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0章面上卻悄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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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南宮損也是個冷麪的,袍袖一揚,延請二人入谷,並無多餘客套。談劍笏不免尷尬,畢竟剛對南宮損有些好,總覺秋水亭偌大排場,回應似該熱切些才是。
但談大人自己就不是個能言善道的主兒,邊推輪椅,琢磨着如何替老台丞打點人情、同谷主套近乎,回見道旁諸人並未跟來,反往谷外行去,奇道:“南宮谷主,今貴谷不開張…呃,我是説不對外開放麼?”南宮損淡道:“台丞與殷夫子看得起在下,專於沉沙谷一會,我已吩咐門人,將今
之排程推遲一
。
為防有不知情者闖入,聯外諸要道上,均安排弟子守候,遇有登門求鑑,須得説明原委,就近安排歇宿,待明兒再説。”這可真是禮遇啊!談大人還未讚歎,忽見一抹瘦小灰影夾在隨侍的幾名門人之間,猥瑣得可以,卻不是驅車小廝是誰?下巴差點落地,不好在人前反臉訓斥,低道:“你幹什麼?回去照看車馬!”所幸南宮損與蕭老台丞均未轉頭,當是空氣一般。
“…我要出恭。”小廝陰陽怪氣道:“就來問問,能拉車裏不?”談劍笏氣急敗壞又不得不壓低嗓音,整個人差點憋成一隻紫砂鍋。
“不行!在車外…”忽想作客於此,豈得隨地便溺?生生將後半截回去,忙攔了名秋水亭弟子,低聲下氣:“勞駕,能否帶這位小兄弟如廁?他…他是給咱們趕車的。”秋水亭奉蕭老台丞為上賓,無有不允。小廝吹着口哨,隨那門人去了,全沒把談大人
得一地的羞恥放眼裏。沉沙谷經南宮損多年經營,建築華美,屋舍連綿,看不出當初只是一片荒地。
然而房舍無論大小,清一都是單層平房,不見樓閣。廳堂全是檐柱撐頂、鏤窗為牆,宛如大型涼亭,饒有古風,與人們心目中的儒門形象頗相契合。
談劍笏沿途張望,暗忖:“難怪南宮谷主開山奠基之初,要以‘亭’字為名,蓋的還都是涼亭,誠不我欺。”忒穿風的廳堂再怎麼宏偉雅緻,沒有實牆還是麻煩的,既難住又難用,除了紗幔飄飄美觀出塵外,數不出半點好處。故谷內各個主建築的前後四周,無不散佈着成排的磚牆平房,應是門人弟子
常起居、貯物積囤之處。
南宮損領着眾人,來到谷內最深處。此間平房較前頭更矮,走近才見是茅草為頂、夯土成牆的土屋,沿屋還有零星的竹籬,顯然年月已久,卻經心維護,反而比前頭的磚房更有味道。
此外,這裏的佈局也有意思得多:土屋並非齊整地佔滿左右兩廂及後進,如三合院般圍着居間的廳堂。
而是一幢一幢的、呈環狀的不規則分佈,水渠似蛛網穿過土屋之間,離中央的建築還有一小段距離,彷彿是具體而微的農村一角,饒富田園野趣,與谷中餘處皆不相同。
被曲水竹籬包圍的,是一座活像穿堂柱廊的狹長建物,檐頂下竟無實牆,由各式鏤花窗牖、欄杆、屏風隔出大大小小的隔間,分前、中、後三進,整體格局像是個攤平的“目”字。
木的建築物四周種滿梅樹,此際雖無梅開,可想像冬風拂過滿樹吐蕊綻放的潔白花朵時,吹進一堂馥郁清香,中人慾醉。
“…好一個‘階馥梅舒’!”輪椅抬上堂階,蕭諫紙抬見匾書,不由低誦。這是繼“有勞谷主”之後,老人頭一回開口。這匾書寫得極好,風送梅韻是頗風雅的畫面“階馥梅舒”云云亦透着一縷文墨馨香。
然而蒼勁的筆觸倒像要磔破木匾也似,落筆之初勁透紙背,隨後卻巧妙斂起,幹皸般的趯勒曳痕看似虛渺,其實遊刃有餘。非不能飽溢,是不為也。詠的是梅花,蕭諫紙卻想到猛虎…寫“潛伏爪牙忍受”或許更合適,老人心想。
須知梅花開於臘月,風入梅香,最是料峭刺骨。坐在這樣的建築裏嗅聞風梅,需要的不是雅興,而是“有所待”的堅忍。
更何況,以他擅摹各家筆跡的本領,猶不敢肯定是何人法書,心中雖冒出幾位名家的字號,越想越無把握,此亦一奇。
“這堂子乃我沉沙谷秋水亭之起點。”南宮損看在眼裏,淡道:“當年一位師長為砥礪我,以此匾相贈,盛意拳拳,未敢或忘,故取‘芳馥百品’之意,以‘百品堂’名之。”蕭諫紙嘴角微揚。
“芳馥百品,鏗鏘三變。谷主以此自礪,抱負甚大。”南宮損面冷如鐵,大概不覺他有褒獎之意,當是挖苦而無視之。
“…也有這層意思,然‘百品’二字,另有他解。台丞請。”隨行的弟子至此停步,無一走上百品堂的三級門階,可見此間於沉沙谷內的地位。
談劍笏進得前廳,又發現另一稀奇處:屏風門扇也還罷了,連擺設的太師椅、扶手几案等,均是鏤空的板型結構,營造出一種“一眼望穿”似的虛幻效果,但真想眺至後進,實際上又有所不能。
廳堂兩側的檐柱間,懸滿了長幅字畫,頗有以之為牆的意思。談劍笏不懂書畫,只覺這主意別緻,果是儒門中人,輪椅忽地一頓。
原來是老台丞伸手握住輪輞,硬生生止住前進的勢子,鋭目掃向一旁:“…這是前朝曹子頵曹大學士的《朝辭帝輦別諸弟書》?”
“是真跡。”南宮損面無表情,答的比問的多:“堂中所藏,無一偽贗,以收羅名家法書百幀為目標,故稱‘百品堂’。”明明聲音語氣未變,不知怎的令人生出一股驕傲之。談劍笏知台丞脾
,那幀《朝辭帝輦別諸弟書》的長掛軸如非絕品,以他自視之高,想是不屑發問的。
此書所懸處,是最靠近堂門的柱間下首,換句話説,就算不是百品中敬陪末座者,也決計非是最有名、最珍貴的一幅,無怪乎南宮損底氣十足,尾巴都要翹起來了。
談大人詩書雖讀得不多,未敢以讀書人自居,怎麼想都覺得以“收羅百帖”為目標的百品堂,委實不比“芳馥百品,鏗鏘三變”的百品堂來得高明。
後者好歹還有個自強不息的君子內藴,收藏名物不就是珍寶閣的作派麼?果然是開鬥雞場的啊!談劍笏豁然開朗,又覺更瞭解南宮谷主一些,增進認識總是好的。
蕭諫紙卻有不同見解,嚴峻的視線遍掃一匝,思索片刻,緩緩説道:“沉沙谷本是旱地,我方才還在想,外頭的水渠是怎麼一回事,原來…這是個陣哪!”南宮損神情微變,似是混雜了驚訝和佩服,但也只是乍現倏隱,一霎眼又回覆原先不鹹不淡的冷麪,從容道:“收藏字畫,最忌温濕,濕則易腐,温而養蠹。沉沙谷周遭皆是旱地,乍看是理想的收藏之處…但這不過是外行人的庸俗見解。
“過於乾燥,將使紙質脆化,輕則皸裂破損,重則灰飛煙滅。較之蠹魚蠶食,或要十幾二十年光景,旱地傷紙,不過轉瞬間耳。‘百品堂’外所繞曲水、興築之土屋,均經高人指點,按五行陰陽生克變化排列,温濕定恆,如同秋。
台丞若稍加留意,會發現此間連風都沒有,依舊涼乾燥,甚是宜人。”運使陣法,除了排布之人的功力、術數修為,地氣也有極大的影響。如四極明府固然能人輩出,千百年來鑽研奇門陣圖,時有突破,也虧得覆笥山靈氣濃郁,具佈陣地利,方有今
規模。
沉沙谷這一角,即是利於術數施展的天然陣基,因此挖渠引水、夯土築屋,便能得到一處保存紙墨的完美空間。…難怪耿家小子挑上這裏。蕭諫紙心中一動,面上卻悄靜靜的,只點頭道:“谷主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