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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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一隻蟻。
蟻,是萬物中最微末的生命。
這隻蟻,不知如何,開始懵懂地、在土隙中一直往前走。它緩緩地走着。
如果蟻有籍貫,它便會知道此處是陝西省臨握縣一座山的底下。如果它有眼睛呢,得見面前景物,一定震驚得顫抖。
四周還是很幽黯。
只能藉着不明來歷的光華擴散。先見到炯炯的眼睛,然後是鼻子,然後是一張威武的臉。浮在黑上,凝靜如死。他直立着。
蟻在赭黑的靴邊走過。隔不多遠,又是另一對靴…
這個軍陣是由四個小陣勾連而成的。第一個是由三百三十四個弩兵組成的方陣。第二個是由六十四乘戰車組成的車陣。第三個是由將軍、步兵、騎兵混合編組的長方形軍陣。第四個,戰車六乘,騎兵一百零八,排成十一列。
每一個戰士,都沉雄、剛毅,嘴抿得緊緊。他們束髮盤髻,或輕裝、或甲衣,或挾弓弩、或佩長劍,或立、或跪,都有一股懾人氣勢。馬,眼眶隆起,睛如銅鈴,耳朵高堅,奮鬃揚尾,引頸嘶鳴。
軍陣蓄鋭待發。
蟻又走了好一段子,它漸漸地老了。這裏的戰士,仍是一動不動的。…因為他們都不是人,是陶土造的湧。這是一個陵墓。
陵墓的頂部是天,有二十八星宿。底部是地,有水銀為四瀆百川江河大海。松柏玉石雕成,鳧鶴金銀鑲造。通壁奇珍異寶。
一片死寂中,忽然,籲…
有一下輕微得幾乎聽不見的嘆息。
是誰?是誰?
這嘆息來自幽宮,詭異莫名。浩瀚的俑海中,聲音迴旋,不忍遁去。
人魚膏燃點的燭火,頑強地殘照着。
但這隻蟻,已走完它的一生了。
終於它棲止於一個微末的點上,成為屍體。
它當然不知道,窮它整整的一生,方才走至這陵墓外緣一個小小兵馬桶陣中央。像這樣的軍陣,有無數個,星羅棋佈在四圍。如果有緣一直深人,才可見到城牆、城門、陪葬坑、地宮、陵寢…天下最偉大的陵墓,由最偉大的皇帝,自公元前二四六年他即位開始,花用了一生的時間和神,直至公元前二一零年冬人葬,歷時三十七年,動用了七十二萬人力,還沒徹底完成。
這是一個深沉的、沒有晨暮的世界。在一座城內。
每一個埋葬在此的生命都不甘心。
驀然回首…
呀,光如電,一直往回走,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穿越數不盡的、拔威嚴的俑像,穿越看不清的、雄偉複雜的建築,只見閃動而瑰麗的燈火,樂聲、鐘聲、鼓聲混雜,雄渾的聲音,下着君令:“古有三皇五帝,及至於朕,命為制,令為詔。三公九卿,集權中央。車同軌,書同文,度量衡頒制,百姓皆明一之。六國廢,天下一統。自今以後,廢溢法,以朕為始皇帝。後世以數計:二世、三世,以至於萬世,傳之無窮!
“願陛下萬壽無疆!”你聽見麼?
回首再望,也無窮無盡。前後都是渺不可測的深淵,千秋萬世,地久天長。永遠的秘密。
像曇花一現,他走了。歷史一去不返,但歷史鑄刻在無形的記憶中。是聖?是魔?未可輕議。但天崩地塌過,掀翻了一個世界,遺落一座謎宮。
秦始皇嬴政,曾經叮囑:“驪山封土,遍植柏樹為志!
七十二萬的民夫,從咸陽原上,把林立和柏樹苗肩擔背挑運送而來,一路的擾攘,百里之內,一羣一羣、一蓬一蓬的蟻,驚惶四散逃竄…秦代嬴政在十三歲那年即位。
即位的第二年,據古禮法,已經開始物一個好地方來建造陵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