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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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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團長劉威還有二營長張笑天,都是從轉業名單上讓司令員親自划過來的。

可見,司令部對組建特二團,下了多大決心。

然而,進入沙漠已經十天,羅正雄腦子裏,卻一點頭緒也沒。他現在是看誰都起疑心,稍稍的風吹草動,都能讓他的神經起來。萬月失蹤又意外回來,這中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他沒細問,問了她也不會説。羅正雄很清楚萬月的格,特二團現有的女兵中,她是最難把握的一個,也是最為神秘的一個。還有,嚮導駝五爺為什麼不跟鐵木爾大叔住一起,他看阿哈爾古麗的目光為什麼那麼奇怪?

那天晚上的那個黑影到底是誰?

這些問題必須儘快搞清楚,要不然,羅正雄自己會失掉方向。

起風了!剛才還驕陽四的大漠,眨眼間被一場黑風洗劫,天空烏雲驟起,黑風捲着沙石,朝羅正雄撲來。他頂着惡風,摸進營地,從地窩子裏拿了件東西,豹子一樣順風而去。

這就是羅正雄,再惡的風,也不住他的雙眼。

沙漠裏是絕不允許洗頭一週以後的一個早上,營地發生了件小事。天剛矇矇亮,羅正雄從營地外面回來,正要往地窩子裏鑽,猛聽政委於海在另一邊發火。羅正雄止住步子,豎起耳朵聽,於海好像是在批評萬月。大清早的,又是什麼事?羅正雄輕步走過去,晨曦下,一幅畫面跳入他眼簾。晨光潑灑過的大地,發出一層黃橙橙的亮,夜風撫摸過的沙樑子,極像一條渾圓飽滿的大腿,盡情地在天空下。大漠發出的質,有時是很能染人的,它能讓人猛地想到美的極深處。沙樑子下面,一塊帆布遮擋起一個小世界,那是女兵們的私地兒,羅正雄輕易也不敢朝那兒去。此時,萬月背對着他,將她美麗的背還有勻稱修長的‮腿雙‬展現給他。晨光將她的背映得很模糊,兩條腿更是朦朦,她似乎被定格在那裏,成為一幅畫。羅正雄定睛望了一會,才知道萬月是在洗頭。

沙漠裏是絕不允許洗頭的,這一點羅正雄講得很清楚。紅海子的水源還沒找到,來時帶的水又很有限,水就成了一團人的命子,除了女兵,早上可以拿巾沾點兒水擦把臉,男兵是絕不容許糟蹋一滴水的。怪不得一向温和的於海會發那麼大火。

可是這火發了等於沒發。於海在邊上大發雷霆,萬月卻照舊洗着她的頭,似乎於海這個人本就不存在。此時,她已將頭髮從水中取出,輕輕拿巾掠幹。頭一仰,那一頭瀑布便飛瀉而下。羅正雄吃了一驚,這麼長子,他居然沒發現萬月留着長髮,這也是部隊堅決不許的。進入大漠前,師部再三強調,女兵一律剪短髮,齊耳,萬月怎麼能搞特殊?

羅正雄正想走過去,萬月突然轉身,兩個人的目光就那麼瞬間相遇,不知怎麼,羅正雄心裏震了一下,真的是震。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在異面前發出震顫,江宛音面前也沒產生過這覺,很奇怪,很微妙,卻又…羅正雄臉紅了一下,覺心跳在加快。萬月靜靜地視住他,有那麼一分多鐘,她的目光盯他臉上,沒挪開。羅正雄覺被那目光燙着了,有點惶亂,也有幾分茫然,就在他手足無措時,萬月輕輕甩了一下發,端着水盆,進了地窩子。

政委於海的罵更響了。他大約是被這個目中無人的丫頭給擊怒了,居然罵出一句很難聽的話:“你是戰士,不是風塵女子,留長髮給誰看?!”羅正雄想制止於海,那邊卻傳來駝五爺的話,説他的羅盤不見了。

“什麼?”羅正雄攆過去,嚮導駝五爺正在發火,説他的羅盤明明就在枕頭底下,早起給駝喂草的空,羅盤就不見了。

“是哪個多長一隻手的,那可是我的寶貝啊。”駝五爺的聲音有點像哭。

等問清,才知那不是什麼羅盤,是駝五爺比命還珍貴的一個寶貝,專門在沙漠裏辨認方向,據説比軍用羅盤還管用。他的駝隊正是憑了這寶,才永遠不錯走方向。當初有蒙古人拿重金買,駝五爺都沒捨得,沒想…

“不急,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在枕頭底下?”

“這還用想麼,我這寶貝一刻也不離身的,昨兒個喂駝,差點掉草裏,今兒我多了個心,悄悄放枕頭下,誰知這長着賊眼的,他倒看得清。”駝五爺的憤怒和絕望中,羅正雄相信羅盤是丟了,可就那麼一會兒的空,誰能溜進駝五爺的帳蓬拿走羅盤呢?再者,也不是誰都知道駝五爺還有這麼一個寶貝。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就往鐵木爾大叔那邊瞅,鐵木爾大叔正在馴鷹,那是一隻叫做鐵嘴的鷹,據説跟了鐵木爾大叔大半輩子,鷹是有點老了,可真要振翅飛起來,樣子還很兇猛。鐵木爾大叔每天早起都要馴它一會,有時候讓它伏在肩上,跟自己一起跑,有時卻像部隊馴犬一樣,讓它一次次衝向雲霄。

今兒這鷹,卻懶懶的,有點不想動彈。任憑鐵木爾大叔怎麼使法子,它就是半睜着眼,裝睡。羅正雄聽到鐵木爾大叔沮喪的一聲嘆:“你個懶物,遲早要被兔子吃掉。”羅正雄止住吵鬧,讓聞聲趕來的張笑天他們各回各位,自個卻撇下眾人,朝沙樑子後面走去。不多時,偵察兵小林跟隨過來,低聲説:“早起的時候,我看見阿哈爾古麗往這邊來過。”

“你是懷疑她?”

“不是懷疑,我真的看到過她。”羅正雄沒再問什麼,其實他腦子裏也閃過阿哈爾古麗,但這不可能,一個如此純潔的維吾爾姑娘,怎麼能幹這種事呢?偷竊在維吾爾族來説,是件很恥辱的事,羅正雄不敢輕易讓這位維族姑娘蒙受羞辱,可除了她,又會是誰?

早飯吃得寡而無味,駝五爺端着碗,一邊搗,一邊還在不停地詛咒。看得出,羅盤在他心中的確是個寶貝,好幾次,他把目光投向鐵木爾大叔,但鐵木爾大叔一點不在乎他的罵,好像他的話就跟沙漠中隨時而起的風一樣,不值得去琢磨。美麗的阿哈爾古麗倒是有點例外,這個早上她吃得很少,一雙黑黑的眸子不時投向駝五爺,駝五爺罵得兇了,她的眼神就動一下,不是生氣,看上去有點像驚訝。從她茫然的眼神看,她更像個世事未諳的孩子,似乎不太明白人們之間為什麼會生出仇恨。羅正雄靜靜觀察着這一切,直到飯後出工,也沒説一句話。

這一天羅正雄跟在了第一組後面,説不清為什麼,他忽然想接近萬月。羅正雄對測量是個外行,但吃苦的活兒他能幹。他從外勤兵手裏接過標尺,扛上就走。駝五爺見狀,忙不迭迭地説:“咋能讓團長扛哩,快放駱駝上,今兒個馱得輕。”羅正雄笑笑,他用一個模稜兩可的笑拒絕了駝五爺的好意,駝五爺有絲悵然,進入營地到現在,駝五爺都在想辦法跟羅正雄拉近關係,可惜,到現在羅正雄還跟他生分着,在他眼裏,團長羅正雄跟鐵木爾父女的關係反倒友好些。

“遲早後悔哩,甭看你是團長。”他暗自嘀咕了一句,喝了一聲駝,心事凝重地往前走。

沙漠並不是永遠處在驕橫中,有時候,它的寧靜和大度反倒讓人更覺它像個沉思的老人。帶點哲學味道。讀書不多的羅正雄不久前剛剛接觸到馬克思,這是團以上幹部的必修課,這時他卻忽然將大漠跟哲學聯繫起來,還覺得這聯繫很妙。羅正雄並不是一個深刻的人,他甚至討厭深刻,但生活有時候實在輕鬆不起來,着你深刻,所以你的思想就得有所不同。比如這陣,其他人都在想駝五爺的羅盤,它到底哪去了?羅正雄卻不,他在想萬月。其實萬月就在他眼前,隔着幾步,羅正雄如果願意,稍加幾步就能跟她並肩,可他偏是放慢腳步,故意跟萬月拉開距離,這樣萬月的舉動就全進了他眼裏。她揹着經緯儀,無論颳風還是揚沙,儀器始終在她肩上,走多遠也不肯給別人。這有點像軍人的作風,可萬月並不是軍人。師部提供的資料裏,萬月之前在地質院工作,再早,她是某大學的一名學生,中間因為發表跟國民政府不同的意見,還被拘過,聽説差點當地下共產分子抓起來。可萬月的確不是共產黨人,追隨者也不能算。她是個無信仰者,或者她信仰自己。這是羅正雄的判斷,一個女人如果過分愛惜自己,就等於是信仰。萬月寧肯兩天不喝水,卻要拿節約下來的水洗頭,這不能不讓羅正雄多想。羅正雄帶過不少女兵,他的覺裏,女人如果當了兵,慢慢就跟男人沒啥兩樣。戰爭是不分男女的,敵人不可能因為你是女人,就把槍子掠過你頭頂。所以他帶兵的原則就是不分男女,把女兵當男人帶,這是羅正雄的風格。他手下那些曾經嬌滴滴的花,幾年或是幾個月下來,全讓他“摧殘”得跟冰雪一樣堅硬了。為此他在兵團得了一個外號:鐵獅子。言下之意他總是一幅鐵面孔,縱是有絕世佳人,也難博他一笑。這話有點冷,羅正雄不愛聽。可事實是他比這更冷,包括久未見面的江宛音,也滿含怨懟地怪他:“老繃個臉做啥,人家又不欠你的。”怪,咋給突地想起她來了?羅正雄心裏一笑,臉卻還是老樣子,繃着。按説,他是不該在這時候想起江宛音的,其實哪個時候也沒必要。她跟他有什麼關係,沒,真的沒。儘管老夫子江默涵口口聲聲説要把小女嫁給他,可那是江默涵的心願,跟他羅正雄沒關係。不是他看不上人家,是壓就沒往這上面想。傻丫頭,才多大啊,就敢想着嫁人。羅正雄再次笑笑,目光無意就盯住萬月的背。有點和暖的陽光下,那背像一扇門,緩緩啓開,羅正雄忍不住就想往裏走。奇怪,怎麼一看到這個影子,就忍不住要多想,要多望,難道?

羅正雄搖搖頭,驅趕掉這些混蛋想法,緊追幾步,眼看要跟萬月並肩了,忽然又放慢腳步。這時他聽到後面有個聲音:“不就一個紅海子,有什麼可測的?”説話的是吳一鵬,師部下來的,秀才,技戰術上有一套,愛研究點學問,還會寫會畫,人稱小軍師,是師長劉振海的紅人。羅正雄卻不喜歡他,臉太白了,説話也拿腔拿調,不痛快。當然這是以前的看法,現在不同。師部所以派他來,就是想給羅正雄多按個腦子。

羅正雄沒回頭,他怕看到白臉男人,一看就來火,莫名的就來,控制不住。但是很快,他又聽到另一個聲音:“你才錯咧,這紅海子,玄着哩。”這次説話的是駝五爺,顯然他對秀才的話不滿,想拿老江湖的口氣讓秀才長長見識。羅正雄咳嗽一聲,駝五爺下意識就把話嚥了回去,這老漢真是個人,見秀才怪怪地望着他,他乾巴巴地説“你看這天,今兒個多順和啊。”萬月猛就回了頭,她已出汗,幾十斤重的儀器,背在瘦弱的肩上,不出汗才怪。駝五爺想討好,被萬月恨恨剜一眼,忙又把話嚥了回去。一片説鬧聲中,萬月跟羅正雄目光相對,旋即又分開。羅正雄發現,那雙眼裏有東西。

到了測點,外勤兵要跑尺子,羅正雄説我來。萬月望他一眼,沒吱聲,打開三角架,開始調平。羅正雄抱起尺子,按於海教他的方法開始找點。年輕的外勤兵有點尷尬,跑尺子是很苦的活,不好還要挨儀器手的罵,因為點跑得不到位,測出的圖就不能叫圖。好在羅正雄不是太笨,跑尺子這活他還能應付。

工作一開始,空氣唰地肅穆起來,彷彿整個沙漠進入了戰備狀態。政委於海手握小紅旗,指揮着全組人員,他是測量兵出身,幹這行得心應手。接連跑了三個點,羅正雄發現,並不是所有的儀器手都能迅速進入狀態。全組十二架經緯儀,這陣跑完一個點的,不到一半,有個儀器手甚至還沒整平儀器,那個可愛的小水泡就是不往中間鑽,急得他雙手?汗。沙漠鬆軟,輕微一動,儀器的平衡點就沒了。要想找回來,又得費好大勁。看來幹這行靠得不只是技術,還有心態,心靜才能找到覺,手上的覺。羅正雄發現,萬月就跟進入無人狀態一樣,從容而鎮定,眼裏幾乎看不到別的事物。

許是受她影響,羅正雄跑點的覺越發準確,這個點還測着,下個點便到了眼裏,這樣他們的速度便快了很多,一小時後,他們已將其他儀器手遠遠甩在了後面。太陽慢慢變熱,大漠升騰起熾熱的,腳踩沙上,就跟踩在火盆上,天氣卻奇怪的沒一絲風,想透絲兒氣都沒門。羅正雄解開襯衫,出半截光身子,還是覺得熱。他扔下尺子,朝萬月走過去。萬月也是滿頭的汗。

“給,喝口水。”羅正雄把水壺遞過去,這是特二團的規定,每人每天一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