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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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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遺言柏苑裏,圍了一屋子的人。方靜好進去的時候,容少白已經在了,他坐在老夫人的牀頭,眉頭緊鎖。

柳氏與錢大夫在外頭説話,説話聲音很小,帶着些沉悶,然後,柳氏走進來時,老夫人忽然張開了眼。柳氏連忙跑過去:“娘,您覺得可好?”老夫人掃了屋子裏的人一圈,啞聲道:“錢大夫怎麼説?”柳氏眉宇一怔,忙道:“錢大夫説只是前些子驚着了,稍作休養便好。”老夫人笑笑,緩緩道:“你呀,別誑我了,我自個的身子,自個還會不曉得麼?年紀大了,這一天遲早會來的,躲不過也避不過,這樣也好,可以見到百康和少瀾的。我們母子祖孫是有多少子未見了…”她低聲説着,連柳氏一貫沉靜的臉也顯出了幾分起伏:“娘,您説那些做什麼?好好歇着。”説罷吩咐下人去煎藥。

容少梓站在母親身後,容百川把他抱過去,神情難受:“娘,您看看少梓,少梓還小呢,等以後少梓長大了還要孝敬您,等着您給他娶媳婦呢。”老夫人看着少梓,又看看容少白,臉上出柔和的笑:“是啊,我們少白算是安定下來了,還有少梓呢,這一代一代的,就是這麼過來的…”她握着少梓的小手,眼眶有些濕潤,“只是,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少梓畢竟小,懂得並不是很多,但他天生乖巧,小手抓住老夫人枯瘦的手,來回摩擦着道:“疼不疼?梓兒給就不疼了。”

“梓兒乖,梓兒長大了一定要孝順父母兄嫂,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老夫人頓了頓,看了容少白與柳氏一眼,目光充滿無奈,“梓兒要知道。天底下最割捨不掉的便是骨親情,別留下解不開的疙瘩…”柳氏一怔,也是沉默了。

容少白並未説話,他只是呆呆地坐着。

濃重的氣氛,讓屋裏頭的其他人都不敢出聲,葛氏站在一邊,容少弘與菊萍也是垂着手,容紫嫣定定的,葛熙冉抿着,偶爾會把目光投向容少白,出擔憂的神情。容少青和沈氏默不作聲,而胡氏也是看不清表情。

門外響起一些動靜,韓澈由外頭進來,一身素淨的白,方靜好退開一小步,他只是站着不動,直到老夫人的目光移過去,忽然道:“阿澈,你來。”韓澈分明是一怔,眼底一閃而過什麼,慢慢走過去。老夫人望着他笑了笑:“阿澈啊,我就跟你乾孃一樣叫你,這些年來,我腦子不清楚,少瀾走後,多虧了你一直顧着我們容家鋪子裏的事,辛苦你了。”韓澈垂下眼簾,半響道:“老夫人言重了,這是韓澈分內之事。”聲音是平穩的,卻掩飾不住有些沙啞。

老夫人望着他,許久許久,才微微點頭,緩緩道:“我們容家的基業,是祖上辛辛苦苦創建起來的,傳到少白他爹,已是三代,都説創業容易守業難,以後,我這些孫子,你要多費心帶帶他們…”轉而望向容少白,“他們從小過慣了舒適的子,其實只要肯用心學,還是可以的。”韓澈眼角一跳,立刻垂下眼,彷彿要掩蓋什麼,低聲道:“韓澈明白了。”老夫人點點頭,緩緩道:“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韓澈猛地抬頭,老夫人卻已移開目光。似是極為疲倦,閉上眼道:“我乏了,你們都出去吧。”柳氏道:“娘,您睡吧,我們在這守着。”老夫人擺擺手:“不用了。”眾人無奈,只好一一離去,容少白並沒有站起來,方靜好轉過身,看了他一眼,老夫人忽然道:“靜好,你留下來陪陪。”她一怔,應聲道:“嗯,。”她走過去,老夫人卻又道:“少白啊,有些口渴,你去給拿碗水來可好?”容少白抬起頭,愣了一下,才道:“好,等着,我這就去。”説罷轉身離去。

院落外,葛氏看着容少白走出來,對容少弘道:“你看,老太婆搞什麼鬼?”容少弘搖搖頭。惑道:“不就是叫四弟妹陪陪她麼?”葛氏朝她腦門戳去:“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木魚腦子!你又説倦了叫大夥兒都出去,眼睛一眨又留下你四弟跟四弟妹,準是有見不得人的事,不想被咱們知道!”

“那是什麼事?”容少弘莫名其妙。

“能有什麼事?”葛氏眼睛一挑道,“你忘了老爺子那份遺書麼?柳依華肯定知道什麼,可老太婆是老爺子的親孃,保不準也知道什麼,柳依華想把這個家傳給他兒子,老太婆最疼的又是少白,你説,她要是不行了。是不是會代些什麼?”容少弘眼睛一亮道:“那我去聽聽!”

“你給我回來!”葛氏一把拉住他,“少白也不知去了哪,看來就回來的,要是被他撞見了,你怎麼説?”

“那怎麼辦?”容少弘苦着臉道。

“都是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葛氏想想就來氣,罵道,“要不是你惹了一身不乾不淨的回來,菊萍沒幾個月就生了,要是那樣,連這棟大宅子都是咱們的,到時候拿了玉印,老爺子的遺書還怕找不到?得了遺書,那東西就算挖地三尺也得找出來,還用得着想其他法子?”容少弘被説到了痛處,整張臉都扭曲了,葛氏看着又是氣又是心疼,只好道:“如今,咱娘倆別的也指望不上了,只好自己想法子了,要得了那東西,還怕沒好子過?”容少弘張嘴就叫:“娘你要分家?”葛氏連忙捂住他的嘴:“分什麼家?柳依華會讓咱們那麼好過?再説了,現在就算她同意分家也是藉着分家的由頭把我們趕出去,到時候我們什麼都沒有,難道在街上喝西北風啊?我這是自己盤算,明的不行來暗的,得到了那東西,再離開這裏,就什麼都不愁了。”

“何況…”她眼珠子一轉道,“惦記這東西的可不止我們,你以為柳依華那天房裏為什麼會來了賊?她又為什麼把事情遮掩了下去?我看她是肚子裏清楚着呢…不行,我們得處處留意點,快走…”容少弘本沒有什麼主意,一向聽他孃的,他娘這麼一説,他便也跟着走了。

而屋裏頭,老夫人緊緊抓着方靜好的手:“靜好啊,你知道我為何支開少白?”方靜好一愣。搖搖頭,她隱約覺老夫人是有什麼事要跟她説,但為什麼連容少白也不能聽?她有些不解。

老夫人虛弱地笑笑:“因為這件事,除了你,我想不出任何人可以幫我做。”

“少白…”她開口。

老夫人搖搖頭:“我不是信不過少白,只是,他個衝動,而且這件事與他也不是沒有關係,我告訴你,憑你的直覺,若是你願意相信少白,和他一起去做,隨時可以告訴他,只是,除了你與少白,其餘的人,都不能知道。”方靜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只見老夫人佈滿血絲的雙眼不知望着那裏,緩聲道:“這件事在我心裏已經很久很久了,還記得有一天你來我這裏吃飯,我要你幫我做件事麼?”

“就是這件事?”方靜好錯愕,她還記得,那一天,老夫人説要她幫忙找個人,可一會,容少白就回來了,這件事便也沒有再提起,“那個人是誰?”老夫人沉默半響,道:“是少白他爹的血脈,也是我們容家的子孫。”

“啊?”方靜好無比錯愕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説,除了大哥二哥三哥和少白,還有一個…”老夫人卻搖搖頭:“其實,也許不止一個的,可一個怕是早就不在了…”她的目光落在方靜好臉上,有片刻的失神,“靜好,你跟你母親真像…”方靜好愣了一下,不明白老夫人為什麼突然説起這個話題:“見過我娘?”老夫人有些恍惚地道:“很久很久之前了…”老夫人見過她娘?她惑了一下,那就是説,老夫人與柳氏極可能很早便認識他爹孃,所以才要叫她進門?可是,這又是為什麼麼?她爹孃應該只是普通的農民農婦而已。

她正想着,老夫人忽然猛烈的咳嗽起來,方靜好連忙扶住她:“,您先歇歇,有什麼事以後再説。”她擺擺手,吃力地道:“不,再不説我怕來不及了,靜好,那孩子,我不知道他叫什麼,論歲數,他應該還比少白大一些,和少弘差不多大,他娘…出身不好,原本是個**樓女子,當時也怪我,容不下那樣的女子,她來找少白他爹,少白他爹因為鋪子的事出了遠門,我知道你母親命人把她趕了出去,可我不知道,那時她已有了容家的骨…”這是容家的一段不太光彩的歷史,方靜好聽着,也頗為尷尬,只好不語。老夫人忽然拉住她的手道:“靜好,這一輩子,曾經也做過許多錯事,這是一樁,還有…唉…”她頓了頓道,“對不起,對不起你…”又是一陣咳嗽,老夫人臉蒼白,那些含糊不清的話,方靜好也聽不明白,只是焦急地拍着她的背。

老夫人用盡力氣道:“那孩子,口有一枚蝴蝶狀的胎記…我知道,人海茫茫,僅憑一枚胎記,恐怕是找不到了,可這是我心裏擱了太久的事,我若還不説出來,怕是再也沒有希望了,所以,求你,求你留意,若是有一天見到他,把他帶到墳前來,也無憾了…”

,您別急,我答應你…”方靜好拼命地點頭。

老夫人見她應了,微微一笑,斷斷續續地道:“還有,少白…他以後就給你了…”聲音越來越弱,那雙枯瘦的手忽然輕輕離方靜好的掌心,垂了下去…

——”方靜好一怔,打開門叫:“來人吶!錢大夫,錢大夫呢?”柏苑前廳裏,柳氏目光肅穆地等在門外,其餘各人心中也是萬千思緒。片刻,錢大夫由裏屋出來,神情嚴肅,低沉道:“老夫人…去了…”老夫人,去了…方靜好一愣,整個人像是呆了。

忽然,“啪”的一聲,一隻碗跌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幾片,一個人影飛快地朝屋裏衝去。

牀上,老夫人雙眼緊緊合着,彷彿只是睡着了,容少白痴痴地站了一會,忽然騰地跪在地上。

彷彿只是一會會的功夫,容府上下一片哀慼的哭聲。

方靜好呆呆地站着,她不知道這些哭的撕心裂肺的人裏,有幾個是發自真心,有幾個是假意,或者,並不是假意,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傷心事罷了。

她在一片哭聲中,看着老夫人被幾個下人抬出來,如一張薄紙,所有的人都撲上去哭喊着,她卻忽然跑進屋子去。

靜謐又陰暗的屋子裏,容少白就這麼一動不動地跪着,雙目空無一物,彷彿失了魂一般。方靜好一步步走過去,與他並肩跪下。不經意間觸碰到他的手,像一塊冰,叫她涼到了心底,她默默無語,緩緩地抓過他的手,拽在手心裏。

竹苑裏,風吹過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音,韓澈俯身立在窗前,他的手下是一張紙,他提着筆,彷彿很專注的樣子,渾然不覺,筆尖的墨汁已經乾透,亂糟糟的分了叉,攥着筆的手微微顫抖,青筋突突地跳着,腦海裏只有那幾個字:老夫人,沒了。

沒了麼?他望向那座靈牌,沒了。人總是要沒的,他愛的,恨的,終有一天都是要沒的。所有的事都留不住,美好的,醜惡的。

這不是他想看到的嗎?看容府一點點,一點點消失…然而為什麼,他腦海裏全是她抓着自己的手説的那番話。她叫他阿澈,眼中透着慈愛。她説,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那一刻,沒人知道他心底的覺,彷彿一把劍硬生生的膛,苦澀卻又跳躍。他想抓住她的手,然而他只是恪守着規矩應了而已。

他沒有悲喜,他本不用,在這裏,他本就是個外人。就算心裏血不止,他也要淡然,可是,分明有一種東西是逃避不了的,那種東西在體內緩緩動,燙的身體就要爆裂。他手中的筆忽然跌落,在紙上劃下重重的一道黑痕,濃重、悲慼。

深夜,媽扶着柳氏回到屋子裏,柳氏臉蒼白,喃喃道:“翠蓮,還記得我剛進門的時候,她是強硬的,和我現在一般,早早的沒了丈夫,為了這個傢什麼都做,我生不出孩子,她並不待見我,好不容易有了少青,竟是個傻子,於是我咬着牙給百康娶了金枝,我知道,金枝這樣的女人,百康是不會放在眼裏的,所以我很放心,我就這麼一步步走過來,直到有了少白,她才慢慢對我好了。後來,她病了,沒了記憶,我才平平穩穩地走到了今天。”

“太太…”媽心裏難受,太太已有多少年沒有叫過自己的閨名?她知太太是回到了那些剛進容家的時光裏,她是太太的陪嫁丫鬟,她倆當時都很年輕,太太做了少,而她自己,就嫁給了容家老管家的兒子齊發,從此也在容府落地生了。

一晃神,媽彷彿也回到了那些年輕的歲月中去。直到柳氏又道:“可她現在沒了,人吶,總有一天會沒的,一代又一代,有一天,我也會走,翠蓮,你説,我們都是在爭什麼?”媽含着淚道:“太太,您能明白便好。”柳氏沉默不語,良久,抬起頭,卻已恢復神:“明白,道理誰都明白,可是這個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你明白,別人明白,可你不做,別人也會做。逃不過的…這條路,還是得走下去,除非,我也死了。”柳氏面容已是沉靜如水:“少白還在老夫人屋裏頭麼?”媽一怔,她明白,她的這位小姐,現在的容太太,永遠都能理智,就算一時的失了神,也能很快回來,她微微一嘆道:“還跪着呢,四少在陪着他。”柳氏點點頭:“隨他去吧,發也好,老夫人大殮的事,叫人麻利些趕快準備。”此刻,方靜好渾身都是麻木的,容少白卻一動不動,他這樣跟泥塑一樣不説話不動彈已有一個時辰,低着頭,背部是僵直的,眼神灰濛濛的一片。

有很多次,她想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哪怕是喝點水也好,可是終是沒問,他現在,也許並不需要這些。

他需要什麼呢?她説不上來,只是安靜地陪着他。

彷彿很奇妙,她老爹去世的時候,是他陪着她,然後,文嬌龍死了,是她在他身邊,後來,桃玉走了,她病了,他守了她三天三夜,又為她過生,而現在,他最親的人走了,也是她在他身邊。

生離死別,就只有兩個人。絲絲縷縷,好像剪不斷了。兩個人,要如何才算融入了彼此的生命中?

前世,她聽人説,女人和男人如果有了肌膚之親,那便彷彿有了那麼一絲血的聯繫,她不知道是不是,她也不知道她與容少白,以後會如何,但這一刻,她無法否認,她與他之間,牽牽絆絆,是分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