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官場比戰場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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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曹躍斌都無心打理辦公室內的花花草草,滿腦子全是網絡上刪之不盡、除之不絕的負面新聞。最初,他以為清凌貼吧裏的帖子刪除了,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大問題。可鋪天蓋地的網絡新聞卻像雨後樹林中生命力旺盛的蘑菇,一個接着一個地了頭。他命令部下,頭一個打一個,誰知頭的“蘑菇”就像洪水氾濫一樣,來勢洶洶,本不給人息的機會。這些負面新聞迅速成為了清凌街頭巷尾的熱議,人們紛紛猜測新聞的真實有多少,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清凌的官場是否會發生“地震”
…
部下們低着頭、哈着向曹躍斌彙報情況的進展,他的心跟着跌進了冰窖。直覺告訴他,在田敬儒與何繼盛的權力較量中,一向占主導地位的田敬儒可能會因為網絡上的負面新聞而敗走麥城。想到這些,他的脊背一陣陣地直冒涼汗。
曹躍斌清楚,對這些事他負有第一責任,不管這些新聞是誰寫的,是誰發到網絡上去的,又是誰散佈開的,新聞宣傳上出現這樣重大的失誤,於公,是他工作失職,於私,是他對不起一直關照他的田敬儒。
行走官場多年,曹躍斌對官員之間不見硝煙的鈎心鬥角早已視無睹。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周旋在田敬儒和何繼盛之間。正因如此,他對倆人的脾氣秉,比別人看得更真切、更透徹。
人的心裏都有一杆秤,量自己的時候少,量他人的時候多。在曹躍斌的“良心秤”上,田敬儒的分量遠遠高於何繼盛和其他官員。這不僅僅因為田敬儒處於清凌第一首長的位置上,還因為田敬儒的人品和官品。這讓他對田敬儒存有一種敬畏之心,這種敬畏又使他面對接連出現的負面新聞時,隱隱地有了山雨來風滿樓的不安。他甚至常常出現一種幻覺:網絡上的新聞會成為一個導火索,在清凌燃起熊熊大火,整個清凌的官員們都有可能被拉進火海,一不小心,就可能全軍覆沒。
曹躍斌一直堅信網絡負面新聞的“始作俑者”是蘇小糖,她已經給清凌找了那麼多的麻煩,無論從哪個角度猜測,她都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偏偏最大的“受害者”田敬儒堅持認為事情絕對不是她乾的,這讓曹躍斌百思不得其解。田敬儒憑什麼那麼肯定,難道堂堂的市委書記真就讓這個小丫頭給拿住了?
就在曹躍斌思考這些事的時候,響起了敲門聲。他抬頭看了一眼,沒做聲,敲門聲繼續響了起來,他直身子,説了聲“請進”推門進來一位拎着雨傘的客人,正是讓他頭疼不已的蘇小糖!
曹躍斌愣了一下神,臉變得更加陰沉,瞬間又硬生生地擠出了笑容。他從椅子上站起來,隔着很遠就伸出了右手,説:“多不見,歡小糖大駕光臨清凌市委宣傳部。”蘇小糖輕輕握了握曹躍斌的手,開門見山地説:“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來了就得給曹部長添麻煩。”曹躍斌把蘇小糖讓到沙發上,一邊沏茶一邊説:“我們清凌的麻煩已經不少了,看在我們相一場的分上,小糖也不能再給我找麻煩了是不是?”蘇小糖接過茶杯,兩隻手捂着,抿了一小口,説:“這個麻煩只能添給您了,如果您怕麻煩,我就得直接去麻煩田書記了。”曹躍斌頭皮開始發麻,心説怎麼白見鬼,偏偏碰上了這麼個“小刺蝟”!他遲疑片刻,轉移話題,問:“有些子沒見着小糖了,回北京了?”蘇小糖自嘲地一笑,説:“按理應該回去,我都快被封殺了,早就應該被打回老家了。不過,我還真就沒回去,我一直待在清凌。清凌這地方好,我捨不得走啊!”曹躍斌説:“那就多待些子,當旅遊了。”心裏卻在説,你可快點兒土豆搬家——滾蛋吧!
蘇小糖看了曹躍斌一眼,聽明白了他話裏隱含的意思。顯然前些天崔明在電話裏通知她停止關於清凌的一切採訪調查的事,應該得益於眼前這位宣傳部長的運作。她想質問一下,話到了嘴邊又打了個滾兒,折回肚子裏,轉而笑道:“曹部長説得對,清凌有我的老鄉和朋友嘛,比如説田書記,您説對嗎?”曹躍斌不由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一臉苦笑,説:“最最敬愛的小糖記者,就算我求您了,別再找田書記了,行嗎?當着真人不説假話,最近網絡上關於清凌的新聞,想必您都知道吧?這已經夠我們田書記受了,您就高抬貴手,得饒人處且饒人吧!”蘇小糖聽出了弦外之音,説:“既然您提起這事,我就不拐彎了。我正是為了那些網絡新聞才請您聯繫田書記的。不過,曹部長,‘高抬貴手’這話還得請您收回去,小糖實在是承受不起。”曹躍斌不悦地説:“有什麼話,你就跟我説吧,我一定一字不差地轉告田書記。”蘇小糖説:“對不起,有些話只能當着田書記的面説。如果您擔心我與田書記會發生什麼不愉快,您也可以在場。”曹躍斌説:“既然我能在場,現在説不是一樣嗎?”這時曹躍斌辦公室的電話鈴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電話號碼,迅速地拿起了聽筒,又看了一眼蘇小糖,眼神有些微妙,説:“田書記,您好。”蘇小糖得意地一笑,田敬儒的電話打得真是時候,不早不晚,正好!
曹躍斌對着電話説:“那件事正在處理…現在過去?”蘇小糖走到他身邊,故意大聲説:“曹部長,趕得早不如趕得巧,麻煩您現在轉告田書記,我有急事要面見他!”曹躍斌的鼻子都快氣歪了,不知如何是好。電話另一頭的田敬儒聽到了這邊的對話,問了一句。曹躍斌支吾地説:“是《環境時報》的蘇小糖…她説有話要跟您面談…她説一定要見了您才説…好,我們這就過去。”蘇小糖臉上立刻擠滿了笑容,她聽出田敬儒是同意見她了。
曹躍斌放下電話,小聲嘟囔:“什麼人什麼命,一物降一物。”蘇小糖裝作沒聽見,一臉笑容地説:“曹部長,謝謝您了!”曹躍斌氣得要瘋了,沒好氣地説:“那咱們現在過去吧,田書記正好在辦公室。”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田敬儒的辦公室。
見到田敬儒的第一眼,蘇小糖心裏不微微一顫,接着又狠狠地疼了一下。與前兩次見面相比,田敬儒的面容明顯憔悴了,臉發暗,眼圈發黑,兩腮微微下陷,鬢角處的白髮閃着銀光,只有那雙眼睛還像往常一樣神采奕奕。
田敬儒熱情地説:“小糖、小老鄉,又見面了!”這句親切的問候聽得蘇小糖眼淚差點掉下來,愈發覺得田敬儒真是一位可親可敬的長者。按她來之前與馮皓東預想的,田敬儒一定不會接見她,即使見了,也不會給她好臉,沒想到事實卻截然相反。她愣了下神,了下鼻子,説:“田書記,您還好吧?”田敬儒説:“小糖想聽真話還是假話?如果説假話,一切如常。”蘇小糖問:“那真話呢?”田敬儒反問:“小糖説呢?”蘇小糖説:“如果我沒猜錯,您一定看到了網上關於清凌的新聞,如果看到了,您的心情…或許您還會認為那些新聞是我寫的,對嗎?”田敬儒笑眯眯地看着她。
曹躍斌待在一旁緊張得捏了兩手的冷汗,生怕蘇小糖不管不顧地亂放炮,兩人一言不合吵起來,於是打岔説:“小糖,你有什麼話直説吧,田書記一會兒還要接待別的客人。”蘇小糖看着田敬儒,真誠地説:“那我就開門見山了。田書記,我來找您就是為了網絡上的新聞。我不是來為自己辯解,但我必須當面跟您澄清一個事實——那些新聞不是我寫的!我不敢説自己是什麼正人君子,但一直堅持自己的職業守,絕對不會匿名把一些不實的報道散佈到網絡上,也不會搞人身攻擊,請您相信!”曹躍斌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懸到嗓子眼兒的那顆心回到了腔裏。
田敬儒一笑,注視着蘇小糖,説:“我相信不是你寫的,從開始到現在一直相信。”蘇小糖眼神中出了詫異,説:“您那麼相信我?”田敬儒點點頭説:“我相信!”蘇小糖有點兒哽咽地説:“謝謝您的相信!田書記,我也不清楚這條新聞是誰寫的,但想提醒您一下…不,好像用不着我提醒,您應該知道,官場比戰場更殘酷!”田敬儒的心裏熱燙燙的,表面上卻依然平靜,説:“謝謝小糖的提醒。”蘇小糖説:“那我告辭了,您多保重!”田敬儒真誠地挽留道:“多坐一會兒吧,我非常願意跟你這小老鄉多聊聊。”蘇小糖略帶調侃地説:“我也願意跟您這老老鄉聊啊,可是曹部長不是説您要接待客人嗎?以後有時間再聊吧。”田敬儒不悦地看了曹躍斌一眼。
曹躍斌真想自己一個嘴巴,心説又拍馬蹄子上了。
送走了蘇小糖,田敬儒站在窗前,一直凝望着市委大樓的正門處,直到那柄帶着卡通圖案的小傘從樓內出來,轉到一輛車裏,他才將目光轉移到灰濛濛的天空。
風越來越大了,吹得辦公室的塑鋼窗發出刺耳的聲響,冷風從窗縫擠了進來,田敬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靈。
天越來越暗了。
馮皓東每次從長托幼兒園接出女兒馮可兒,都是直接送她去家,然後儘可能地陪着孩子多玩一會兒。今天因為惦記着蘇小糖,他就跟孩子商量:“可兒,爸爸還有個採訪,不陪可兒了。可兒在家乖乖的,好不好?”乖巧的可兒一反常態,拽着馮皓東的衣襟,聲氣地説:“爸爸,你可不可以帶可兒回家呀?可兒好久沒回家了,想讓爸爸摟着睡一晚!”她的大眼睛裏亮晶晶的,像是含着一汪水。
馮皓東鼻子一酸,蹲下身子,抱起可兒,説:“那可兒今晚就跟爸爸睡。”可兒的臉上出了兩個深深的小酒窩兒,小手捧住馮皓東的臉,親了一口,説:“爸爸的鬍子扎人,好疼!”馮皓東故意用下巴在可兒的臉上蹭來蹭去,逗得可兒不住地喊着:“壞爸爸!壞爸爸!”馮媽媽聽到孩子的叫聲,急忙從廚房出來,對着馮皓東的後背假裝使勁地打着,嘴裏唸叨着:“讓你這個壞爸爸欺負我們可兒,看我怎麼打你!”可兒卻不讓了,使勁喊:“壞,不許打爸爸!”馮媽媽停住手,指着可兒,嗔怪道:“我這好人是當不得了,誰的孩子跟誰親,我是白疼你這個小東西了!”可兒忙説:“好別生氣,明天可兒給你跳舞!”馮媽媽開心地笑了。
馮皓東説:“媽,今天我帶可兒回家住,明天她想回來,我再送過來。”馮媽媽説:“也行,但你們爺倆吃完飯再走吧,飯菜馬上就出鍋了。”馮皓東説:“我帶可兒去吃肯德基,有些子沒帶她去了。”可兒高興地在馮皓東的臉上連親了幾口,説:“爸爸真好,爸爸真好!”馮媽媽輕輕地戳了一下可兒的小股,説:“就長了一張巧嘴!你們走吧,我可不留了,我的紅燒排骨還不如那些‘夾菜麪包’了?你們不吃,我和爺爺把排骨全吃光了,一口都不給你這個小東西留,使勁兒饞你!”可兒晃着小腦瓜兒,説:“我不饞,才是大饞貓,羞!羞!”父女倆嘻嘻哈哈地去了肯德基。陪可兒吃完,馮皓東又打包了一份帶回家。打開房門,可兒蹦蹦跳跳地進了屋,看到了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的蘇小糖,一下子像個木偶似的不動了,只有大眼睛不停地眨呀眨的。
蘇小糖也是一愣,緊張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馮皓東一邊換拖鞋,一邊説:“可兒,叫阿姨呀!”可兒撅着小嘴,仇視地盯了蘇小糖幾秒,一扭身跑進房間,又用力地關上了門。
蘇小糖看看馮皓東,又看看可兒緊緊關閉的屋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馮皓東笑呵呵地説:“愣着幹嗎?還不接過去,喏,給你買的肯德基,趁熱吃。”蘇小糖接過去放在茶几上,還是不做聲。
馮皓東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説:“小妖,想什麼呢?”蘇小糖想問他帶可兒回來怎麼不打個招呼,一想這是他的家,自己有什麼資格問,於是繼續悶着不做聲。
馮皓東看明白了她的心思,把還冒着熱氣的漢堡進她手裏,説:“可兒有些子沒回來了,吵着要回家,我就帶她回來了…還想什麼呢?快吃呀,給你帶回來的這份和可兒的一樣,我又多了個女兒嘍,一會兒讓可兒管你叫姐姐吧!”蘇小糖一樂,輕輕地捶打着馮皓東,説:“胡説八道!”吃起了漢堡“你過去看看可兒吧。她怎麼沒聲了呢?是不是討厭我,不想看到我…要不我到外面住一晚?”馮皓東説:“你這才是胡説八道呢。可兒討厭你幹嗎呀?她肯定是在擺她的芭比娃娃呢。現在的獨生子女,拿着娃娃當姐妹了,她就喜歡給芭比娃娃講故事。”他起身推開可兒的房門,可兒果然抱着芭比娃娃在自言自語。
可兒回頭看了馮皓東一眼,一本正經地説:“爸爸,請你關上門,妹妹想我了,我們在説悄悄話呢,你不要打擾我們!”馮皓東一笑,説:“好,好,你們説。”隨手帶上了門,坐回到蘇小糖身邊。
可兒的確在與芭比娃娃説話,只是這次説話的內容與往不同。可兒説:“妹妹,你想我沒?我可想你了!我在幼兒園裏又學新兒歌了,很好聽的。我給你唱呀…我是一個粉刷匠,粉刷本領強,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很漂亮…我不唱了,不想唱了。妹妹,你在家裏怎麼不幫着看住爸爸呀?家裏來的阿姨你看到沒?那一定是爸爸找來的新媽媽。爸爸對着她一個勁兒地笑…可兒不喜歡新媽媽,可兒喜歡自己的媽媽…”可兒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了芭比娃娃的身上。
可兒是聰明的孩子,哭了一會兒,她悄悄地擦乾了眼淚,走出了房間,坐到了小糖對面的沙發上。
馮皓東端着茶杯從廚房出來,看見蘇小糖和可兒的嚴肅表情不有些發笑。他坐在兩人中間的長條沙發上,問:“可兒,今天的肯德基好吃嗎?改天讓阿姨請可兒去北京吃好嗎?”可兒説:“好!那麼,阿姨叫什麼名字呀?”馮皓東説:“阿姨叫蘇小糖。”可兒“哦”了一聲,説:“爸爸,阿姨不會説話嗎?怎麼她的問題要爸爸來回答呢?”蘇小糖的臉騰地熱了。
馮皓東臉一繃説:“可兒沒禮貌,不是好孩子。”可兒眼睛一紅,小身子一擰從沙發上下來,跑向自己的房間,跑到門口時,回過頭對馮皓東説了一句:“你是一個壞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