亂想有什麼用?得出來的永遠不會是正確的解答。

她衝動地跳了起來,推開門走了出去。昨天晚上,魏伯母曾提到過:伯淵也住在這一層裏;也許她可以從他的住處裏得到一些線索,好讓她多知道他一些?就某些方面來説,他對她而言還是一個陌生人;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的話,卻是從不曾有人像他一樣地接近過她…雪嵐的心怦怦亂跳,不明所以地緊張起來。

走廊上空無人跡。側耳傾聽,偌大的房子裏悄無聲息。雪嵐深深了口氣,開始了她的探險。

她推開了左手邊的第一扇門,發現那不過是另一間客房。同樣有着豪華的裝潢,奢侈的傢俱。她很快地退了出來,推開了下一扇門,然後又試了下一個房間。失望了三次以後,現在所剩下的,只有走廊終端的那個房間了。好得很,四減三等於一。雪嵐在那扇門前停了一下,很荒謬地想到要敲門:然後她安安靜靜地把門推開,很快地溜了進去,順手把門闔上。

沒有錯,這是伯淵的房間!她一進房就明白了。這個房間裏有着温暖的歡之意,使得雪嵐立時覺得自己回到了家。很奇怪的,即使有着仲傑的護持和照顧,甚至還有小楊明亮的笑容,但在這整幢房子的其他地方,雪嵐都不曾受到這種回家的氣息。也許是因為…這個房間並不怯於向人展現屋主的格?一種複雜而微的格。拚花的地板已經有一點舊了,牆壁是淡淡的珍珠灰。牀單是和地板相配的灰褐,裏頭的牆壁築出一層高達天花板的書架,上頭一落落地疊滿了書。雪嵐很快地覽了一。大多是原文的專書和論着,但也有不少中文的史書。靠窗擺着他巨大的書桌,桌旁另有一隻小些的書架,上頭滿是詩集和文學作品。

雪嵐很快地在架上找了一找,但是找不到任何一本相簿。這個房間裏連一張伯淵的相片也沒有,只在書桌上放着一張鑲框的照片…一個年輕、美麗、異常優雅的女人。這大概就是伯淵的媽媽了?不知道伯淵長得像她不像?雪嵐在相片前待了半晌,卻也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只好從架子上出一本書來,回房去看。

她過了簡單而閒適的一天。看看書,和孫玉瑤吃了中餐、聊聊天,睡了個午覺,在小楊洗車的時候和他聊了一陣…傍晚時分,魏家夫婦有個應酬,雙雙出門去了。他們出門以前仲傑正好回來,一見到雪嵐,他整個人立時開心得發亮,一直陪着雪嵐説笑。這是記憶中那個明亮、有禮、體貼而幽默的仲傑,使得她非常開心。

吃過飯後,仲傑問她:“在家裏待了一整天煩了吧?我開車載你出去逛逛怎麼樣?”她知道仲傑已經買了車,也知道轎車和摩托車是不同的:但是上回和仲傑同車的慘痛記憶仍然烙在她心靈深處,使得她再也沒有勇氣搭他開的車。雪嵐本能地拒絕了:“不,我…]仲傑立時伸出手臂來環住了她。

“喔,天哪,雪嵐,我真抱歉,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抱歉!我知道那次車禍都是我的錯…在那以後,我已經把自己開快車的惡習徹底矯正過來了。你不用擔心。”

“還…還是不要吧?”雪嵐低語:“我們出去散散步好了,啊?”

“外頭在下雨呢。”那不過是雨:而她最喜歡在細雨中散步了。但仲傑從來沒喜歡過這個主意,所以雪嵐提議道:“那麼我們看看小楊有空沒有好不好?我們可以把娃娃也找出來玩。娃娃很可愛,你會喜歡她的。”

“雪嵐,”仲傑不耐煩地道:“小楊不過是個司機!”雪嵐本來以為他在開玩笑,待得看他的臉,才知道他是當真的。

“那又怎麼樣?”她不解地問。

“我可沒有和司機一起去玩的習慣,更別説還繞上他的女工朋友了!”雪嵐氣得臉都青了:“小楊和娃娃都是成大的學生,娃娃還拿過獎學金呢!你説話客氣些!再説,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仲傑抿緊了嘴角,取出煙來點上。火光一閃之下,他的眼神似乎也跟着閃了一閃。

“好啦,雪嵐,咱們不要為了這點小事吵架,”他温暖地笑了起來:“我道歉,好吧?我看咱們也別出去了。小楊説不定有他自己的計劃,我們還是待在家裏好了。我們到圖書室裏聽聽音樂、聊聊天怎麼樣?”他挽起雪嵐,不由分説地領着她向圖書室走去:“明晚我有一個應酬,後天呢,媽媽要請一些客人到家裏來吃飯。所以到星期三以前為止,這是我們唯一能得單獨相處的時間了。所以請你不要和我鬧彆扭,好不好?”他這樣的軟語相商,雪嵐實在很難繼續生他的氣,進了圖書室以後,她只有悶着頭去看架子上的藏書。仲傑在音響上放起了柔美的輕音樂,然後伸手將光調暗。

“等一等!”雪嵐叫道:“仲傑,這架子上的是…你們的全家福嗎?”

“恩。”他興趣缺缺地應了一聲。

雪嵐湊向前去,想把這些相片看得仔細一些。這一張是魏家夫婦坐在花園裏,另一張是魏家夫婦和仲傑並排坐著,臉上掛着全家福的笑容。還有一張是仲傑和一個年齡和他差不多的青年,坐在門前的台階上。但這就是全部了。雪嵐失望地轉過身來,問道:“怎麼都沒有伯淵的照片?他不是也住這裏麼?”

“他十五歲就離家了。”

“什麼?”雪嵐驚訝得瞪大了眼睛:“為什麼?”

“我不知道。”仲傑不耐地道:“大概是因為他一直很孤僻吧。而且他從不曾試着去改善。我想我父親從不曾原諒過他。”雪嵐挫敗地看着魏家夫婦的相片,知道自己從他們那兒問出來的東西,不會比從仲傑這兒知道的多。

“他走了多久以後才又回來?”

“十年吧。即使是到了現在,他待在家裏的時間仍然很少。一兩年才回來一次,每次停留的時間都不過十來天。”

“他自己有房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