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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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刻的親膩讓她本顧不得他要她倍他去哪,她只想趕快離開他那讓她發暈發軟的温暖懷抱,於是當他手一鬆開,她便急急跳下牀,奔回自個兒房裏。
一進房間,她靠在房門上,一手壓着怦跳不已的左;她覺全身血好像都湧到她臉頰似的,雙腮熱得不可思議…
呵了口氣,她納悶不已——為何一覺醒來,那人對她又抱又摟的?他究竟怎麼回事?
清香嫋嫋升起,莊嚴肅穆的氣氛中,手中握着三灶香的陳以希,偷瞄了瞄古側那神情度誠的男人;他雙肩起,兩臂打成四十五度,握着三灶清香的十指內翻,拇指壓着香腳,姿態恭敬地看着前頭的金尊,似在傾吐什麼。
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她倍他來這裏拜拜,拜的是什麼神她也不清楚,只好跟着他,他拜,她就拜,他不動,她也不動。
面前那金尊看上去外貌很兇惡,五官顯得有些猙獰,不怎麼好看,和一般看起來慈善祥和的佛像不大一樣。金尊是站立的,手中持劍,腳下踩着一個面目也是不大好看的…呃,獸還是鬼?
身側男人一動,她見他起身走到前頭將香進香爐,她依着他的動作也把手中的香進爐裏,然後他走到櫃枱,和那裏的工作人員不知説着什麼,片刻就見他手中拿了什麼走了過來。他將那東西過了香火,遞一個給她。
“平安符?”當她看清手中的物品時,發出訝異聲。
“嗯,帶在身上,放包包或口袋都可以。”張啓瑞將自己那一個收進皮夾。
她覺得古怪又納悶,他何時也信這些了?
似是看出她的疑問,他拉住她的手。
“走,去外面坐一下。”廟在山間,古古香的建築物外有個寬廣的庭院,站在庭院拉外側看,一片青翠高山環繞,視野甚好,只不過時值冬季,山風一陣陣,只覺冷涼。
張啓瑞握着她手腕,帶她到庭院一側樹下供人休憩的石椅上落坐,見她馬尾飛揚,髮絲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他移坐到外側擋住冷風。
“這樣還冷嗎?”她微側眸,看着這個起牀後就變得有些古怪的男人。
“還好。”還好就是還有點不好?他探手,將她身上那件屬於他的外套衣領豎起,拉煉拉到頂。
“這樣子風就不會從脖子鑽進去。”他收回手時,指尖不意擦過她下巴,那温熱觸讓她熱了臉蛋。她兩手拉着領口,微紅着臉説:“嗯…這、這樣真的比較不冷了。”身上這件黑防風鋪棉外套,是他的稍早前要出門時,他見她就穿了件一般料外套,他很不滿意地要她換件防風外套,可當她穿上她的防風外套,他又嫌外套太短,知道她沒更長的外套,他拿了他的給她。他手長腳長,他的外套穿在她身上像扮古裝,理該覺得滑稽好笑,可外套有他的味道,她穿着只覺暖甜。
張啓瑞看了她一眼,把她白的手心抓到自己掌裏,然後一起進自己的外套口袋。
“知道這裏主祀什麼神嗎?”
“你説長得兇兇的、拿着一把劍、腳底不知道踩着什麼的那個神嗎?”
“是長得很兇惡啊,他手裏拿的是斬妖劍,腳下踩的是一隻小表,因為他是天師鍾馗。”鍾馗?
“你説抓鬼的那個?”她睜圓烏黑瞳眸。
“嗯,鬼見了祂都要跑去躲。”他似在考慮什麼,沉默較久後,才嘆道:“有些事情不想説出來,偏偏有時候不説又不行了。”
“…啊?”
“你——”他默思幾秒,斟酌後才問:“知道鹿港的送粽是什麼嗎?”陳以希不明白他提這做什麼,但仍回應:“知道。我覺得那好玄,因為其它地方沒有那種習俗。難道別縣市上吊的靈就比較温和,只有彰化上吊的,死後比較兇,所以才要送出海?我還記得我國中時,有一天中午學校突然廣播説那天全校四點放學,而且全都不能留校,不管是晚自習還是留下來運動打球都不行。我還覺得莫名其妙呢,想説學校那天怎麼那麼好。回家後聽我媽講才知道那天有送粽,路線會經過我們學校,所以才會天黑前就讓我們回家。”他盯着她。
“我昨天晚上去送。”
“你…去送?”她瞪大烏瞳。
“之前接的案子。在台北租處上吊,老家在彰化,家屬希望辦個法,會把生前的怨氣都送走,讓他可以早投胎轉世,別再留戀這一世。北部沒有這種習俗,所以我們找了當地的廟宇和這邊的配合,將繩子送到殯儀館去燒。”略頓,見她神還算正常,張啓瑞才又説:“那個上吊的是個男人,女友移情別戀,所以想不開,他死後還想找女友報復,想借我的身體去找他女友。”
“啊?借、借身體?”什麼跟什麼!她好像明白是什麼又好像不明白。
張啓瑞目光深深凝注她,輕啓美型:“上身。”上…身?她驚愕地瞪着他看。
“你意思是…那個上吊的想要上你的身?”
“是啊。”他説得無關緊要,也無懼怕神。
“他想上我的身,所以我昨天才會那樣子吐。做這行這麼多年下來,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我不明白為什麼身體會有那種反應,也許是我的靈體在排斥他的入侵,所以生理上有了那樣的變化,我不確定那靈會不會再來打擾我,才來這裏拜拜求個平安。”陳以希膛目結舌的。他的樣子不像説謊,也沒必要編這樣的故事嚇她,更何況他昨夜身體狀況的確不好,但醒來後卻又很正常,不像病了的樣子;再有,他還帶她上來這裏拜拜,他有必要為了捉她而費這樣的心力嗎?
“嚇到了?”見她不語,他眯眸低問。
陳以希搖頭。
“不是。就是…就是有點意外聽到這樣的事,總覺得那是靈異節目還是什麼戲説台灣、什麼蜘妹網那種節目才會看到的劇情。”抿了抿,她看着他。
“那你身體…有沒有影響?”
“昨晚的確很不舒服,現在倒是很好。”見她髮絲散在畔,他長指探出為她撥了撥後,才想起人家小姐的手還被他握在口袋裏。他握着她的手從口袋裏伸出,還人家軟手自由。看了她微紅的臉蛋一眼,他將目光調向遠方青山。
“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跑去禮儀公司上班?”
“是因為張爸爸和你一個要好同學陸續出事,所以才讓你想做這個工作?”他輕點線條剛毅的下巴。
“我爸出事那天,我正在睡覺,我哥進來喊我起牀説要去認屍,但我張開眼卻看到我爸站在我哥身旁,正在和我哥説話,那時我睡意正濃,沒有想到我沒聽到我爸的聲音,只覺得我哥幹嘛跟我開那麼無聊的玩笑。直到見到我爸的遺體,我看到他右大腿以下全撞爛了,又看到我媽和我哥哭得那麼傷心,我才相信那是事實。但我一直在家裏看見我爸走動的身影,腳還微微跛着,我覺得疑惑,是不是我太傷痛,但又得堅強,所以壓抑之下才產生幻覺?晉塔隔,我看我爸走出屋外,在這之前他都只在屋內活動,所以我很納悶地跟出去。他坐在長椅凳上,我坐到他身邊,他只是一直笑,然後他的身影愈來愈透明,還往屋外走去,我甚至透過他的影像可以看到外頭的葡萄園,我想叫他,但怕家裏的媽媽聽見,所以只是看着他,然後我聽見他説話。”他突然抿住嘴,眼梢眉角抹上淡淡思念,半晌,才説:“他説他很好,要我告訴媽媽和哥哥不必為他擔心。他説他要離開了,菩薩要帶他修行,不會再回來,要我多照顧我媽。那個時候好像才意識到,我永遠失去他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每往外走一步,我心裏就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很酸很疼,沒辦法控制我的眼淚。他剛離開,我就看見你站在我家門口,那時候心裏很難過,覺得下一秒好像就會痛哭失聲一樣,所以我轉身跑進我房間大哭。我不是為了躲開你,只是不想讓人看到自己難過的樣子。”陳以希徵徵看着他。他脾氣不大好,沒什麼耐,小時候還很調皮好動,大一點了是吊兒啷噹,嘴還有點壞,但像這樣帶了點憂鬱神情的他,是她從未看過的。關於另一個空間是否存在,她無法説有或是沒有,她沒有研究,也不特別留意,但她看鬼片會害怕,聽一些傳言會覺得玄妙;也許正因為自己沒看過靈魂,對於未知才會到害怕。事實上鬼長什麼樣子她本不知道,所以他説的這些對她來説雖是不可思議,可這刻卻也因為他出的思念而不覺得有什麼好害怕。
“那之後,開學了我又回台北,假我要是回家,總會尋着爸爸的身影,但不曾再看見過,我甚至覺得那也許真的只是我的幻覺。幾個月後,我當時一個要好的室友帶着社員去登山,那幾我忙着和教授做研究,本沒留意到他們登山失聯的新聞。我在睡夢中聽見我室友叫我,醒來時看見他坐在他自己的書桌前,臉變得好寬,我還笑他是不是上山吃了什麼好料才變胖了。他告訴我他的社員被困住了,連困在哪個地方都很清楚地告訴我。我納悶他為什麼要告訴我那些,但他卻走出房間,我追出去時已經找不到他。同時間我遇上另一個同學,他告訴我去登山的那幾個學生失聯了,那時候我大概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我打電話給我室友的爸爸,他爸爸證實他的確失聯。我告訴他爸爸他們被困在哪裏,隔新聞就報導找到人了,真的就在他告訴我的那個地點,他被落石打中,後腦破一個,頭也被壓扁,我才知道他不是變胖,是被石頭壓扁。那時我問自己,要把那些事當成幻覺嗎?但又真的在那個地方找到了他們;可若不是幻覺,那麼出現我面前的又是誰?”張啓瑞站起身子,走到前頭,拿出煙包,點了煙銜在嘴邊,深深了一口,低眸看着星點大光,低道:“我爸爸小時候的夢想就是當醫生,不過家境不好,供不了他讀太多書,所以他從小就希望我和我哥念醫學院。我和我哥也覺得當醫生很好啊,可是見自己的父親和好發就這樣走了,什麼話也沒留下,連遺體都無法完整,我不知道當醫生能做什麼;我連身邊的人都救不了,甚至連他們死後都不知道怎麼讓他們的樣子變好看一點,我不明白讀再多書有什麼用。所以我想,如果能幫他們的樣子恢復到生前那樣,也許會比當醫生更好。”所以他就休學,跑去做殯葬業?他指間的煙霧緩緩上升,朦朧了他的臉,陳以希看不清他神,她想了兩秒,起身走過去,站到他身邊;而見她走來的張啓瑞,臉龐一轉,朝着另一側吐出煙圈後,將煙扔到地上踩熄,拾起煙蒂丟進角落的垃圾桶,回到她面前時,鬱已從他眼底淡去。
“你上來那天,我在外面工作,事情處理完就趕過去接你,因為還得回公司上班,我沒換衣服。工作時,我同事動作大了點,我因此碰到了往生者的大體,我衣服上就沾了死者所落的一層皮,可能也沾到一點屍水,我不很確定,因為死者是從水裏撈起來的。不讓你擦是怕你碰到,有些人體質,接觸到往生者的東西就會生病,而且屍體多少都帶有病菌,何況還是泡水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