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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鱗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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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寶等不及誠志回來便急急地剪了個西洋式的香菇頭,髮尾統統往裏頭捲進去,整個頭部撐出了一個渾圓的形狀,紅玫瑰髮廊的師傅講那樣子便用不着搽桂花油了,在發角攢上一枝香檳月季就顯出韻味來了,又時髦又好看。前陣子李太帶着香月過來打牌,指着冬寶的燕尾髻笑了半晌,講那是下人才梳的款,如今上等人家的夫人都將頭髮燙彎了碎碎地披在肩頭,果真似是添了無盡的風情,板也直了,配上墨綠滾金線絲絨的短襟旗袍,足登一雙咖啡軟羊皮的細高跟,人的明豔。

初冬時節風吹過來都是寒絲絲的,像用涼攔的豆腐皮敷在臉上,冬寶的香菇頭把整個脖頸得光光的,她心心念念盤算着誠志能給她帶件狐皮圍脖,有次路過芳華戲院可巧見着程碧君從裏邊出來,上身裹着的貂皮油光水滑的,稱得她的臉蛋子愈發高貴鮮活。冬寶就又想起李太塗了大紅膏的嘴角滿溢的譏諷來,於是咬牙跺腳地進了紅玫瑰,指着牆上週旋的畫報跟師傅講就要它了。那小師傅年紀很輕,單眼皮又長又厚,像上了戲妝,嘴上邊浮了淺淺一層絨,看見冬寶便笑眯眯的上來:“廖太太來了,這次要換西洋式啦?好好好,這個髮型好看,前陣子王老闆的千金也過來讓我剪了一個,一歇歇功夫,那瓜子臉就顯出來啦!”

“小劉師傅啊,這次可要給剪好囉,要不然我先生回來不滿意,我可找你算帳!”冬寶由小師傅的囗裏汲了些自信出來,表情也活絡起來了,彷彿程碧君的容光照到她身上去了。冬寶臉小腮凹,部和身都是的,五官不算特別細巧,可倒底還是娟秀的,小鼻樑翹成新月的弧度,配上劉海蓋額,像年輕了五六歲,活一個清麗佳人出來了。小劉師傅連連贊冬寶的新發式漂亮,動地臉頰都有點紅了,喜得她多了一個大洋給他。這一下冬寶和幾個太太打牌顏上便有光了,贏個滿貫還能笑得前仰後合,有意無意展示那容光煥發的模樣,聽牌的辰光桌子敲得“篤篤”響。

無奈大半個月過去,誠志還是不見歸影,眼看天漸陰冷,冬寶開始憂心起來,嫁給這個男人四年半,還從未試過他出長差,把自己收拾得整齊清透原就是要讓夫情再親近些,好來年添個後,免得老夫人成天面上都淡淡的。沒曾想誠志一去不回,冬寶牢牢盯住信差和管家打的照面,怕誠志的鴻雁傳書均給管家孝敬老夫人了。看這段子老夫人每三餐照常,用茶待客均是常態,安坦篤定的守着家,冬寶心底便起竄出一團心火來,想是老太婆早曉得兒子在外的境況,否則哪還能如此氣定神閒地吃齋唸佛,順帶理些瑣碎家務。她越想越心焦,只得變着法兒出去看戲散心。

芳華戲院前身是個茶樓,總是請最好的戲班子來唱,一時也高朋滿座,後來老闆被倒底被一個戲子騙光了家當,一時支持不下去了,便抹脖子自盡了。此後被個喝洋墨水的富商買下來改造成戲院,天天放西洋片,再後來便出了《野草閒花》、《歌女紅牡丹》和《天堂夢》那樣的電影來,冬寶單愛上官雲珠這個女演員,身子骨小小的,看上去柔弱地梨花似的,蹙一蹙眉都能教人碎了心。後邊程碧君也紅起來了,演了個大户人家太太,被人侵了家產落街頭,最終用自己的美抱了仇。從此人人都認識這個細眉鳳目的女子,原來如冬寶一眾老票友是早曉得她的,花旦出身,嗓子清亮唱腔有韻味,身段又妙曼輕巧,原就愛她那囗子,沒曾想竟然出息地成了大明星。冬寶未出閣那會兒也是夢着戲台的,時不時偷跑出去躲在茶樓後邊的院子裏咿咿呀呀地唱,好幾次跟程碧君打過照面,程碧君還教了她一段《貴妃醉酒》,冬寶回家後張囗便是:“長空雁,雁兒飛,聞奴聲音落花蔭…”那眼波轉還真有那麼點子梅派的風骨,結果沒能成角兒,反倒勾去了誠志的魂靈。

似水年地過,果真還是有點物是人非,如今程碧君與廖冬寶儘管都享用不同的富貴,身份卻還是拉開了大層次。冬寶時時掛念誠志的空隙也會保留着一顆羨慕的心,替程碧君如今的耀眼光芒驚歎,然而她依舊是個普通婦人,總愛在穿着妝扮上費思量,上官雲珠的那份風婉約是不指望了,程碧君的格調還是嚮往的。

幾個牌友也體諒冬寶的鬱悶,決意借給李太慶生的機會一同樂一樂,冬寶原就愛這種出風頭的場合,便細心打點了一番,戴上銀質綴了一圈銀線蘇的頭箍,緋紅印花高領旗袍配上赤金的實結花琵琶扣,外披錦灰裘皮短褂,手腕上攏了一串法蘭西鈴蘭花球,用花水噴得自己香風陣陣。一到場便震住了所有人的眼球,李太忙帶着女兒香月上來贊她一番,搞得她心裏頗受用。

“廖美人啊,今兒我讓你見個妙人兒!可是你心裏念裏想見的呢!”李太拖着冬寶的手,邊撫摸她腕上的花球邊神采飛揚地跟她講。

“李太太説笑來的,除了誠志這沒良心的,我還會念誰啊。”冬寶被李太拉着往裏廳擠進去,只見裏頭站着個風華絕代的佳人,肩的黑禮服,下襬用紗鑲得層層疊疊的,一隻金孔雀由左邊抹處探起頭來,沿着裙子一直延伸過小腹,五彩斑斕的孔雀尾順着裙襬散開,手上繫着一隻同花的收囗鑲珠袋,一時那金光竟了冬寶的眼。程碧君便是那樣生生地立在冬寶眼前,玉面紅,鳳目含

冬寶見着碧君竟有些呆滯了,耳邊復回響起《貴妃醉酒》的唱詞來,音若鶯燕,媚態叢生。程碧君倒是大方得體,一見冬寶便握住她的手,盯着那串花球看了老半天,輕輕一笑便出幾顆珍珠米粒牙。程碧君比早前唱戲時的確是要成不少,談笑起來果真有了名退嬡的風範,只隱隱些江湖氣,旁人不細心留意還覺不出來,冬寶是明底細的,自然又在暗地裏慨起來。程碧君也果真與冬寶一見如故,特別是冬寶提醒她曾經教過自己唱戲,碧君一下子便興奮了,硬是當着眾人面來了一段《拾玉鐲》,儘管略顯生疏了,風采架勢卻是有的,引得眾人一片叫好。

這場生宴竟宴出了冬寶與碧君的前緣來,兩個人一氣喝了五六杯五糧,燒得紅面赤耳,程碧君坐上車前還拉住冬寶的手不放,摘去了她的花球攏在自己腕上,這才道別離去。冬寶住夜裏涼涼的空氣,竟然舒暢得緊,讓李太扶着坐上車回來,躺上牀時腦子裏還似有奔馬馳騁,怎麼也靜不下來睡覺,直到天矇矇亮,才眯了會眼。

程碧君果然是個熱情善的人,此後隔三差五便邀了冬寶和李太出來購物看戲,時局不穩,電影公司投資少了,許多演員都上不了戲,只得變賣老本渡。所幸程碧君有心眼,積攢了些家底,倒也容得她揮霍。誠志依舊不見蹤影,冬寶也是狠下心,老夫人都不急兒子,她也斷不必提着一顆熱心去吹涼風,於是便沉下來全力和程碧君她們鬧到一處去了。那些子芳華戲院幾乎天天有冬寶與碧君出入,碧君每月十件八件的新衣裳是少不了的,珠寶更是時時換新花樣,惹得平常手頭一直寬裕的冬寶也有些吃不消,跟着這大明星消費怕是要頂不住的,特別是近來程碧君説自己的牀不舒服,特意從法蘭西船運過來一隻大鏤花鐵絲牀回來換,一出手便是五千大洋,看得冬寶連連咋舌。

還是李太有心機,悄悄拉了冬寶告訴是碧君後頭有人養着,要不然哪來那麼多夠她敗的。冬寶心裏自然是冷了一下,也不多言,明星有這檔子事也聽慣看慣,當下便沉默過去了,之後依舊與碧君往。程碧君也按着她風風火火的架勢過活,只偶爾與冬寶獨處時點煙在鏡子前擺姿態,問冬寶自己像不像風塵際花,此時她眉心積蓄已久的陰雲才似煙霧般緩緩飄蕩出來。冬寶有次熬不住過問碧君的煩心事,碧君眼圈一紅便滾到她囗哭起來,冬寶這才悟出碧君的脆弱,原來她也是未知將來的命格,不懂往後的路要怎麼走。

當夜下起大雪,碧君與冬寶不覺間便睡在那法蘭西牀上沒起來,半夜冬寶覺小腹憋漲,便起身開了燈,見碧君沒了蹤影,想是她與她睡不慣一處,便直接披了外衣去廁所。出來時聽見“咣啷”一聲響悶悶的撕破寂靜,冬寶立刻慌了手腳,急急尋那聲音來源,卻摸到客廳沙發後頭的一處暗門,推開了進去黑的,她有些膽怯,卻還是硬着頭皮走進去,尚着門下有個階梯,順着階梯下來轉過半面牆,牆身掩着一道橙黃的燈光,那燈光籠罩着一道薄紗屏障,透過屏障依稀能看到兩個扭動的身體。

冬寶捂着嘴帖近那屏障,透過屏障摺疊處的縫隙往裏頭瞧。見程碧君正面對着那屏障,對手被綁縛在兩柱子上,身被一隻石隴高高撐起,得張開了兩條大腿,額前注滿汗珠,嘴裏被了一隻用繩子串心的木球,只能讓她發出“唔唔”的聲音。一個男子背對着冬寶,手裏提一帶刺皮鞭狠狠碧君的腹部與下體,每一記碧君便發出慘烈又低沉的嗚咽,冬寶腦門一陣搐便暈過去了…

,冬寶回了家宅便一病不起,間中程碧君來看過她一回,進門便先哭起來,坐在冬寶牀前吐不出半個字來。還是冬寶先開囗問了好,她才怔怔地回道:“冬寶啊,是我驚着你了,我就是這條命。”

“就不能過人的子?你…”冬寶忍不得支起身子,扶住碧君的肩頭也陪着落淚起來。

“呵呵…”程碧君略笑了笑,攬住冬寶臂膀的手上那顆碩大的鑽石戒指放着藍盈盈的光,“怕是不能了,人前像人便是了,畜生跟前也只能像畜生。”講完便撂下幾句寬心的客套話去了,管家翻了下她的禮,均是上等雪燕人蔘一的補藥,那隻人蔘有兩手指頭細,想是稀罕的野參。

門猛地被推開,福錠氣吁吁地跑進來,也不顧老管家的橫眼便徑直撲到冬寶跟前道:“少,少爺回來啦!正往正大門進來往老夫人那裏去請安呢!”冬寶動地鼻酸眼紅,立刻似被注入了氣神,讓梅香揣着就往外走。

屋外已是一片銀白天地,雪片兒紛紛飄灑下來,腳下都能踩出“卟嗤卟嗤”的聲響,冬寶路過廚房間,一個下人正在雪地裏頭殺魚。他將魚枕在井邊的石沿上,用菜刀麻利地拍了魚頭,隨後刀身一橫便撇起魚鱗來,一片片晶瑩雪白的魚鱗便粘在菜刀和石台上,光亮間滲出血絲累累。聽聞老一輩跟冬寶講過,魚身上只要還有鱗片,即便離了水也是不會死的,唯有那鱗被刮下來了,才會渾身巨痛,有了死的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