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與捆作一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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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自己老了、變得軟弱,開始為前塵舊事所擾,就是耿照極有可能與那人有關。--你還活着麼,屈仔?連妖刀都殺不死,果然很像你啊!剛剛才輸了比武、輸了聲名人望,甚至連選邊站都押錯寶,簡直一敗塗地的東海正道第一人掃去頹唐,鳳目微眯,十指指尖輕觸着,陷入沉思。
雖然這樣的念頭毫無據,他直覺非是杯弓蛇影。三十年來,沒有人見過屈咸亨的屍首,唯一能證明他與妖刀同歸於盡的,只有天雷砦甬道里那條斷落的臂膀。
邵鹹尊認得那隻手,就算化成了灰也不會認錯。對一個聞名當世的劍術奇才而言,失去用劍之手,無異喪失命。
邵鹹尊小心翼翼地動用鐵令,監控他可能落腳託庇的每一處,一面暗裏施作,慢慢拔去屈仔行俠江湖那幾年,所攢下的恩償故舊。
屈仔醉心鑄造,沒聽説有什麼紅粉知己,但邵鹹尊寧可假設他曾於某處留下了血脈,但凡有可疑的耳語,只消時間對得上的,總要撲滅了才心安。
此外,他更撥時間鑽研醫道,四處替人義診、累積臨牀經驗,只為確定屈仔的臂創與現場遺留的出血量足以致死。
為擺舊
陰影,他甚至將總壇遷回花石津,再把門中舊人一個接一個的
了出去,
入邵家莊的主心骨。除卻“青鋒照”這塊招牌,他簡直憑空造了個新門派…這一切只為斬斷亡靈的歸鄉路,徹底抹去某人的痕跡。
但屈咸亨還是回來了,以他從來不曾想過的方式。屈咸亨體質殊異,其脈行近於內家,師父説是“天功”就像山裏野生的猿猴。
猿猴沒練過內功,卻跑得快跳得高,反應捷,力量甚至勝過體型更龐大的人,除了族類之別,也跟它們在山林中的生活方式有關。
屈咸亨天生懂得某種運用身體的法門,能倍力於常人,若將這種天賦整理成法,按部就班從小施行,培養出來的約莫就像耿照這樣。看不見的敵人最可怕。一旦有了方向,情況便截然不同。他本想從少年身上盤剝出雷萬凜的線索,不意發現更多。邵鹹尊將一抹笑意深藏在心裏,面上仍淡淡的不痕跡,誰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波瀾。
耿照拖着傷疲之身回到台頂,慕容柔着人在一旁拉起布幔,做為裹傷更衣之處,又送來一隻木匣,説是越浦烏家的烏夫人所獻,貯有各式內服外敷的療傷良藥,供典衞大人應急之用,待回城之後,再延名醫診治。
“相公現在是將軍跟前的紅人啦,騷狐狸恨不得把你叼在嘴裏,唯恐他人搶去。你瞧,忒大罐的“蛇藍封凍霜”不要錢似的,嘖嘖。”符赤錦請蓮覺寺的僧侶燒了熱水,多備細軟素絹,捲起袖管,着一雙鵝頸似的白皙藕臂,細細替他擦去血污,敷藥裹傷。
“她要知道今兒派得上用場,怕不拿洗腳盆子裝來。”耿照哭笑不得。
“你説的是麪醬罷?拿葱沾了,滋味更香。”
“你比我還毒,裝什麼好人!”符赤錦噗哧掩口,嬌嬌地白他一眼,隨手在匣內掀動幾下,自夾層之中拈出兩個紙捲來。五島傳遞消息的手法大同小異,她只瞥了那匣子一眼,便知其中蹊蹺。
紙卷展開,卻是裁作指頭細、三寸來長的字條。頭一張以炭枝寫就,一看便是探子擲回,隨身無法攜帶文房四寶,一切以方便為要。
字跡雖然娟秀,一撇一劃倒也利落明快,耿照瞧得眼,想起是綺鴛的手筆。
“大軍壓境,形勢底定。零星衝撞,傷者幾希。”符赤錦口歙動,卻未念出聲來,耿照與她
換眼
,略微放下了心。
潛行都監視着山下民的情形,看來谷城大營的
兵效率驚人,再加上慕容柔早有準備,麾下將領都不是魯莽無度、好大喜功的武夫,迅速控制住局面,並未節外生枝。適君喻雖是白身,
前慕容柔讓他處置槐關張濟先時,已預先埋下伏筆。
適君喻在諸將中樹立權威,代行將軍之生殺權柄,眾人無不凜遵,也虧得他調度有方,才能夠兵不血刃,順利解除了民圍山的危機。第二張上頭卻是墨字,猶未乾透,筆觸嬌慵、韻致嫵媚,透着一股
旎纏綿的閨閣風情。
耿照瞧得眼生,符赤錦笑道:“連寫字都這般搔首姿,也只有騷狐狸啦!相公若不信,一聞便知。紙上有股狐騷味兒。”耿照無心説笑,漱玉節的紙條上寫着:“黑衣鬼面者,祭血魔君也。”風火連環塢當夜,她與血甲門的祭血魔君
手數回,認出了黑衣怪客的身形武功,徑以密信知會耿照。帝窟宗主心思剔透,要好生籠絡他,這條消息的價值只怕百倍於貯滿的蛇藍封凍霜。
他蹙眉垂首,幾要將寥寥十字看個對穿。符赤錦瞧着不對勁,以素絹替他按去額汗,低道:“怎麼啦?”耿照面惘,片刻才道:“祭血魔君我曉得,那晚在風火連環塢的七玄代表之一。但“黑衣鬼面”指的是誰?”符赤錦微微一怔。
“我猜,便是適才打傷邵三爺的那個神秘客,戴着一張奇異的山鬼女面。”七玄會時符赤錦也在場,她心思機,一見漱玉節的字條,頓時會過意來。
“邵三爺受傷了?”耿照大吃一驚。
“就在你和邵鹹尊動手…”符赤錦心念微動:“相公不記得啦?”
“…不記得了。”耿照雙肩垂落,慘然一笑。
“我連自己是怎麼打贏的都不知道,一想便頭疼得緊,跟血河蕩那晚一模一樣。寶寶,我…我到底是怎麼?”符赤錦亦不明所以,只能柔聲安:“既想不起來,那就別想啦!慕容柔等着你呢。相公替他立了這麼大的功勞,若向將軍討保
民,料想慕容柔也不能不賣相公面子。”她深知耿照
格,向來是苦他人之苦甚於己身,這麼一説果然轉移焦點,耿照打起
神,由她服侍着換過內外衣物,簡單梳理一番,揭幔而出,前去面見慕容柔。
慕容柔特別設座,嘉許他兩戰皆捷的驚人表現。耿照神思不屬,眼角餘光頻掃,見倖存的民被捆縛於廣場一角,人人面
茫,彷彿三魂七魄俱被
走,連驚恐都已麻木,不由心痛。
慕容柔語聲方落,便迫不及待地開口求情。
“這些人怎生處置,不是我能決定。”將軍早料到有此一説,淡然道:“驚擾鳳駕,這是殺頭的死罪。刺殺帝后,更是造反,最少也得誅夷三族。
你以為穩住了此間局面,朝廷會嘉許我護駕有功麼?消息傳到京師,屆時參我和遲鳳鈞的摺子,怕能一路從阿蘭山腳堆上蓮覺寺來。
“你莫忘了,外頭還有幾萬央土民,若處置得當,或可保住部分人的
命。下面那些人是動手殺死百姓和金吾衞士、聚眾攻擊鳳台的,場上幾千隻眼睛都看見了,民求情、官不辦,就是“居心叵測”將與同罪!到了這個份上,除了痛快一死少受點折騰,沒有更好的下場。”耿照被駁得瞠目結舌,忽然想起李寒陽所言,忙道:“將軍!這些百姓可能受到有心人的控制,喪失心神,才做出此等…”
“這是臆測還是反駁?”慕容柔打斷他。
“有證據,我便寫摺子保他們。沒有證據,你就是妖言惑眾,串謀造反!”見他言又止,忽生不耐,轉頭移開目光,低聲道:“人還在手裏,就有機會查。
現下替他們説話,你就等着給人五花大綁,與他們捆作一處,卻有誰人救你?”耿照啞口無言,卻無法心服。説到了底,將軍心裏有一杆秤,這幾百人放上去,與另一頭的數萬民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