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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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紅顏中秋過後,方靜好去錦繡織把那些多餘的蔬菜瓜果月餅再次派發給下人丫頭夥計。中秋節前發的那些是節補貼,而這一次,權當讓他們“收罪過”反正這食物放在屋子裏頭也少有人問津,不過是過節應個景罷了,倒不如給了那些下人,他們自然是歡喜的很,自個不捨得吃的、吃不完的,也好讓他們寄回家裏去。
經過內堂時,齊叔拿了一盒蘇式月餅出來,説是蘇州最有名的蘇寶齋做的,讓她嚐嚐,她拿過去,見一人正坐在桌前,便走了進去。
“我帶了月過來,齊叔説是蘇州最有名的鋪子做的,你喜歡什麼餡兒的?”韓澈抬頭,見她笑意融融,一時怔了片刻,才道:“杏仁。”她笑笑,取出一隻給他。他一怔:“這是蓮蓉的。”
“我以前聽人説過一句話,吃甜食會讓人忘記所有的煩惱,杏仁味苦,不如蓮蓉。”她輕笑道。
他其實不太喜歡吃甜食,覺得太膩,但不知怎麼,卻接了過來,望着她,笑一笑:“頭髮這樣挽起來,倒是看不出來參差,看來,你已經漸漸習慣了。”她知道他説到頭髮是當眾落髮的事,而後一句“習慣”是説做當家,便道:“不習慣也得習慣,人都有惰,不着不行。”他凝視她,片刻望向窗外道:“昨天…”她順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忽然道:“雨已經停了,今天晚上應該有月亮吧。”他怔了怔,她笑一笑:“其實月亮每時每刻都掛在天上,只是白天看不見,只是有些夜晚被雲遮住了。都説傷秋悲月,其實也不過這麼回事,都是人的心在作祟,環境會影響人,也能改變人。大多如此。”他的手指蜷縮起來,她今天看起來有些不一樣,胭脂是格外的紅,眼睛是格外的亮,整個人由裏到外彷彿散發出一種奪目的光彩。她本是被淡淡雲層遮住的月,驀地,好像****之間雲層散去,突然發出的光芒,讓人有些無措,有些…不安。
他眉頭凝了凝:“靜好,如果有一天,我是説如果,容家不一樣了,你要怎麼辦?”她沉默了片刻,抬起頭來,彷彿想到了什麼,一字一字道:“策馬徐行、泛舟湖上,只要心是充實的,淡湖草原、雪山戈壁,哪裏不是去處?天大地大,不會容不下一個人。”那一刻。她想到的,是容少白,角不覺浮上一絲會心的笑,而他凝神不動,卻不知想到了什麼。
她走出去,到門口時,又回過頭來,指了指桌上的月餅,笑容明媚:“試試看,我不騙你。我們都要好好的。”像是頗有深意的一句話,他一愣,她已翩然離去,留下門上的珠簾輕輕搖曳。
一個下人拿着一襲素白的披風進來:“韓少爺,小的把披風還你。”他示意他放在桌上,望了一眼,淡淡的道:“四少昨夜沒受涼吧?”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是四少爺來了湖邊把四少接走的,兩人騎了馬回府,小的本來想把披風遞給四少,可…”他似乎想到什麼,笑的****,“可瞧着不太方便,便放在馬車裏帶回來了。”他點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桌面。
他給她的不止是一件披風,還有一把傘,他與她曾彼此藉着還傘相見,然而這一次,她卻沒有帶來,彷彿。不記得有這回事了。
他拿起那隻蓮蓉月餅,放到邊,輕咬一小口,齒間都是甜膩的酥麻,嚥下去,卻又不知為什麼,泛起一絲苦澀。
方靜好走出錦繡織,才記起來,昨天韓澈給她的傘似乎…丟了。
丟哪了?她皺着眉想了想,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好像…就是在馬上搖曳那會兒,天旋地轉,當她回過神來時,傘便早已不見了。
她吐口氣,覺得應該再去買一把新的,也沒去在意,她不知道,這是很奇妙的覺,也許在一天之前,她還會對此念念不忘,生出許多慨來,但此刻,她竟很自然地便掠過去了。
一羣繡娘談着走過。走在最後面的,竟是孫嫂。
“孫嫂!”乍相逢,她是喜悦的。
這孫嫂,自從上次幫她繡了圖案,已有許久未見。
孫嫂一愣,見了她,眉宇間也有幾分變化,微微福了福身,然後看着她道:“四少氣比之前好了許多呢。”
“是麼?”她不去摸自己的臉,“也許是胭脂擦多了的緣故吧。”這胭脂,是容少白親手為她抹上去的。
清晨。她只覺得頭昏眼花,口乾舌燥,昨夜的一切猶如做夢一般,怎麼回的府,怎麼上的牀,分明記得,卻又如同瑣碎的片段,恍恍惚惚。
那些記憶,那些話,在腦海中拼湊起來,竟分不清是真是假,是虛幻還是現實。
那種覺讓她有些不過氣來,直到看到容少白那雙慵懶的、充滿笑意的眼睛,才忽然平靜下來。
她説:“昨天晚上…”
“月亮很美。”她接口道:“本沒看見月亮。”容少白笑容擴散開去,直達眼底:“原來你沒有喝醉,還記得。”
“我當然記得!”她加重了語氣。
“都記得麼?”他問。
她一時無語,臉卻不由得紅了起來,他笑的愈發愉悦:“記得該記得的就好,若是哪天忘了,再重温一次。”
“鬼才跟你重温!”她無比自然地口而出。
他眉一彎,把她拉到梳妝枱前:“小娘子這廂有禮,小生來為你畫眉可好?”口裏説着調侃的話,神情卻有些侷促不安。
她一愣,恍惚中隨他的手坐下來,凝視着鏡中的自己,她的眉很淡,他的手握着眉石,在她眉尖小心翼翼地晃動,奇癢無比,她不覺笑道:“剛才那些話,你從哪兒學來的?”
“戲裏,我雖然沒讀過什麼書,戲倒是聽得不少。張敞畫眉、韓壽偷香、相如竊玉、沈約瘦,戲裏不是都有説麼?”方靜好雖然前世對古代的事瞭解不多,但光聽那幾個詞,什麼偷香、竊玉的,便知道是些古代的****韻事。不知該好笑還是好氣。
“你如果能把記這些東西的神分一半在生意上,倒是個人才。”他聳聳肩笑笑,立刻轉移話題:“啊,還有胭脂。”
“昨天忘了問,書淮和三哥呢?他們沒跟你一起回來嗎?”他蘸了胭脂紅,在她臉上胡亂的掃着,好像在玩耍,她也由得他去,只是問道。
“書淮回來了,他不敢不回來,要是讓那母夜叉知道我一個人回來他沒回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容少白抖了抖,“三哥嘛,你管他做什麼,他在那邊過的滋潤的,那位葉老闆奉他為上賓,兩人經常單獨喝酒。都是一個爹生的,不過三哥這奉承拍馬的功夫,我是自嘆不如。”方靜好知他説的母老虎是誰,想到平琬瑞的那天呲牙裂嘴説起何書淮要是敢出去沾花惹草時的模樣,容少白説的倒很有可能。
至於容少弘,她想了想問道:“葉老闆和三哥投緣?要説喝酒,你不也是個中好手麼?怎麼獨獨叫三哥去喝?”容少白切一聲,眼中出一絲不削:“他叫我還要看我肯不肯,少爺我雖然喜歡喝酒,但也不是誰都奉陪的,要我陪那隻老狐狸,免了吧,我大概一杯就吐了。”老狐狸?看來容少白此行並不順利。
不知怎麼,她心裏竟生出一些不安來。
葉老闆是北方權貴,照理説,也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容少弘是什麼?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葉老闆與容少弘走得近,只有兩種原因,葉老闆演戲演的太好,或者,容少弘裝的太真。
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怎麼好。
她回過神來,孫嫂卻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見她看着自己,才略微有些不自然地道:“四少,之前見您喜歡木棉的圖案,便早想請您去我屋裏頭看看,我以前收藏了一塊帕子,也是木棉的。”
“是嗎?”方靜好見天還早,便隨着孫嫂進了屋。
孫嫂打開櫃子,從最裏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隻盒子,打開,取出一塊素白絲綢的帕子,帕子中央,是一朵嫺靜的木棉花,清冷、孤傲,寂寞地掛在枝頭。
角落裏,是一行小字,竟也是一針一線繡上去的。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落款是一個“綰”字。
綰是孫嫂的閨名麼?孫嫂居然有這種帕子,不過誰沒有過年輕的時候啊?她笑道:“孫嫂的手藝果然像是天上才有的。”孫嫂笑笑:“我的手藝沒什麼,這手藝才是只應天上才有。”她好奇:“這不是你繡的?”孫嫂搖搖頭,表情有些古怪:“是…是一位故人繡的。”方靜好接過來,因孫嫂説不是她繡的,便看得仔細些,看不覺什麼,但細看竟是凝住了,孫嫂的手已是窮奪天工,此人的針腳卻更為細緻,甚至,一針一線,都彷彿含着靈魂似的,一氣呵成、宛若眼前便是那朵木棉,栩栩如生。
她嘆道:“孫嫂這位故人,現在在哪兒?看了她的繡品真忍不住想讓她幫我繡件衣裳呢。”花嫂的眼眶似是紅了紅,低下頭道:“死了。”方靜好一怔:“對不起,我…”花嫂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很多年前便死了,有關她的故事,我説給你聽好不好?”方靜好不知孫嫂為什麼突然彷彿很想找人傾訴一般,但她今空閒些,便道:“好。”
“我那故人,叫…”孫嫂看了她一眼,“叫綰娘,跟我一樣,本是這裏的繡娘,在繡房的時候,數我們兩個情最要好,她家裏窮,父母早亡,她以一手繡藝為生。因為繡的好,很快便有了些名氣,本來可以平平淡淡過一輩子的,可沒想到有一年,她遇到了一個男人…那男人,是柳眉鎮上大户人家的少爺,見了她的繡品了興趣,便偷偷跑來看她,沒想到對她一見傾心。那男人長得玉樹臨風,又是商界俊才,於是她也動了真情,把自己的整副身心都給他,以為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卻沒想到那男子家裏早就為他訂了一門親事,是權貴人家的大小姐,那男人向她發誓一輩子只想與她在一起,她便也漸漸沒那麼在意了。後來,有一天,綰娘結識了一位富家小姐,美麗聰慧,端莊大方,對她也很好,綰娘天温柔善良,認為找到了知己,與她結拜姐妹,並將她介紹給那男子,於是三人經常一同出遊。有一段子,綰娘因為繡房要趕一批貨,所以沒時間見那男人,她朝思暮想,卻沒想到,等到了那富家小姐,那富家小姐跪在她面前説,有一喝醉了酒,竟與男人有了肌膚之親。那男人被關在府中,為了家族的顏面和男子的責任,只得答應娶那大小姐為。綰娘本已痛不生,卻仍不願怨恨那富家小姐,誰知那富家小姐又楚楚可憐對她哭訴,説自己如今已非完璧,只好嫁了那男人,但那男人心卻不在自己這裏,好生痛苦,想要了斷。綰娘被她一哭,心又軟了,她本是已絕望,便同意那富家小姐所説,悄悄地離開柳眉鎮,嫁給了附近村子裏的一個農夫,那農夫是個大老,一窮二白,年過四十也沒女人肯嫁給她,自己收了一個養子,見了綰娘當然歡喜,對她倒也極好。這個時候,綰娘竟然有了身子…”
“那孩子…”方靜好不覺被她的故事所引。
“那孩子,當然是那大户人家少爺的。她本想一死了之,卻又不忍心傷害孩子,逃出村去,在山上餐風宿,歷盡千辛萬苦把孩子生下來,抱着一絲希望去找那少爺,來見她的是那位富家小姐,當然,她那時已是大少了。大少見了她,説少爺去了外地,一時半會回不來,讓她在府裏小住,等他回來,也好敍敍姐妹情。她想着能再見到他,心中歡喜,卻沒料到一天深夜,她和孩子竟被人擄了去,她身子本就弱,那時更是雪上加霜,拼命護着孩子,自己卻滾落山腳下,醒來時已是幾天後,救她的人居然是那農夫,原來那農夫這一年來都在找尋她,她一時動萬分,身子好了些,便與那農夫搬到了一個沒人知道他們的地方,有了夫之實,而那個孩子,任她尋遍山野,也不曾尋到,一晃好幾年,她與那農夫生了個女兒,之後,因為思念兒子,憂鬱過度而死了。她臨死前,偷偷給我寫了封信,叫我幫我留意,若是能找到那孩子,便到她墳頭燒柱香,讓她可以含笑九泉。這帕子,便是她無法與那少爺相會時繡的,放在信裏,説如果老天垂簾,便給她的兒子。可人海茫茫,這麼多年,就算活着人也已長大,我雖有心卻無力啊。”
“那孩子…”方靜好忽然靈光一閃,“綰娘可有告訴你那孩子身上有什麼特殊的地方,譬如説、胎記?”孫嫂一愣,神情古怪地搖搖頭:“沒有,要是有,也好些,四少為什麼這麼問?”她飛快地搖搖頭:“沒什麼。”只是不知怎麼,記起老夫人臨終前的囑託罷了,看來是她太狗血了。
“再説那大少過的也並不好,大概因為綰孃的事,那少爺更不願見她,認為她與此事有關。他找過綰娘,婉轉得知她被匪徒劫持後滾下山崖死了,萬念俱灰,成寧願混跡**樓之中,也不願回家,後來,竟又與一**樓女子有了孩子,這事情府裏下人都偷偷傳着,聽説,那女人還抱着孩子上門來過,後來卻不了了之了。再沒過幾年,那家的二姨太便進門了,據説,是大少為了挽回丈夫的心才這樣做的,可心死了,又怎麼挽得回…”孫嫂説到這,隱約覺得有些過了,便轉移了話題道,“後來我才知道,那大少竟原來就是那府上為那少爺舊時便訂下親的女子。”方靜好詫異為何孫嫂對於後來那府裏的事似乎知道的多,就算前面的事是綰娘寫信告訴她的,那後面的呢?但轉念一想,各府下人之間,也許也是來往的,便沒再多想,反而孫嫂最後一句話讓她心裏咯噔一下,不覺道:“會不會是那富家小姐,也就是大少早就見過了那男人,芳心暗許,所以故意結識綰娘,故意…喝醉。”孫嫂彷彿凝住了,半響站起來幽幽道:“綰娘信上並未説過,她到死還是拿她當姐妹的,我不能説什麼,我説什麼也只是猜測罷了,沒有證據,人已不在,往事如風,吹走,吹走吧…”説話間,孫嫂人已緩緩走出去,那背影彷彿頃刻間老了許多,她見她忘了那帕子,便追出去:“孫嫂,帕子…”
“送與你吧,你也喜歡木棉,綰娘若在,定會欣的…”她愣了愣,望着帕子上的木棉呆住了,彷彿看到一個美麗的女子,在燭火下一針一線的繡。美人多情,紅顏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