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裏的戲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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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他的死訊時我正在同事家裏參加一個聚會,當時大家熱情很高,因為愚人節的玩笑已開到了極點,於是我打開一個音樂網站準備找一些熱歌來放,突然瞟過他的消息,如驚鴻掠過瘋狂的眼。
認為那一定是玩笑,一個惡意的玩笑。
但是網上放着照片,一切做得像真地一樣,我又打開了新、搜狐、網易…大同小異的標題,一樣的照片,我的心就像被某個重物狠狠地擊了一下,還沒有
覺痛,只是悶悶地。聚會還在繼續,想來達斯汀·霍夫曼也曾這樣蹲在聚會一角,等着那份關係到他扶養權的工作,那份無奈
讓人渾身無力。
終於等到悲哀如水般蔓延開來,音樂那時很瘋狂,我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他死了,我只是躲在一張桌子底下開始哭,我哭得很小心,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彷彿於生俱來不懂嗚咽的愴泣。
以後的子,全世界都開始哭泣,天幾乎走不出黑暗,櫥窗裏的愚人娃娃帶着冷冷地表情。碟片行的老闆一看見我就説:“哎哎哎!你知道嗎?張國榮死了!”是的,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
到處飄蕩着這樣的訊息,如鋭針一下下沒心沒肺地刺着你。
看到那個碟市老闆那麼興奮的樣子,我挑了幾張關於他的碟,《霸王別姬》、《阿飛正傳》、《東西毒》、《
光乍
》、《胭脂扣》、《異度空間》還有《夜半歌聲》。
我買得不多,但我想夠了,如果他去天堂的時候想帶些在人間的留戀,可能也會帶以上那幾部電影。只因他戲妖般的華麗生命已經印刻在這些膠片裏永存,這給了他去另一個世界繼續嫵媚優雅的理由。
那麼,就讓我一部一部,一點一點去讀那個我心中愛着的他吧!
妖之演出一:《阿飛正傳》那是一幅屬於阿飛的肖像,他自戀,他偏執,他瘋狂,他多情甚至於無情,他自稱為“沒腳的鳥”囗囗聲聲説要尋找屬於他的歸宿。其實這樣的“鳥”只會使別人抓不住他,他的心是盲的,看不見那些愛他的人的眼淚,他只是天真地去追求自己嚮往的那個國度。終於阿飛被親生母親拒之門外,那時他還憤憤地説:“我不會回頭的,因為她不讓我見她,她也別想見到我!”那時我明白了,他不是生來就沒有“腳”的,因為他內心還保留着那份纖細,一如在鏡子前嬉皮的恰恰。那“腳”是他早在尋母前就砍斷了的,他喜歡傷害別人,戀人、繼母或者下一個情人,他喜歡與所有人作戰,這使他撒發出一種難以接近又帶點危險的
人氣質,那種有些傷痕的不完美印跡深深
引着每個愛過他的女人。
就是這樣一隻“沒腳的鳥”也許死亡是上帝對他最好的安排,也是唯一可以讓他落地的方式。
妖之演出二:《霸王別姬》那是他最最絕美的一次演出,看這樣的表演,已經不是心痛或心動這類詞藻就能表達受的了。
蝶衣的一生美麗而扭曲,他不懂什麼叫道德,什麼叫人,他只知道自己該是什麼。不是每個人都能像蝶衣一樣活在夢裏的,也很少有人如此堅定地認為自己就是戲中那個百媚千紅的虞姬,併為此成瘋成魔。
他像是一件從小就開始打磨的緻藝術品,
過歷史的河供不同的人把玩,儘管這樣,他還是單純地如一張白紙:當他因為為
本人唱崑曲而被訴為“汗
”時,還會很天真地告訴段小樓那個
本人是懂戲的。
文革的紅旗燒灼了他的身心,他還滿懷憐愛地為他的“霸王”細細地上妝,眼裏都是信任和無辜。當段小樓當眾揭出他最深的傷疤時,他終於憤怒了:“騙子!你們都騙我!我也揭發!”
“我揭發…揭發奼紫嫣紅,揭發斷壁殘垣…”可憐的蝶衣,時到今,他竟還然不懂如何去真正傷害別人,他連揭發都用了那些“戲詞”極至瘋狂絕望,他都沒有説過段小樓半句,而是把矛頭指向“假霸王”那可憐的
子。如此幻想的一個人,你叫他如何接受“現實”這個惡魔?!這場批鬥戲我看了無數遍,每每看過都要濕面。
蝶衣的痛與夢讓我想起羅大佑的那首老歌:我聽到傳來的誰的聲音象那夢裏嗚咽中的小河我看到遠去的誰的步伐遮住告別時哀傷的眼神不明白的是你為何情願讓風塵刻劃你的樣子就象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經擁有你的名字我的聲音那悲歌總會在夢中驚醒訴説一點哀傷過的往事那看似滿不在乎轉過身的是風乾淚眼後蕭瑟的影子不明白的是為何人世間總不能溶解你的樣子是否來遲了明白的淵源早謝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不變的你佇立在茫茫的塵世中聰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燈籠瀟灑的你將心事化盡塵緣中孤獨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寵不變的你佇立在茫茫的塵世中聰明的孩子提着心愛的燈籠瀟灑的你將心事化盡塵緣中孤獨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寵妖之演出三:《光乍
》看這部電影已看了很多遍,看着何寶榮是如何妖
一樣纏着黎耀輝沉重的靈魂,並讓他永遠無法擺
他。布宜諾斯艾利斯還是如此清冷藍
,何寶榮的鮮豔皮衣在夜
裏閃閃發亮,如他頑皮憂鬱的下巴。
他很清楚自己的美麗(請允許我用這個詞來形容),也知道自己可以要什麼不要什麼。於是他可以送給黎耀輝一個偷來的表,然後又要回去;他可以在錢用完後就和黎耀輝分手,然後又滿身是傷地敲開他的門在他那裏住下來;他可以非要和黎耀輝擠一張牀或沙發,讓黎的心裏升起莫明的温暖;他也可以在黎耀輝病得不行的時候還拖他起來給自己煮飯。
王家衞是個天才,他摒棄了那些正常戀愛中虛偽地互相關心,把兩個男人之間糙而灼烈的愛情表現地非常真實,他們之間那種實實在在地彼此需要讓何寶榮變得極招人疼愛。
他發現黎耀輝有“出軌”行為後,就不斷地追問:“你有沒有和他上過啊?有沒有嘛?”
“有啊!”
“有幾次啊?”
“無——數——次!滿意了吧?”
“那你和樓下那個看更的呢?”那些讓人哭笑不得的對話讓我們知道何寶榮是愛着黎耀輝的,那是一種刻入骨髓的愛,也許是他自己也懼怕那種銘心的情意,所以才會時不時地告訴黎:“有機會再重新開始。”可是,最後他抱着黎耀輝的毯輕輕啜泣時,誰又會不明白他的脆弱與牽掛?
妖之演出四:《胭脂扣》不否認,那是一部屬於梅豔芳的電影,她的憂傷與美麗幾乎無人能擋,片子從頭至尾都顯得幽怨無比。只有十二少那光潔高貴的額頭使我們還有機會欣賞到一點點陽光類的東西。沒錯,他在裏面可能僅僅是作為一隻緻的花瓶,成就了一次極華麗的演出,可就是那份從容的痴情卻依然深深打動了我。我相信他的秀美五官是他能得到這個角
的關鍵,因為戲裏他要化妝,他也要唱戲,更要擁有能使如花不惜殉情的殺傷力。於是有了他的十二少,讓如花心動,讓如花心痛,讓如花變為豔鬼也仍不捨地等待。
當滋潤的胭脂早已乾涸成碎碎的紅塵,他與她的情傷也早已化作灰土。
妖之演出五:《東西毒》“你有沒有恨過一個人?恨得想永遠不要見到他?我可以滿足你的願望,你只要出一點點的錢,就可以消滅你的仇恨。一點點就夠了…”一個長年住在沙漠盡頭的人這樣做着他的特殊生意,用來維持他的生存。他麻木、冷酷、好財如命。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過去,更不表示他會忘了過去。不然,他不會總惦記着那壇“醉生夢死”他心愛的女人曾經這樣評價他:“他就是這樣,從來不會主動去要一樣東西,即使他很想要,也非要別人把它送到他手裏,這一次,我不會讓他那麼得意了。”於是她嫁給了他的哥哥,將他的心遠遠拋在了那個沙漠,這打擊幾乎讓他發瘋。他終於像個不動的座標一樣駐在那片荒漠之上,看人來人往,看風雲滄桑。
這讓他年紀不大卻早已諳“沙漠的盡頭是另一個沙漠”的道理,但同樣也明白那是個自欺欺人的“真諦”因為他看到七公帶着自己的老婆一同行走江湖時,心中竟有些嫉妒。為了證明愛情的虛無,他讓那個渴望回家鄉看一眼“桃花”的盲劍俠死於馬賊的刀下;他又讓黃藥師和他一起喝“醉生夢死”以便一同嚐嚐受騙的滋味,其實他何嘗不明白有些東西是永遠不能忘記的。
你看西毒那一雙眼裏滿是戲謔與譏諷,嘲笑着世間一切纏綿的愛情,如他人,也如自己。
妖之演出六:《異度空間》這是一次危險的旅程,如在黑帶血的刀尖上行走。隱藏心間的“惡魔”與行走人間的幽靈並存與他的生活裏。憂鬱與失眠,讓他的神經極度脆弱,他幫助女孩逃出了心理疾病的困擾,但自己卻掉入了恐懼的泥澤。他極度緊張,極度焦慮,整個人陷入崩潰的邊緣。我們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絕望的他,在這部戲裏,他松垂的眼角和暗淡的臉孔讓人看得心痛。
最後那快要墜樓的一剎,我幾乎驚呼起來:“不要!”是的,不要…不要什麼呢?
電影中大團圓的結尾又一次告訴我們現實與夢幻的一步之差卻是兩茫茫。
親愛的哥哥,從空中墜落的一瞬間,你是否聽到那“無腳鳥”的一聲悲鳴?
此時如花的靈魂也輕顫着淚珠,阿廷的寒冷已刺痛了行人的眼角,而西毒的沙漠裏也吹起了傷心的塵,蝶衣的唱腔正如泣如訴…
這個天堂的戲妖,靈魂是否已得到最永久的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