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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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4)張儉點點頭。
“我也去了您的廠裏。附近的居委會對張美的母親評價也不錯。從任何方面看,她的成長環境都很好,她在去滑校之前,也一直是好學生——她的老師我都見了。我能不能和她的母親談談?”這時,公共走廊的陽台成了看台,欄杆上趴着一大排人。人們都在看台上看一個人民解放軍的空軍和張師傅演出的什麼戲劇。空軍同志一定跟張師傅講了糟心的話,張師傅蹲得背縮頸,一看就是糟心,糟透了。那一定是他家丫頭咋了。出啥事了?事好不了!別成烈士做了雷鋒阿姨吧…
這時兩個女鄰居已經把小環拽到公共走廊上,兩條豎着從樓頂垂到一樓的大標語之間有個空間:她們指給小環看樓下蹲着的兩個人。
“是我們丫頭有啥事嗎?”小環大聲問道。
張儉一回頭,全樓的人都到場了。丫頭還沒咋的,已經要受公審了。他看見小環的話把多鶴也給招惹出來了,臉白晃晃地看看他又看看那個軍官。
他趕緊做了決斷。暫時得瞞住孩子她媽,什麼時候告訴她,怎樣告訴她,由他這個一家之長做主。
軍官對這位父親突然出現的獨斷有些吃驚。他站起身,打算告辭,這位父親卻仰起臉,朝他揮揮手。他走上主路,還看見父親蹲在那裏。他想這是個多老實的工人老哥,連請人喝杯茶的客套都忘了,被女兒突然給他帶來的打擊給打得站不起來了。
樓上四層看台上層趴着的鄰居看着張儉慢慢站起來,頭暈眼花地站了一會兒,又老老腿地朝樓梯口走去。樓梯口的幾十輛自行車和這樓一樣破舊了,他碰翻了它們時,聲響像是倒塌了一堆廢鐵。張師傅沒有去扶起那些倒成一片的自行車。慢慢上樓去了。他對到二樓地孩子媽和孩子的小姨説:“都跑出來幹啥?有啥好看的?!不就是丫頭生病住院了嗎?”四層看台上的觀眾們聽清楚了,相互頭接耳:“生了啥病哩?”
“不是啥好病?”
“看把張師傅愁老了…”張儉繼續對小環和多鶴呵斥:“都回家去!湊熱鬧!不出點事兒都不高興!”人們又相互遞悄悄話:“聽聽,還是出了事吧?”他們沒有聽見小環輕聲催問:“到底丫頭生了啥病?”走到四樓,張儉一陣懼怕。他們家是最後一户,他和他的兩個女人要通過整整一條走廊的夾道關切、夾道疑問才能到達家門口。這些夾道的好奇眼睛,會突然發現張家一男兩女的蹊蹺。這是個容不得蹊蹺地大時代。
張儉把頭皮一硬,臉皮一艦,對夾道關懷的鄰居們笑笑。又對小環説:“空軍同志出差,順道捎個信。丫頭身體不好,住院治療呢。”一走廊的鄰居們還是有點不甘心,但一看張師傅只跟他媳婦説話,無心理會他們,只好散了。
鄰居們只知道張師傅五天之後才買上了火車票。因為鐵路的某一段鬧奪權,兩派打起來,火車停開了好幾天。張師傅是去看望他女兒的。沒啥大病。就是睡不着覺,小環一户户地給鄰居寬心。睡不着覺就上不了課唄,不過等她睡着就好了,啥事沒有,小環串着門。讓鄰居們和她自個都想開些。二十户鄰居都跟小環一塊被矇在鼓裏。
只有小姨多鶴冥冥中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一個多月之後張儉回來了,又幹又瘦,像是一頭駱駝走了斷水缺糧、荒無人煙的幾十天路,兩隻眼睛成了兩片小沙漠。鄰居想。怎麼會成這樣了?
張師傅沒有代丫頭的病情:她是否能睡着覺了,是否又去班級裏上課,又坐着教練的滑翔機上天了,又在學校地女籃球隊打球了。鄰居們只好等着小環來跟他們一一做代。不給一户户鄰居一個代是從來沒有的事。這樓上樓下從來沒有誰家的事沒個代就不了了之,把人人都懸在猜疑的半空中。
可就是沒聽張家人出來,把鄰居們為丫頭懸起的一顆顆心放下來。小環居然出出進進不提丫頭地事,當初丫頭去滑校誰沒有跟她依依惜別?鄰居們開始不滿張家人了:你小環別又拿兩個紅豆沙江米糰子來糊我們。
小環照樣嘻嘻哈哈,提溜着一捆韭菜上樓梯。碰上人,便嘻哈着説,這老韭菜聞着臭,包了餃子香着呢!回頭來吃,啊?
張家的小姨多鶴更安靜了,白白淨淨地站在樓梯拐角,給上樓梯的人讓路。有時人家手裏拎着重東西或肩上扛着自行車埋着頭登樓梯,她一聲不響地站在昏暗裏。像個白白的影子。把人能嚇一大跳。多鶴地多禮,安靜。以及她十多年來一貫對人們的不礙事,現在慢慢礙起事來。在鄰居們眼裏心裏,她也是個張家人從來沒給過像樣的待的疑團。他們突然覺得,有關這位神秘的小姨,張家人把他們懸擱在猜想中,一擱十多年。這怎麼可以?樓上家家人的上下樓,進出門都沒有相互隱瞞過動機、去向、目的——“出去呀?”
“唉,去買點鹽。”
“做飯呢?做的啥?”
“子麪發糕!”
“車給扛上來了?要修啊?”
“可不是,閘不緊!”
“這麼晚了上哪兒啊?”
“他媽絮叨死了,煩得慌!”
…
這位張家地小姨悶聲不響地過往,奔着誰也看不見的去向。幹着從來不向他們袒的事情。最多她半躬着身問一句:“下班了?”但一看就知道她不打算給你搭訕下去的機會。
鄰居們注意到她又穿上工作服戴上鴨舌帽揹着工具包下樓了。廠子裏復工了。幾個月來,要出第一爐鋼,所以也是大事,鑼鼓綵綢又是鋪天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