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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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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噓音濃重的聲音,在夏爾-羅特旁邊説起來,就見副領事手裏端着一杯香檳,從酒台那一邊走過來。

“你好像在全神貫注。”有人在説:“那個副領事,他還待在這兒,你看,他多麼能熬時間啊。”有人在想:“他必須去親眼看一看,才能對拉合爾有所把握嗎?啊,在這個城市裏,聽他説話,簡直是痛苦,是受罪。”跟他什麼話也別説,夏爾-羅特想,對他要時刻提防着。他大概還沒有看見米歇爾-理查遜,當然,這又有什麼重要的?他能看見什麼?看見她,好像他只能看見她。

“我要香檳,”夏爾-羅特説“今晚到現在,我喝了很不少了…-”人家用一種審訊人的腔調在想他:“那輛女式自行車,斯特雷泰爾夫人的自行車,你看,停靠在那裏,是怎麼回事?”人家聽到這樣的回答:“關於那些原因,我無可奉告。…”有人在想:“其實,在他看見拉合爾之前,拉合爾是個什麼樣的城市,他早已有了一個想象,當他堅信自己的想象後,他便給拉合爾招去了死亡。”這時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神甫這麼説:如果你祈求上帝,上帝會提供解釋。”有人發出譏笑。

“你會看到的,”副領事對夏爾-羅特説“在這裏,醉酒都一樣。”他倆在喝。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在旁邊一個廳裏面。她和喬治-克萊恩、米歇爾-理查遜及另一個英國小夥子在一起,那個小夥子是隨米歇爾-理查遜一道進來的。夏爾-羅特將會知道,直到夜晚的結束,她都待在哪裏。

“斯特雷泰爾夫人能使人對生活產生一種熱望,你不覺得嗎?”副領事問。夏爾-羅特聽了,就像沒有聽到似的,他沒有回答。副領事又説:“你會受到接待的,也會被救出苦海的,用不着否認,我全聽到了。”他笑了。

不要做出任何反應,夏爾-羅特想。副領事的聲音分明很愉快。他又笑着説了一句:“多麼的不公平啊。”

“你也會受到接待的,”夏爾-羅特説“機會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歷來如此嘛。”不動聲

“我不會受到接待。”副領事繼續在笑“拉合爾的事情,人家想到就怕。我説話走音走調,你聽見我的發音嗎?但是請你注意,我不會怨天尤人。一切都很完美。”有人在想:“他最後只給拉合爾招去了死亡,但沒有招去任何其他的不幸,其實,不管哪一種不幸,在他看來,都可以證明:拉合爾的興盛與毀滅,還有除了死亡之外的別的力量,同樣可以左右。所以,有時,當他認為死亡顯得太過分了,成了一種卑鄙的念頭,一種謬誤的時候,他便從一個曾經探索過的世界,往拉合爾捎去火焰,招去海,招去那必然的物質的災難。”

“你為什麼這樣説呢?”夏爾-羅特問。

“哪樣説了?”副領事反問道。

“清原諒…羽u才跳舞的時候,説到了你…勺d果你想知道…好像你很害怕麻風病?其實大可木必,你應該知道,麻風病只能傳染給那些餓肚子的人…擔到底是什麼讓你這樣緊張呢?”副領事氣得叫了起來,然而卻壓着嗓門,他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手裏的杯子被扔在地上,碎了。一陣沉默。他低聲嚷道:“我就知道,我沒有説的話,別人也能傳播,簡直可怕“你這是瘋了…害怕麻風病也不丟臉兒…”

“他們胡説八道。是誰説的?”

“斯特雷泰爾夫人。”剎那間,副領事的怒氣消失了,就見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全身心地沉浸在那種思想裏,那樣子,彷彿是沉浸在幸福之中。

人人都到莫名其妙。

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又來到八角廳,她向眾夫人散發新鮮的玫瑰,都是下午剛從尼泊爾送來的。夫人們都很動,用熱烈的話語説,她應該自己留着。她説她有的是,説明天起,這些客廳就沒有人了,這些玫瑰…不,她不太喜歡花…她散花的動作很快,有點兒太快,猶如急於要擺一件苦差事似的。有十來位夫人圍着她。

副領事的目光,這個時候,霍然變得如醉如痴。彷彿他在盼望着温情,在盼望着愛情。但願温情和愛惜這就到來。從那混合着、織着的種種苦情中,擺出來,夏爾-羅特想,彷彿突然間,他也要求得到他的那一份兒。西班牙領事的夫人,手裏拿着一支玫瑰,走了過來。

“每次,斯特雷泰爾夫人散發玫瑰,就等於説,她對我們已經夠了,這是一個信號。但是,人家照樣可以隨意活動下去,裝着不明白這個信號。”副領事什麼也沒有説。

樂隊重新開始演奏,然而,有搬動什麼東西的聲音,混在音樂聲裏;來賓真的開始離去。看得出來,西班牙領事的夫人喝多了。

“看你的心情很不好,”她對約翰一馬克-h説“我來跟你講一件事情,可以讓你樂一樂,告訴你吧,並非大家全都走,有幾個人會留下來,是的,我完全敢對你這麼説,人人都知道,再説,正因為我有點兒醉了…這樣的招待會,有時到終了,非常有趣…聽我説,之後呢,他們會去…斯特雷泰爾夫人有時要去加爾各答一個院…叫藍月亮…和幾個英國人去…就是那三個人,在那兒的…他們都醉昏掉了…我一點兒沒編造…你可以問一問你周圍的人她放聲笑起來,卻沒有注意到他們沒有笑,她走開了。法國副領事低垂着眼睛,把酒杯放在酒台上。他好像剛才什麼也沒有聽到。

“你相信嗎?”夏爾-羅特問。

在八角廳的一個安靜的角,玫瑰花已經沒有了,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站在丈夫旁邊,正面帶微笑,伸手送別客人。

“我看,這位夫人不是在編造。”夏爾-羅特説。

拉合爾的副領事一直沒有答話。他那樣子,就像是發覺現在已經太晚了。在旁邊的那個廳裏面,客人幾乎已經走空。這裏,有三對舞伴還在跳。在大廳裏面穿行,越來越容易。一些燈火已經熄滅,有的食品盤已經撤了下去。

副領事離開夏爾-羅特。

他朝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走過去。他想幹什麼?

客人正陸陸續續地離去,哪一邊都有人朝外面走去。她還站在那個角里面,對丈夫説着什麼,一邊和人握着手。

在另外一個廳裏面,好像還有少數客人,説少也不少,她好像為此有點兒焦急,不時地朝那邊看一眼。

副領事就像什麼也沒有看見一樣,他沒有看見她正忙着呢,她必須站在那兒,向人道最後的晚安,他站到她的面前——這如同突然潑來一盆冷水,客人們都站着不動了,——他什麼也沒有看見,他向她微微欠身,她不明白,他保持着那個姿勢,欠着身站在她面前,客人們都注視着他,覺得既可笑,又不敢笑。他抬起頭,看着她,什麼也沒有看見,只看見她,看見她獨個人,他沒有看見一旁的大使臉上已出受到傷害那樣的表情。她皺了皺眉,笑了笑,説:“如果再跳,我就沒個完了,對不起…”他説:““我堅持要請你。”她請周圍的人諒解,跟他來到舞池。他倆跳了起來。

“人家剛才問你,我跟你説了什麼。你説我們談起了麻風病。你在瞎説我。你不能再瞎説什麼了,記住。”男人的雙手發燙。第一次,他的聲音很美。

“你什麼也沒有説嗎廣“沒有。”她朝夏爾-羅特望去。眼睛分明含着委屈。夏爾-羅特搞錯了。拉合爾的副領事想必會對斯特雷泰爾夫人説,她不該把他説的,關於麻風病的那些話,再説出去;而她呢,她這時覺得十分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