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幽谷伴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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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桐聽那少女一問,不一怔,暗道:“是啊,我明明連手都抬不起來,可現在為何卻能下牀走動?”他心裏想着,便暗暗運了運內勁,那股寒冰也似的真氣卻仍是一下子便竄了上來。周桐只覺渾身打了個冷戰,隨即身不由己地軟軟地坐倒在地。
“你覺得怎麼樣?”那少女奔過來,抬手摸了摸周桐的額頭,皺眉道:“你身上怎麼還是這般冷?我還是扶你進去罷。”周桐忙搖頭道:“我現下週身內力失控,動彈不得…正巧這夜這麼好,便在外邊坐一會罷。”
“也好,那我便陪你説會子話,”那少女説着,便坐到了周桐的身邊,幽幽地道“我從小便喜歡看月亮,看着它漸漸地變圓,又漸漸地變缺…小時侯媽媽對我説月亮上有一座白玉雕成的宮殿叫做廣寒宮,裏面住着個美麗的仙女,叫嫦娥,她身邊還有一隻搗藥的玉兔,和一個不停地砍着桂樹的男子,叫吳剛的…你説,她們果真住在月亮上麼?”周桐被她問得一呆,愣了愣才道:“我也不知道,總之大家皆是如此説,卻誰也沒有見過。”那少女沉默片刻,復又問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人間這麼好,又美麗,又有趣——有桃花兒,有温泉,有草有山,有蟲有鳥,她為什麼偏要冷冷清清地住在月亮上呢?”周桐聽她如此説,心下不慨,暗道:“這小姑娘生來便住在這與世無爭的人間仙境,便以為人間俱是如此。她無憂無慮的,又怎知這塵世間的諸多不如意…唉,倘若能與馨妹在廣寒宮中長相廝守,便拋卻了這人間的諸多喜怒哀樂又有何妨?”想至此,不由得幽幽地嘆了口長氣。
“你怎麼了?”那少女見他如此,忙問道“你卻又嘆什麼氣?”周桐本想告訴他這人間並非皆是如此,但望着她滿面疑惑的神情,心下又不免有些不忍,暗道:“她原不知愁為何物,這樣豈不是很好?我卻又為何要給她心中平添一片沒來由的烏雲?”想至此,當下笑了笑道:“沒什麼,我只是嘆那嫦娥太傻,竟然離了這美麗的人間,偏要住到月亮上去…對了,這管玉簫是你的麼?”
“嗯,”那少女點頭道“這是我爹爹給我的。從前我小時候,常躺在媽媽的懷裏,聽爹爹吹這隻曲子。後來我便吵着要爹爹教我,爹爹被我纏得沒法子,才開始教我吹簫,後來便連這管玉簫也給了我。從那以後,我每天晚上都會望着月亮,吹這支曲子給爹爹媽媽聽。”説着,便將那管玉簫遞到周桐手裏,問道:“你也會吹簫麼?”周桐接過那玉簫,拿在手中細細地把玩——只見那玉簫通體碧綠晶瑩,在這清冷的月光映照之下,微微泛着熒光,更顯得寶光動,珠圓玉潤。
他偶然一瞥之間,卻見那簫身之上隱隱地尚自刻着兩行字,忙藉着月光仔細一看,卻正是李白所填《憶秦娥》的上闋:“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灞陵傷別。”他心下一動,不知怎的便想起了現下與他遠隔天涯的邵雲馨,一出神之間,竟隨口將這兩句詞唸了出來。
“這簫上刻着什麼秦娥秦娥的,這個秦娥到底是誰?她的簫吹得很好聽麼?”那少女聽周桐念詞,便隨口問了一句。周桐長長地嘆了口氣,幽幽地道:“這個秦娥名叫玉,是秦穆公的小女兒…”
“秦穆公又是誰?”那少女滿面疑惑,又問了一句。周桐輕嘆一聲,知道給她講也講不清楚,只得含含糊糊地道:“那是古時候的一個國王。”
“那這玉便是公主了?”
“不錯,”周桐點了點頭“這個玉公主不但人長得極美麗,而且素來喜歡音樂,尤其吹得一手好簫。她每天都喜歡站在樓上,望着明亮的月亮和滿天的星辰,吹她喜歡的曲子。
“終於有一天,天上一個名叫簫史的仙人聽到了玉的簫聲,十分動,便乘着一條神龍,飄飄地飛到了人間,一邊飛,一邊也用簫聲與玉的簫聲相合。哪知這二人的簫聲一合,這普天下的鳥兒卻全被引了來,隨着這悠揚的簫聲翩翩起舞。玉也在這簫聲之中,隨着簫史跨上了神龍。”
“難道那玉也像嫦娥一樣傻,就此離了人間,再不回來了麼?”那少女問了一句。周桐搖了搖頭道:“沒有,其實玉和簫史並沒有離開這美麗的人間,而是乘着神龍到了一個比天上還美的地方。”
“比天上還美的地方?難道是這裏麼?”周桐又搖了搖頭,幽幽地道:“不,他們去了華山,並且一直住到今天。”
“華山在哪兒?那裏真的那麼美麼?你卻又是怎麼知道的?”那少女頗有些不服氣,連珠炮似的問道。
“我在華山住了十餘年,卻又如何不知道?那裏離這兒好遠好遠,山上有積年不化的皚皚白雪,有傲立山崖的蒼蒼古松,有險峻的山,有奇幻的雲…”周桐悠然説着,一縷神思,卻早飄到了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地方,更飄到了山中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少女身上“那玉便住在華山中的一座山峯之上,那裏至今還能偶爾聽到她幽幽的簫聲,後人便把那座山峯喚作玉女峯…你知道麼?華山之巔沒有樹,沒有花,沒有石頭,也沒有雪,有的卻是一潭清冽冽的池水,據説那裏便是玉洗頭的地方。人們便也給那潭水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玉女洗頭盆。”
“玉女峯?玉女洗頭盆?”那少女呆呆地重複了一遍,不有些心馳神往,半晌才道“十幾年好長麼?
…
總之你在那麼美的地方住過,便真是好得很,我也真的好想去看看呢。”周桐望着她滿面嚮往的神,不心中一動,衝口道:“那又有何不可?倘若我的傷好了,便帶你上華山去玩,讓你看看玉女峯,看看玉女洗頭盆。你生得這般俊,馨妹見了你,也定然歡喜得不得了呢…”説着,心中卻忽然一翻,暗道:“周桐啊周桐,此刻你身受重傷,不知何時便會一命嗚呼,卻那裏還談得到帶這小姑娘上華山?你還真的有命與馨妹重聚麼?”想至此,不黯然停口。
那少女卻似是沒發覺般,秀眉微蹙,自言自語般道:“我倒是好想出去看看,只是…”
“怎麼了?”周桐從見她到現在,還從未見過她發愁的樣子,心下不有些奇怪,暗道:“莫非她竟有什麼難言之隱?”
“算了罷,不想它了!”那少女忽然抬起頭來,卻已然回覆了那燦爛的神“你不是説在玉女峯頭聽過玉吹簫麼?看來你也一定會吹簫了。能吹一段給我聽聽麼?”周桐心念一動,微微點了點頭,便將玉簫放在邊,輕輕鼓氣吹動。
此刻他周身為万俟元忠的寒冰真氣所制,微微一運內力便痛苦難當,因此他不敢使丹田氣,只輕輕地將中的氣緩緩送出。但這玉簫卻的確不同凡響,只受了這氣微微地一震,便即聲如鳳鳴。
周桐這隨口一吹之間,不知不覺之間,所奏的卻竟是那一曲《鵲橋仙》。周桐吹了兩句,眼前倏地浮現出那晚與邵雲馨以這曲子簫壎相酬,互訴衷腸的情景,心下不一酸,那原本纏綿悱惻的簫聲之中陡然平添了幾許淒涼,他的眼圈兒不覺也紅了。
那少女雙手託着香腮,聽得十分入神,加之究竟月昏暗,倒沒察覺周桐神的變化。忙了這許多天,她興許也是有些倦了,聽着聽着,只覺眼皮發沉,便輕輕將頭靠在了周桐的肩膀之上。
待到周桐幽幽地一曲終了,才發覺靠在她身邊的那少女頭枕在自己肩上,眼簾低垂,呼重,竟已然進入了夢鄉。周桐心下不微微發窘,卻又不敢動一動,生怕驚醒了她,只得藉着月光,凝望着她的俏臉。他驚奇地發現,這個不知愁為何物的小姑娘,睡夢之中,那長長的睫之上,竟然掛着兩滴晶瑩的淚珠…
一縷温暖的金陽光,柔柔地灑在周桐身上。他睜開眼睛,才發現那少女不知何時已起身離開了。吃了昨的數度苦頭,他再不敢妄動真氣,只輕輕地站了起來,卻果然全無異狀。
他四下略一環顧,卻不呆住了——原來環繞他身側的,竟是一大片桃林。他昨雖然已從那少女口中知道這裏有許多桃樹,也吃了樹上結的桃,但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桃樹竟會有這麼多,這麼美——果真應了那“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兩句話了。
周桐想起這兩句古文,又想到那個不知世事的少女,心下陡然一動——“難道我竟到了陶潛筆下的桃花源了麼?
…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他出神之際,竟口將這幾句話唸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