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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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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忽然人聲騰沸,大家在説,暴風雨完全停止了。他們當即興奮起來。

他們開始吃飯。飯菜味道好極了。米歇爾-理查遜説,一旦你住過威爾士親王大酒店,以後,大千世界,無論走到哪裏,你都免不去一份懷念的。

透過棕櫚林,他倆看見天空。雲級籠罩着喜馬拉雅山,月亮始終藏在山後面。現在是夜晚十一點。旅館大廳裏面,有人還在玩撲克。看不見海岸,因為旅館的正面朝向遼闊的海洋,然而,可以看見最近的幾座島嶼,黑股股的組成一大塊,以天為背景;沿着碼頭,那一排燈火也可以看見。南風徐來,漸漸地吹散紫的霧。氣温又變成加爾各答的氣温。空氣帶着鹹味,並含有嗆人的氣味。不同的是,空氣還散發出牡蚣和海藻的味兒。威爾土親王大酒店正向着海洋,張着大口。

米歇爾-理查遜和夏爾-羅特倆人走在棕櫚林間的路上。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吃過晚飯,便回別墅去了,彼得-摩和喬治碗萊恩倆人租了一條遊艇,正在海上盡興。米歇爾-理查遜和夏爾-羅特正去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那裏,那倆上岸以後,也會去那裏。

棕櫚林間的芒果樹上,鳥兒正在喊喊喳喳。羣鳥壓彎了枝頭,鳥兒成了芒果樹的俘虜,芒果樹成了長着羽長着的一種樹。

一對一對的情侶,在棕櫚樹裏漫步。他們時而出現在路燈下面,時而隱去,時而又在路燈下面,顯現儷影。女伴們一邊走着,一邊搖着寬大的白紙摺扇。他們説着英語。路的兩邊,涼亭間或可見,亮着燈火,這些都是屬於旅館的,米歇爾-理查遜説。整個這片棕櫚林面對着其他島嶼。在島的那一邊,據説也有一些別墅,還有一個小型的海濱浴場,不屬於旅館。

從遠處,他們就聽到了鋼琴聲。她在這裏想必每個晚上都彈,就像在加爾各答一樣。夏爾-羅特立刻聽出來,是舒伯特的那首鋼琴曲,昨天晚上,喬治-克萊恩要她彈的正是這一首。這時,在他面前,彷彿突然出現一道白的亮光:安娜一瑪麗-x,十七歲,身材細長,她正在威尼斯音樂學院,進行畢業‮試考‬,正在演奏喬治-克萊恩喜愛的舒伯特的作品。她是西方音樂的一顆希望之星。掌聲響了起來。現場裏,身着盛裝的人們祝賀她,這個可愛的威尼斯姑娘。人家在想:“像她這樣的女子,誰能想到會在印度這裏?”

“我在加爾各答,”米歇爾-理查遜説“是先聽到安娜一瑪麗彈鋼琴,後才認識她的;最初呢,有一天晚上,我在路上聽到鋼琴聲,一下驚呆了,不過那時,我還不知道她是誰,我記得,我是來加爾各答觀光的,我受不了了…例來第一天,我就想走…是那首樂曲,當時我聽到的那首樂曲,把我留了下來,讓我在加爾各答待了下來…接下來一連幾個晚上,我都站在維多利亞街上,聽着她彈,後來,有一天晚上,我走進花園,衞兵沒有攔我,一切都敞開着,我走進那個客廳,就是昨天晚上我們待的那個客廳。我記得,當時我在發抖…”他笑了笑“她轉過身來,看見了我,她的表情十分驚訝,但是,我發現她並不害怕,我就是這樣認識她的。”夏爾-羅特從他三句話裏,便聽出來,他是永遠離開了英國,在印度,他和喬治-克萊恩辦了一個海運保險公司——彼得-摩也在這個公司裏面——木過,他的業務時間不是很緊。音樂聲越來越近。

米歇爾-理查遜打開一個柵欄門,他倆穿過花園。別墅前的台階上有燈光,左面一扇窗子開在那裏,白的牆。鋼琴聲就是從那窗口傳出來的。他倆在一條小徑上停下,小徑穿過一片高大的按樹林,樹上也有鳥兒在睡。大海的聲音在他倆背後。小徑頭上一定有一塊沙灘,但一眼望去,小徑像是直接通到大海上面,大海的聲音是沉悶的撞擊聲,每一次響起後,寂靜便緊跟而來。

“她正在彈的時候,我們是不是會打擾她?”夏爾-羅特問。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不過,我想不會的…不會怎麼打擾吧。”帶圓柱的迴廊從台階開始,圍繞別墅一週。

“俄聽説,過去夏天裏,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愛在這兒舉辦招待會,現在她不這麼做了。”

“是這樣,”米歇爾-理查遜説時,微微在笑“現在,這裏是我們的地盤,她只和朋友在這裏。”他笑了起來。

窗子裏出的燈光照在一棵嬌戴上,嬌藏是從八角廳移到這裏來的。靠近門口,有一個水池,水面映着窗子的倒影。鋼琴聲停止了。一個影子從水面掠過。

她站在那裏,站在若明若暗中。

“晚上好。我聽見你們在小徑上了。”她穿着黑的棉料睡衣,嫣然而笑,她説她剛剛聽見,那兩個朋友駕着遊艇,從別墅前駛過。

這想必是她的卧室吧。沒有什麼傢俱。鋼琴上面,雜亂地放着一沓樂譜。那張銅製的牀上面,鋪着白的牀單。蚊帳沒有放下來,而是被纏成一個大雪球,吊在上面。一種淡淡的檸檬皮燒酒的氣味,在卧室裏面,暗暗浮動。

“如果受得了這種氣味,這可是最好的驅蚊法。”米歇爾-理查遜坐了下來,開始翻閲那一沓樂譜,他想找一首曲子,就是兩年前她彈的那一首,現在她不彈了。她在繼續向夏爾-羅特解説:“我叫人把傢俱搬走了,我就睡在那兒,別墅裏的所有傢俱都是三十年前的,沒有新添一件,我不喜歡有傢俱。”她好像保持着距離。人家在想:“如果你到達加爾各答的第二天去見她,她沒準就是這樣接待你。”米歇爾-理查遜還在找着,兩年前,她最愛彈奏那首曲子了。她已經想不起來。

“你來看一看別墅吧。”她走在夏爾-羅特前面,來到一個大客廳——傢俱都被罩了起來——那些燈架一看又是假的,不僅枝形吊燈假得很,就連鍍在上面的金黃也是又假又空。她熄了燈,出了客廳。

“今天早上,你哭了。”夏爾-羅特説。

她聳了聳肩:哦!沒什麼…她領他去彈子房,沒什麼好看的,沒什麼,她指了指,熄了燈,出來了。從一間卧室出來的時候,他一把抓住她,她沒有反抗,他擁抱她,他倆抱在一起,突然,在他倆擁吻的時候——吻出乎他的意料——闖進來一種不協調的痛苦,那是一種灼痛的覺,是因為一種新的關係,剛剛模模糊糊地覺到,卻已經被取消,而造成的一種灼痛的覺。或者説,好像他早已經愛過她,是在別樣的女人身上,是在別樣的時候,那是一種…一種什麼樣的愛呢?

“我們不瞭解,請你告訴我什麼吧…”

“我不知道為什麼…”

“我求你了…”她什麼也沒有説,也許沒有聽見。他倆回到卧室。她叫了幾聲米歇爾-理查遜,他回來了,哼着曲子,他去花園裏轉了一圈。他倆剛才離開的時間偏長,他恐怕已經注意到?他説,沙灘上,有幾隻鳥死了。

她朝門口走去,一邊説着:“我去再些冰塊來,那些都化了,季風期間,冰化得太快,得…-”他們聽見話尾兒,到了台階那邊的走廊裏。而後,她的聲音聽不到了,卧室裏面突然靜了下來,檸檬皮燒酒的氣味,淡淡的,又浮動上來。米歇爾-理查遜哼着舒伯特的那首曲子。她回來了,手裏捧着冰塊,好像很燙手的樣子,笑着,將冰塊急忙丟進冰桶裏,冰桶裏面正在冰鎮威士忌。

“你以後會回憶起印度的大熱天來的,”她對夏爾-羅特説“這就像你青的熱情在煥發一樣,你就把這種大熱天當着是你的熱情吧,當作是以後你樂於回憶的那種事兒吧,這樣,你漸漸地就會發現,熱就熱得不一樣…”她坐了下來,談起其他的島嶼,其他那些都是荒島,她這麼説,與這座島嶼不同;那些荒島都是沖積島,上面森林覆蓋,島上的氣候對人體不利。其中有幾座,米歇爾-理查遜瞭解一些。忽然,夏爾-羅特忘了她在説什麼,因為不用她開口,他就已經聽見她的聲音了——他發覺,她的聲音,當她那樣説話的時候,抑揚頓挫,具有明顯的意大利腔調。他久久地注視着她,她猛然發覺,驚慌失措,便閉口不説了,然而,他繼續注視着她,直到把她最後看垮掉了,直到看見她閉着口坐在那裏,兩隻眼睛變成兩個窟窿,身體變成屍體,回到威尼斯城裏,威尼斯,她曾經從那裏來,在飽嘗生活的痛苦之後,她的屍體又被運回那裏。

正是這個時候,他這樣察她的時候,猛然,副領事的形象出現在他眼前,並且壓倒了他。深受惑的副領事,他的一切像閃電一樣襲來,那個走調的聲音,那雙發燒的眼睛,還有那可怕的袒:我對她太動情了…傻呀…

夏爾-羅特站起身來。他幾乎扯起嗓門,他説,今天早晨,他做了一件可惡的、不可理解的事情,現在突然想到這件事情,他把一大清早副領事袒的話,他的懇求,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又把自己最後説的話,也講了出來:你剛才説的這番話,我不想信。

“現在,”他説“我覺得,儘管他那麼笑着,但他説的好像都是真的…他努力地想做到真誠,這一點對他很困難…

我現在一點兒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麼會衝他説了那句話…這太可怕了…”她聽他説時,顯得有些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