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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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清晨的陽光和鳥鳴聲總是讓人心情愉快的,胡氏軟綿綿的躺在黃花梨的貴妃椅上,留聲機裏放着《霸王別姬》,哀哀怨怨的樂聲,給寂靜的院子平添了幾分蕭索。
丫鬟桂香給她上了一壺碧螺,她一邊漫不經心的往指甲上塗抹着鮮紅的鳳仙汁一邊跟着哼唱:“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桂香輕輕笑道:“二少唱歌真是好聽。”胡氏停下來,望着窗外的景:“少瀾從前也這麼説過,他説,鳳琴,你唱出了虞姬的神韻。”隨即,輕輕哼了聲,“唱的和虞姬一般又如何?虞姬,不過是個紅顏薄命的女人。”桂香趕緊道:“二少不一樣,二少福氣在後頭呢。”
“福氣在後頭?”胡氏不削的一笑,“守一輩子的寡,老了、死了,這便是福氣?”
“二少!”桂香臉變了,“您可別,要是給別人聽了去…”
“聽去了又如何?”胡氏提高了聲音,“二姨娘和宋小蝶要是聽去了我不在乎。”
“婢子是怕太太聽見了不高興。”
“太太?”胡氏打斷道,“太太已有多久沒來我們桂苑了?少瀾在的時候,太太每都會來,看少瀾畫畫,彈曲,作詩,少瀾走了,她便沒再來過了,她心裏的,是她兒子。”桂香作聲不得。
“有時我還真羨慕大嫂,大哥雖然痴痴傻傻的,卻知道心疼大嫂。”胡氏端着茶碗道。
桂香沉默半響,猶豫着開口道:“二少,有句話不知當説不當説。”
“説吧,在我這兒沒什麼不能説的。”胡氏道。
“那天…”桂香湊到胡氏耳邊壓低了聲音道,“有人看見二老爺啦!”
“在哪裏?”胡氏愣了一下。
“我也是聽那些廚子在説,説去買菜時看到二老爺在一家酒樓裏吃飯,還…還帶着家眷。”胡氏沉默了半響,喃喃道:“成親了?”
“婢子也好奇,就問他們二老爺可是娶了個洋鬼子?他們説不是,只是穿着打扮是洋人那一套。”片刻,胡氏道:“這些話傳來傳去的也沒個準,二叔都幾年沒回來了,這次回來做什麼?”
“誰知道呢。”桂香邊説邊出了屋子想去廚房拿早點。
留下胡氏垂着眉,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一會,桂香便折返回來:“二少,裁縫店的方師傅來了。”胡氏一怔,眉宇間浮上一絲喜,抬頭便見一個穿着青布衣裳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胡氏對桂香道:“你先出去吧…對了,拿些糕點,去桃苑把四少叫來,就説她孃家哥哥來了。”桂香應聲掩門出去了。
“怎麼今天才來?”胡氏瞟了一眼男子道,“我去年做的那身旗袍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瘦了,不能穿了。”
“開做衣裳的人家多,不是忙麼。”男子莞爾一笑。
“忙忙忙,我看你是忙着應酬那些闊太太,壓忘了有我這麼一個人。”胡氏白了他一眼,臉上竟有幾分哀怨,似笑非笑,風情轉。
男子似是痴了,猛地一把摟住她的,下頜靠在她的肩上輕聲道:“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啊,我的姑。”胡氏轉身逃開,點了他的鼻尖一下:“不要命了?小心被人瞧見…”適才蒼白的臉上卻飛起兩抹紅暈。
“你還怕人瞧見麼?”男子笑道。
“你怕麼?”胡氏盯着他。
男子愣了一下,又笑:“我就怕你不睬我。”胡氏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慢悠悠道:“我也不怕,反正這樣活着跟死了沒兩樣,死都不怕我還怕什麼?”
“別説這些不吉利的話!”男子連忙用手指堵住她的嘴,“什麼死啊活的,你還要留着命跟我過好子呢。”胡氏眉心動了動,盯着他問道:“你想浸豬籠麼?”男子神秘的一笑,湊到胡氏耳邊説了一大段話,胡氏的神情似是凝住了。
方靜好推門走進桂苑時,正好看見這麼曖mei的一幕。桂香去叫她,卻又繞到廚房去拿糕點,她左等右等她不出來,想到還有事要做,便自己過來了。
她推門的手停在半空中,直到那兩個人聽到動靜轉過身來,胡氏只是愣了一下,神便如常了,倒是她身邊的男人看着方靜好似是定住了。
胡氏道:“四弟妹來了?”眼睛瞄了瞄身後,笑一聲,“你們兩個是怎麼了?自家兄妹怎麼見了倒像是陌生人一般?”一句話提醒了方靜好,眼前這個男人居然就是她這具身子的親哥哥——方來。只是她沒想到,她的哥哥居然是這麼一號人物。
她印象當中老爹的兒子應該和他差不多,是個地地道道的鄉下漢子,雖説是做了裁縫,但也好不到哪裏去,沒想到居然生的紅齒白,比個女人還好看。只是,方靜好卻覺得太過於陰柔了。她不喜歡這樣的男人,這是她腦海裏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
此刻,他已經朝她走過來,啓一笑:“妹妹近來可好?”這一笑,面容更為俊朗。
“好了好了。”胡氏笑道,“我是叫四弟妹來幫我的旗袍出出主意的,要敍家常待會兒去她屋子裏敍吧,有的是時間。”胡氏的話正合方靜好的意,她本就不知道該對方來説些什麼,也不清楚他們兄妹以前是怎麼個相處方式,所以便輕輕一笑道:“是啊,二嫂急着做衣裳呢。”方來看了看方靜好轉頭朝胡氏笑了笑:“不知二少這次要做什麼樣的?”胡氏拖着方靜好去看她那一匹新選的錦緞,一邊對着鏡子比對着一邊説,想不好是做坎肩好,還是做貼身旗袍好。方來在,方靜好也不好發表什麼意見,只是説自己對這些也不太,便敷衍過去了。
幸好胡氏也不是非要她説些什麼意見,只是對着方來説了些衣裳的細節,方來便拿出軟尺子量起來。
方靜好遠遠坐着看他們,一個蹲着、一個站着,除了身體的接觸,還有眼神間的你來我往,她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來對了。胡氏和方來之間…她不願多想,可是卻不得不起了疑惑,那眉來眼去的,連她一個外人也覺到了其中的暗,他們不可能不懂得避忌。
那麼,胡氏是不怕她看到嘍?
她正想着,胡氏的聲音傳過來:“好了好了,把四弟妹叫來卻把你晾在一邊,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方靜好回過神站起來道:“二嫂什麼話,其實靜好也好久沒見哥哥了,這次還真有事要他幫忙呢。”
“哦?”胡氏道,“我差點忘了,四弟妹也選了一匹布,可是要你哥哥也幫你做身衣裳?”方靜好搖搖頭:“我自己的倒不急,只是是受人之託要做件衣裳。”胡氏也未細問,又重新坐回貴妃椅上去,擺擺手道:“我就不妨礙你們兄妹兩敍舊了,靜好,你就幫我送送你哥哥吧。”方來和方靜好走後,桂香才從門外走了進來,一下跪倒在地上小聲道:“二少,是婢子疏忽,沒想到四少也沒招聲招呼就自個兒來了。”胡氏笑一下:“起來吧,我又沒怪你。”
“可…”桂香遲疑道。
胡氏眼梢一挑:“你是想問四少有沒有看見什麼?”她懶洋洋的轉動着纖細的手腕,兩個翡翠鐲子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看見才好。”
“二少就不怕…”胡氏笑了一聲,眉角含着諷刺:“怕什麼?我胡鳳琴早就不怕了。”她喝了一口茶,放慢了語氣道,“何況,那是她的親哥哥,她會出賣我難道會出賣她親哥哥不成?這事傳出去,對誰都不好,她又不是笨蛋,怎麼會不明白?這樣一來,我在府裏也多了個説説話的人,也沒什麼不好。”桂香舒了口氣:“二少説的也是。”容府的花園裏,方靜好在前面引路,方來跟在他後面,走過一羣丫頭掩嘴笑着,竊竊私語。
“方師傅來了…”
“聽説方師傅是我們四少的親哥哥呢。”
“方師傅那雙手可叫絕,什麼時候能幫我做件衣裳就好了。”
“你得了吧你,那是少們穿的,什麼時候輪得到你?”方來一路聽着,忽然轉過頭輕輕一笑,那些丫鬟們一個個立刻又緋紅了臉。
方靜好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到了桃苑,桃心見了方來也羞紅了臉:“方…不,親家少爺。”
“桃心,我與方師傅有事要談,你出去吧。”方靜好道。
桃心關了門出去,方靜好正想着怎麼開口,卻方來定定的望着她,那表情竟有幾分出神。
“哥…”她咳嗽了一聲,試探着喚道。
方來的神情微微一變,隨即笑了,笑的有幾分無奈:“靜兒,你還在怨我麼?”方靜好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怨他?從何説起?
下一秒,方來的舉動讓她完全懵了,他走到她身邊,忽然用手托起她的下頜柔聲道:“否則,你為什麼這麼喊我?”方靜好身體僵硬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往後一退,她下意識的動作讓方來皺了皺眉,眼睛裏像是染上了一抹哀怨,幽幽道:“你説,從那一年開始你什麼時候喊過我哥哥?你明知道我不是你什麼哥哥。”這一刻方靜好才完全的怔住了。方來不是方靜好的哥哥,那麼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靜兒!”方來雙手按住她的肩膀,“你為何不説話?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連你尋短見都無動於衷不來看你,可你也知道容家在柳眉鎮的勢力,我就算心痛又能怎麼辦?”他的臉上帶着幾分悽然,“你不知道,你嫁進容家這些天我是怎麼過的,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想我們以前的那些子,想你在容家好不好,會不會被他們欺負…”方靜好腦海裏亂成一片,她覺得自己完全處於一種被動的局面,前身的自殺居然和眼前這個男人有關?他們不是兄妹…難道是…****?
這個想法冒出來,方靜好靈靈的打了個冷顫。
她強迫自己冷靜、冷靜下來,故作傷的問道:“你真的擔心我麼?”方來道:“你不相信我?呵,我也知道你不可能再相信我,可是我只能這樣,若我離開你二嫂,她一定會把所有的事都抖出來,她是什麼都做得出的,到時候,你怎麼辦?我怎麼辦?爹怎麼辦我們家怎麼辦?”他看定她,眼裏全是款款深情:“你應該明白,當初我只是一時犯了暈才和她在一起,我心裏自始自終只有你一個,可實現在,已經不了身了。”方靜好深一口氣,她猜得沒錯,方來果然和胡氏有曖mei,她想起胡氏每次暗中幫她説話,忽然明白過來,胡氏不避諱的讓她知道那件事,一定是因為胡氏認定她不會説出去,想把她拉到同一條船上而已。只是,胡氏沒想到的是,她以為的兄妹居然不是親兄妹,而且還有着一層更深的關係。
她覺得胃裏翻江倒海,有些想吐,不着痕跡的挪開身子,她不冷不熱的道:“對,已經不能再回頭了,現在的我是容家的四少,以後,我們還是以兄妹相稱的好,至於你和二嫂的事,我不會説出去,但請你自己好自為之,有朝一,不要連累了家裏連累了爹。”方來聽到方靜好的話,鬆了口氣,他來之前便想過會見到她,但沒想到胡鳳琴會把她叫到自己屋子裏去,他怕她會受不了而出端倪,卻見她神情本沒有任何變化,連眉都沒動一下,他才定了定心。可看到她冷冷的神情心裏卻又有説不出的難受,為什麼她好像完全變了?自盡之前她還告訴過他,無論她在哪裏,黃泉還是容家,心裏都只有他一個。難道是她又愛上了另外的人?容少白?
方來到一股酸澀,眉沉了下來,心裏那個想法更堅定了。
方靜好整理好思緒,淡淡道:“若哥哥還顧忌兄妹之情,就幫我個忙,我要做件衣裳,要拿出你最好的本事來做,而且要快。”説着她拿出畫好的樣衣遞給他:“這是我請一位畫師按照我那位朋友的意思畫的。”她當然不能説是自己畫的,否則會引起猜疑。果然,方來瞪着那張紙神情間也有幾分驚訝,半響,才無奈的道:“從小到大,你讓我做的,我有哪一樣不盡心過?”除了嫁進容家這件事,方靜好在心底冷笑,卻不願多想,畢竟她已經不是正主了。她以前的事,不是她能改變的,但以後,她要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