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黑獺立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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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國太師、大冢宰宇文泰身高八尺,生得面龐黝黑,鬚髯過。衝鋒陷陣數十年,揮戟戈斬敵無數,入敵陣如入無人之境,身經百戰,卻極少有被敵兵刀劍傷及之事,人送外號“黑獺”為大魏軍國萬機勞憂患、出生入死二十年的黑獺,近段子以來,卻到有些心力不支的徵兆了。
他想,應該早些擬定自己嗣子的人選了。
他一向行事果決,然而在立嗣一事上,卻一直顯得猶豫不決:因為,這個嗣子,決不僅僅只是自己這個掌領朝國萬機的國之輔相、太師大冢宰的位置了,而是未來的宇文氏江山的皇帝陛下!
在十四五個兒子當中,若論門第高貴,當立正大魏公主元氏所生的嫡子、三子宇文覺。若論智勇才學,他私心偏愛的,卻是老四宇文邕和老五宇文憲哥兒倆。若按聲德功勳和長幼之序,便屬長子宇文毓。
三子宇文覺雖為嫡子,無論文經武緯還聲德勳績,遠不如老四和老五,甚至不如格温弱的老大。
按立嗣以嫡不以長,若無嫡子的話,只能以長不以賢的規矩,他便不能隔着前面幾個兒子,去選定最令他滿意的老四和老五哥兒倆,而只能在嫡子和長子兩個兒子當中擇定。
他猶豫的是:若立嫡為嗣的話,嫡子自小嬌慣,天生任又少有機謀,而有朝一,這個嗣子是要擔當江山萬機之重的!對這個嫡子,他不大中意,也不很放心。
可是,立長為嗣,他越發不能放心了——長子宇文毓天温弱,而長子的岳父,恰恰正是自己一直以甚為防範的大司馬獨孤信!
眼下,獨孤信既擁有朝廷六大府兵之一的重兵在手,又是位列三公之首的大魏國兵馬統率的大司馬。加上他平素為人信義仁厚,風度弘雅,前些年在東都洛陽一帶撫綏極得民心,官吏百姓皆愛稱其“獨孤郎”在朝中,又與太尉李虎,掌管刑獄的大司寇趙貴,還有掌管水土匠作的大司空於謹皆為兒女親家。不獨功勳名位與自己匹敵,人緣勢力也與自己不相上下。
而自家長子宇文毓為人温弱內向,又與獨孤信的長女孤獨金羅夫婦情深誼篤,若立長為嗣,外戚後父獨孤信的權勢如此顯赫熾盛,將來自己廢魏而代,一旦尾大不掉,那時,有太子妃和皇孫們夾在中間,自己如何好下手翦滅?
他已經預到了:因有獨孤信為長子宇文毓撐着,立嗣之事上,恐怕朝中三公大臣都會看他獨孤郎的眼行事!
這幾天,正好大司馬獨孤信在外巡視不在京朝,黑獺乘機召左右臣屬來到天官府提出立嗣之事察探虛實,他一雙幽碧的眸子掃了眾人一番道:“諸公,因一向忙於朝事,故而立儲之事始終未能議定。長子宇文毓雖有德勳,情卻威勇不足而温厚有餘。我立天姿秀傑、生剛果的嫡子宇文覺為嗣,又擔心他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加上年紀尚小,眼下也未建下勳德。如此,只怕大司馬獨孤信不肯服心,只不知諸位是何主意?”宇文泰原以為,自己此話一出,至少會有幾位屬下隨聲附和一下自己。萬沒料到,十幾位屬僚大臣,竟沒有隨聲應和的。
黑獺的一張臉登時僵在那裏了,滿臉的鬍鬚微微抖動:果然不出所料!
黑獺心裏也明白,其實,眼下這種情形,除了有長子的岳父獨孤信的緣故,也有長子宇文毓自己的勢力在內——長子已有三女二男,雖未至笄冠之年,黑獺便已做主,分別與賀蘭祥、尉遲綱和於謹等幾位大臣結為兒女親家了。加上,長子的胞姐平陽又是於謹之子、於翼的子。他們自然都贊成立長為嗣的。
正在尷尬之際,都督大將軍李遠忽地起身喝道:“太師!立嗣以嫡不以長乃歷朝先賢所定,禮經明義之事!太師有什麼猶豫難決的?獨孤信不服,便是心懷有私。太師若擔心他別有用心,阻撓犯亂的話,本將即刻前去殺掉他!”黑獺暗喜,趕忙攔阻道:“啊!將軍言重了!事情哪裏到那個地步了?今天我有些乏了,此事留待改再議吧。”獨孤信的兒女親家李虎原在病中,今兒也被黑獺專門召來議及立嗣之事。因見黑獺在朝堂之上為立嗣之事變,生怕黑獺藉此事做什麼文章,退朝之後,悄悄攔住了同為獨孤信好友和親家的趙貴:“符貴*,我看,今議嗣之事大有蹊蹺,我有病在身,不便走動。請賢弟務必尋到如願*,告誡他有所提防!”李虎、趙貴和獨孤信三人既為兒女親家,黑獺宇文泰一旦行興代之事,三人當然是利害倏關。
趙貴望着面臘黃、氣不暢的李虎説:“太尉放心回府養病吧,小弟一定設法稟告。”目送李虎的車輅遠去,趙貴暗自嘆了口氣:李虎的身子骨如此,以後,朝中榮毀與共的至,只剩下獨孤信和自己兩人了。
一時遙想當年,因主帥賀拔嶽被害,是他趙貴率先發起眾人擁戴黑獺為帥。從此,眾心合力匡扶魏室,據一州之地而拚殺數十年,終有了今與南朝、北齊呈三國鼎立之勢的西魏天下。
幾十年來,眾人雖尊黑獺為長,然而無論是功勳還是名位上,幾人卻是平起平坐的。後來,黑獺宇文泰與大魏皇室幾番聯姻——黑獺的二子和三子俱娶了大魏公主做嫡,黑獺的三女兒和五女兒又分別嫁了魏帝的皇子。如此,加上功大勢重,族中子弟和屬僚眾多,漸漸地,諸事便開始獨斷專行起來,廢魏而代之勢也已成必然。
今立嗣之事,趙貴和李虎俱都看出了某種兆頭。不擔心這個黑獺一旦登極後,會不會像劉邦當年一樣,狡兔死走狗烹、天下定功臣亡?
獨孤信風塵僕僕地一路趕回到京城府上時,趙貴已在他家女婿、獨孤信次子獨孤善的陪伴下,翁婿二人一面閒話、一面品茶,等候他多時了。
未及客套,趙貴便把朝堂之上發生的事匆匆説了一番。
一向儒雅弘和的獨孤信聞聽,不然而怒:“符貴兄,黑獺這明明是重嫡輕庶!寧都公既為長子,人品聲德也是他諸子中最過人者。如果因為寧都公是庶出便不能立為嗣子,朝堂之上你我為了避嫌,也不肯為寧都公説句公道話,也是有失公允的。我並非是為我的女婿爭什麼嗣儲,寧都公為人明仁厚,功德昭著,立嗣以賢以長原也是鮮卑人的規矩,那李遠又算個什麼東西?他竟敢要跟老夫刀劍相向?明朝堂之上,我倒要看看他敢拿老夫怎麼樣!”趙貴道:“此言有理!我看,此事不過是個由頭,那黑獺已有篡代之心,卻也不肯明説,不過是藉機察驗眾意罷了。明朝堂之上,大司馬若為寧都公力爭的話,我等一定會站到大司馬一邊。那李遠又算老幾?他敢對大司馬動?我等難道是等閒之輩嗎?”趙貴去後,獨孤信像一頭困在籠子裏的獅子一般,在書房內怒氣衝衝地走來走去,越想越覺得這個黑獺實在沒有道理:立長也好,扶嫡也罷,哪個不是你自家的親生兒子?你一定想立誰為嗣,一句話就定了!何必虛心假意地徵詢他人意思?既然非要徵詢他人,為什麼又不讓人説真話?再則,你想做皇帝,幹嘛不肯明説?今天將這個兄弟調回京師,明天將那個兄弟換了戍地!還沒行興代呢,就開始如此疑神疑鬼,將來只怕越發沒他們這些患難兄弟的安生子了!
一時,覺得滿肚子惱怒無處發,順手抓起桌上的一隻青玉茶盅“砰”地一下摔到牆上“譁”一聲跌得粉碎。
“父親!”獨孤信轉過臉去,見一身男兒袍服、剛剛下學的伽羅站在自己身後。
伽羅走進書房,默默蹲在地上搶收碎片。收拾完畢,又重新拿來一個茶盅,給父親衝了新茶:“父親,剛才,何事令父親煩燥?”臉鐵青的獨孤信憤憤地説:“那個黑獺老賊,簡直欺人太甚!”伽羅沉了一會兒,説:“父親剛才與趙叔叔之話,女兒聽到一點。父親真以為太師是重嫡薄庶之故,才不願立長為嗣的麼?”獨孤信道:“那黑獺有取魏而代之心,定是嫌棄你大姐夫乃侍妾所生,有朝一不配為百官朝賀、萬民仰頌的天子!”伽羅微微一笑:“父親錯矣!太師何等察之人,以大姐夫的為人和才識,太師為何不肯立他,倒反覆強調他‘温弱有餘,威武不足’的話呢?而嫡子宇文覺,如今不過才十三四歲的少年,又果然稱得上心雄威武麼?”
“哦?”獨孤信望着小女伽羅的臉,看她有什麼下文?
“父親,大姐夫之所以不肯被太師立嗣,哪裏是什麼嫡庶之見!説穿了,本是因父親你的原故啊!”
“他立他哪個兒子為嗣,關我什麼事?”
“父親既知太師此番所立嗣子乃宇文氏江山的一位國主,難道還看不破,太師之所以不願立長而立嫡,正是嫌忌父親這個外戚眼下在朝廷中權勢過重的緣故麼?”獨孤信嘆氣道:“唉!如此説,豈不因了我的緣故,反倒委屈了你大姐夫麼?”伽羅説“父親這話,女兒倒也不以為然。別的不論,單論文經武緯,其實,據女兒在太學中冷眼察看,大姐夫比起太師的四公子宇文邕和五公子宇文憲來,也算不得出。若立大姐夫為嗣,將來天子柔弱,加之與皇后情誼篤好,宇文泰憑什麼會放心你這個執掌朝國兵馬、又是開國重臣的皇后之父呢?父親,那李遠勳職遠在父親之下,若不是有宇文泰,他怎麼就敢叫囂要殺掉大司馬的話來?父親不知避嫌,竟還要聯絡諸臣,在明天的朝堂之上對抗太師!恐怕父親跟孩兒説話這會兒,人家正在商議佈置如何除掉父親的法子呢!”伽羅一語道破了玄機。
獨孤信驀地驚出了一身冷汗來!嘴裏卻道“他敢!除非他想失掉人心!”伽羅道“他當然不敢明目張膽!不過,卻會借混亂之際,因意外命人暗中殺掉父親。”獨孤信沉默了一會兒説:“如此説來,我連主持一番公道的話也講不得了?我追隨黑獺多年,是什麼樣的人品德行,他還不清楚?他即賜我名為‘信’,為何又如此設防於我,疑我為莽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