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市井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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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敞廳屏風後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姚師傅領着一位斑發老人匆匆返回。

少年一望那斑發老人，險些嚇了一跳。敢情那老人竟長得奇醜無比！殘眉斷鼻、兔猴腮、顎骨高聳、耳輪招風；兩隻眼睛一大一小，瞳仁鬥擠在一起；瘦削無的臉頰上，斑斑點點盡是麻坑。

總之，那老人五官面貌無一不醜，而且醜得令人心悸。但卻有一點奇怪，兩隻大小不一的鬥雞眼中，竟滿藴着湛湛神光；綸巾博帶，一襲古銅儒衫，更隱含着懾人風儀。舉止一派瀟灑，跟醜陋的面貌，簡直無法相配。

姚師傅搶前一步，含笑引介道:“公子，這位就是敝店店東，白老員外。”少年“哦”了一聲，拱手道:“原來是白老員外！在下瑣務登門，有擾清靜，老員外多賜有諒。”那奇醜老人哈哈笑道:“老朽白風，濁世鄙俗之人，營營繩利之輩。公子這話，不嫌太過分客氣了嗎？”彼此寒暄幾句，賓主歸座，那少年卻暗暗皺了一下眉頭。因為白風眼神奕奕，談吐俗，分明不是普通商賈一人物；而姚師傅自從請出主人，一直顯得過分恭敬，侍立身後，連坐也不敢坐下。這情形，也不太合東家戌師席的禮數了。

白風從袖中取出那束紙卷，醜臉上笑意漸斂，十分誠摯地説道:“敝店是生意商家，公子乃是主顧；論理説，生意上門，老朽奉唯恐不及，實不該多作贅語。但是，適才拜讀了公子這本原稿，卻有幾句不情之言，想跟公子竭誠談一談。悖理之處，公子幸勿見罪。”少年淡淡一笑，道:“願聞老員外高見。”白風正道:“這本書中，註名‘江濤譯錄’和‘銀鬚鰲焦天祥斥資付梓’等語；請問這兩人跟公子是什麼關係？”少年毫未思索，然道:“那銀鬚鰲焦天祥，乃是出資印書的人；至於江濤，正是區區在下。”白風和姚師傅聽了這話，都不約而同震憾了一下。白風兔微掀，笑了笑，道:“此書既由江公子親筆譯錄，想來是知道它的內容和重要了！”江濤點點頭，道:“不錯，這是一本武林人物視如瑰寶的曠世秘籍。”白風目異采，緊接着問道:“那麼，江公子竟將一本曠世奇書刻版付梓，而且印成千冊之多，目的何在呢？

江濤凝容道:“在下準備將它公諸天下。”白風駭然道:“這…豈不是太出常情了麼？”江濤緩緩道:“的確出乎常情，但在下也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白風注目道:“老朽是否有幸一聞內情？”江濤微笑道:“老員外一眼就認出此書質，自非常人。奇書入手，並未存貪婪之念，更足見志節高超，無俗物。如能賜告來歷，在下也願掬誠奉聞。”白風笑道:“實不相瞞，老朽昔年確是武林中人；不過，已久睽別江湖，退隱從商，以度餘年。江公子大可不必猜疑。”江濤目光轉往姚師傅道:“這一位”白風道:“他叫姚健星，昔號‘鐵臂仙猿’，跟隨老朽已經三十多年，公子更無須顧忌。”江濤見那姚健星身材瘦削，兩臂過膝，果然有幾分像猿猴。確信不假，這才將自己的師承來歷和受聘進入天湖總教，譯述“擎天七式”以及被碧目仙翁顏光甫騙去劍譜，黑白兩道追纏截奪等等經過，詳細説了一遍。

白風和姚健星一直凝神傾聽着。當江濤提及碧目仙翁顏光甫的時候，白風只微笑頷首；那鐵臂仙猿姚健星卻哼了一聲，臉上頗有鄙夷之。江濤述畢，白風竟瞑目陷入沉思，久久才道:“公子就是為了煩於糾纏，一氣之下，便將一本絕世劍譜刻印成書，公諸天下廣江濤正道:“不！晚輩是為了誤失奇書，追悔無及，才想到這條釜底薪的方法。

‘擎天七式’雖然珍貴，如所授非人，勢將為武林帶來血腥大禍。既然錯已鑄成，無法彌補，只有讓奇技普傳天下，人人都練‘擎天七式’，顏光甫和天心教就無所仗持了。晚輩也知奇學難求，此舉似嫌魯莽；無奈情勢所迫，舍此而外，別無善策。”白風不聳然動容，讚歎道:“公子磊落襟，智慧如海！唯大智大勇之人，才能行驚天動地偉業。老朽何幸，竟得結識公子！”回頭將紙卷給鐵臂仙猿姚健星，肅容道:“立照江公子的吩咐，謹慎督印，不可誤時。”姚健星雙手接過，恭身告退。白風又道:“叫廚下準備酒菜，老朽陪江公子作盡夜之飲，坐候成書。”江濤長輯而謝。想不到白風貌雖醜陋，卻有一顆美而熱誠的心，不由大為動。

移時，四句青衣小環各捧菜餚送來敞廳，傳箸安席；江濤也不推辭，欣然入席。

酒過三巡，白風嘆道:“老朽久已不問江湖中事，對天心教所知極少。但碧目仙翁顏光甫名列十三奇，卻是久聞其人詐狡猾，心機深沉。他若知道公子將‘擎天七式’刻印成書公諸天下，必然會惱羞成怒；倘偌相遇，公子不可不防！”江濤道:“晚輩倒不怕他加害，只怕他太早練成‘擎天七式’，武林同道措手不及，被他所乘。”白風道:“這一點不必擔心。他雖騙去劍譜，未必真能滲透其中奧秘；就算滲透，也不一定能夠發揮‘擎天七式’全部威力。”江濤詫道:“為什麼？”白風笑道:“公子身為冰山落拓生傳人，難道不知當年巫山神女峯那場盛會？”江濤道:“晚輩學藝的時候，並不知道家師名諱身份。”白風道:“這就難怪了。説起來，十三奇成名雖早，對武林的影響卻不甚大。幾位正直之士，大都孤芳自賞，只知獨善其身，不肯仗劍江湖，作‘入世’的犧牲。有的則獨霸一方，好勇鬥狠，殺孽重重！論功業，竟不如三十年前的‘神劍雙英’受人推崇。”江濤詫問道:“神劍雙英又是何許人？”白風仰頭幹了一杯酒，緩緩道:“雙英是兩位結義青年劍客，年輕英俊，劍術卓絕；天生俠肝義膽，聯袂行道江湖，仗劍鋤惡！三十年前崛起武林。不過短短十年，俠名遠播，幾乎凌駕十三奇之上。好事之徒編了兩句歌詞，謂‘錘不如針奇不如英’。這消息傳到雷神董千里耳中，董老兒最暴躁，大不服；於是發出‘天雷帖’，邀約十三奇聚會巫山神女峯，定期跟雙英兄弟較技爭名…”江濤聽得神往，急問道:“後來呢？”白風道:“會期那一天，除了‘釋’、‘閨’二位沒有與會，其餘十一人都應邀趕到。神劍雙英雖然也如期到了神女峯，可是人家説得很漂亮:‘十三奇盛會久所傾慕，極願誠意結，自居後輩。但願為武林造福，不作虛名之爭。’…”江濤口道:“好風度，這才不愧正道奇俠口吻，董千里應該羞慚罷手了？”白風笑了笑，道:“董老兒如烈火，那裏肯聽！加上血魔岑泰和雙妖、三鬼極力慫恿，定要人動手。後來，令師落拓書生韓文湘也看不過意了，勸阻幾句，竟當場跟血魔岑泰翻臉。血魔岑泰施展“閻羅七針”末能傷到令師，反被令師賞了他一記‘赤陽指’…”江濤突然岔口道:“‘閻羅七針’是不是七支很細很長的毒針，針上閃着藍汪汪的光芒？”白風一怔，道:“不錯，那是血魔岑泰自命不凡的絕技，公子看見過？”江濤記起師父在書齋門楣上發現‘閻羅七針’，匆匆留書而去的情景；心裏一陣驚悸，搖搖頭道:“不！我只是猜想罷了…老前輩請繼續説下去吧！”白風神微動，深深注視江濤一眼；也沒有再問，接下去道:“雙英兄弟見令師為了較技的事，指傷血魔岑泰；奮之下，身應戰。不想雙英劍術果然神妙難測，一連兩陣，‘雙妖’、‘三鬼’相繼落敗；碧目仙翁顏光甫接第三場，也在二百招以後知難而退。雷神董千里這才知道人家並非徒得虛名，但瞼下掛不住，仍然硬着頭皮出手。那一戰，的確可説得上是世間罕見…-”江濤急問道:“結果如何？”白風笑道:“總算董老兒僥倖，戰逾五百招，發出掏箱底的功夫‘霹靂神拳’，全身而退；低頭一看，雙袖已被人家劍尖點破了五個小。”江濤駭然道:“那神劍漢英武功竟如此高強？”白風道:“雙英武功雖然不俗，但如單打獨鬥，未必能勝得了‘雷神’；可是，他們的劍術十分詭異，雙劍合壁，威力無窮。董千里以一敵二，落敗也不算丟臉。”江濤道:“假如換了家師或千面神丐朱老前輩，能不能戰勝雙英呢？”白風道:“千面神丐朱烈的武功，跟雷神董千里約在伯仲之間，至於令師”江濤忙問:“怎樣？”白風肅然道:“令師的‘赤陽指’無堅不摧，或能在千把以上拚個兩敗俱傷。”江濤心頭一震，道:“雙英用的什麼劍術，竟這般了得？”白風笑道:“擎天七式！”江濤“哦”地一聲輕呼，恍然道:‘“難怪書中曾提到過，假如不是天賦絕頂聰明的人，不可單獨習練七式劍招；必須二人分練配合，才能發揮全部威力…”語聲一頓，又問道:“神劍雙英叫什麼名字？”白風緩緩道:“義兄姓穆名字凡，義弟則是紅石堡堡主羅玉磷。”江濤沉片刻，道:“怎麼現在武林中沒有再聽到雙英的名字呢？”白風輕嘆道:“可惜這一雙青年英俠，僅如曇花一現，慧星曳空。就在巫山神女峯之會不久，雙英竟同歸殞滅！”江濤關切地問道:“為什麼原因呢？”白風搖搖頭，黯然道:“詳情誰也不知道。只聽説紅石堡堡主羅玉磷暴卒，穆字凡也從此失蹤，將近二十年沒有再出現江湖。穆、羅兩家可謂家破人亡，一蹶不振。”江濤奮然道:“其中一定有緣故廠白風長嘆道:“自然有緣故。不幸的是兄弟兩人，一個失蹤，一個暴死！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以致真正緣故就無從得知了。”他説這話時，神悽愴，顯得異常沉痛；似對那一雙少年英俠的遭遇，有着無限悲傷和惋惜。

江濤忽然心中一動，急道:“老前輩知不知道武林中有一位名叫‘孝先’的人？”

“孝先？”白風好像被這兩個字重重刺了一下，驚問道:“你從何處聽來這名字？”聲音不微微顫抖。

江濤道:“晚輩在天心教時，曾看見那部梵文秘冊封頁上有‘孝先手錄擎天七式’字樣；後來又在地牢中遇見一位被天心教囚了十多年的老人。據晚輩猜測，那人很可能就是抄錄‘擎天七式’秘冊的‘孝先’前輩…”白風不待他話完，突然一把抓住江濤的手臂，沉聲問道:“你據什麼猜測的！

江濤道:“因為天心教主特地安排晚輩進入地牢，希望晚輩由那位老人口中探詢關於‘擎天七式’秘冊中難解部分；而且，那位老人對梵文十分通，對‘擎天七式’劍譜也非常悉。”白風神愈發沉重，緊接着又問道:“那老人多大年紀？面貌如何？”江濤想了一下，道:“年紀大約在五旬以上，至於面貌，很難描述。因為他已被囚在暗無天的地牢十多年，鬚髮蓬鬆，容貌枯槁，瘦得就像一把枯柴。但是，他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目光頗具威儀。”白風臉連變，緩緩放手，口裏呢哺道:“這就奇怪了，難道他並沒有死？”接着又自顧搖頭道:“不！這是不可能的，這本是不可能的事…”江濤惘地問道:“老前輩知道那牢中老人是誰嗎？”白風肅然道:“假如你所見屬實，那人很可能就是神劍雙英之一，紅石堡堡主羅玉麟。”江濤大吃一驚，失聲道:“老前輩不是説紅石堡堡主已經…”白風道:“但孝先二字，卻是羅玉麟的別號，而且他的確抄錄過擎天七式。”正説到這裏，店房突然傳來一片喧譁和急劇的打門聲。移時，那名守店的小學徒氣急敗壞奔進來，叫道:“老爺子，外面來了許多客人，要買字畫。”白風不悦道:“你不會説本店今天休業，請他們明天再來？”小學徒道:“已經説過了，可是那些人不理，一個個都像凶神一樣，定要進來。”白風微微一怔，便命待女將鐵臂仙猿姚健星找了來，吩咐道:“你去看看是什麼客人如此蠻橫？”姚健星去不多時，就聽見前面一連傳來幾聲暴叱和悶哼，喧譁之音頓止。江濤臉微變，一按桌面，便想身而起。白風卻搖手笑道:“別理會，咱們只管喝酒。幾個跳樑小醜，有姚師傅去已經足夠了。”——網友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