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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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淮南呆了半個月,梁嘯起程赴任,劉陵則趕回京城。
朝廷有制度,二千石官員必須有人質在京。任子弟為郎是其中一種,父母兒等主要家庭成員定居在長安也是一種。梁嘯年紀輕,沒有子弟,只有母親與子。劉陵身為翁主,自然要比梁媌有份量,何況她足智多謀,堪為梁嘯心腹,天子自然要把他們分開才放心。
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本不需要大家説明。
新婚燕爾,正是情濃之時,卻不得不兩地分居,梁嘯的內心是崩潰的,背地裏不知道詛咒了天子多少次。反倒是劉陵早有心理準備,反過來勸了梁嘯幾句,為怕他寂寞,又將貝塔、希婭兩個亞馬遜女戰士留給他。
儘管如此,梁嘯也能從她的眉宇間看出“悔教夫婿覓封侯”的遺憾。
楊柳依依,伊人漸行漸遠,梁嘯嘆了一口氣,帶着以鄧國斌為首的十三名淮南門客起程,趕往豫章。
這十三名淮南門客都是梁嘯和劉安商量之後挑選出來的。首要條件不是聰明——淮南門客的智商水平都不低——而是對技術問題有沒有濃厚的興趣。在這個人人都想當官的時代,如果沒有一點發乎自然的熱情,是很難在技術上有所成就的。
技術需要積累,需要耐得住寂寞。
鄧國斌自不用説,他一直就是劉陵的左膀右臂。其他十二人也都有極強的好奇心,而且膺服於梁嘯積術以致道的笨辦法。梁嘯考劉遷的那個問題已然是淮南門客的談資之一,但是真正能讓梁嘯滿意的只有三十餘人,這十二人就是那三十餘人中的一部分。
梁嘯以《幾何原本》為教材,對這十三人進行數理基礎培訓。他本人在理科上也沒有特別深的造詣,但他要給這十三人傳授的並不是多高深的理論。而是嚴密的邏輯思維。他一向認為,論道要腦大開,天馬行空。敢於做大膽假設;論術則要嚴謹踏實,步步為營。立足於小心求證。
至於具體的科學理論,初中水平的數理化就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了。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梁嘯有自知之明,他充其量就是一個引路人,而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除了個人富足生活,他也只有這麼一個追求稍微和高尚能搭上一點邊。
——修成子仲翻身下馬,像一匹小馬駒似的衝進了承明殿。
“阿舅,阿舅。”正在和韓嫣、吾丘壽王等人討論問題的天子抬起頭。詫異地看着修成子仲。這個外甥和他年齡差不太多,卻頑劣異常,不習慣宮裏的氣氛,除非必要,很少進宮。他突然入宮,天子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你怎麼來了?來看太后大母的?”天子站起身,擺擺手,示意吾丘壽王等人稍候。他和修成子仲的母親金俗雖然不同父,情卻一直不錯,對修成子仲這個頑劣少年也另眼相看。
“呃…”修成子仲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麼,從懷裏掏出一份書,遞到天子面前。
“喏。我姊姊剛剛送回來的信,上面有一道新題。”
“新題?”天子接過書,揚揚眉,取笑道:“你什麼時候也關心起學問來了?”修成子仲撓撓頭,有些苦惱。
“如今長安城裏的少年都喜歡説點學問文章,我如果一點也不懂,豈不丟人?這道題還沒有在長安出現,我想先懂,到時候小夥伴們玩耍。我也好顯擺一下。我家的門客都解不了,丞相又太忙。我只好來求阿舅了。”
“是麼?”天子笑得更加開心。長安城的紈絝少年都在談論學問?這可是個好事啊。哪怕十個裏面有九個附庸風雅,只有一個是真心問學。那也是好事,總比天天走馬鬥狗的好。
君子德風,小人德草,他將道之問作為問策的題目,不就是想要這個結果麼。這也是德化天下的象徵之一啊。
天子心中滿意,仔細看了一下修成子仲帶來的書,眉頭不輕顫。題目也便罷了,梁嘯和淮南太子劉遷惡的消息更加引人矚目。梁嘯和劉遷一向不對付,但是梁嘯新娶了劉陵,他們成了一家人,怎麼還發生了衝突?
天子沉片刻,將書遞給韓嫣等人。
韓嫣剛看了一半就説道:“又在作偽,他分明是心中有鬼,這才故意與劉遷發生衝突,好讓陛下放心。”天子瞥了韓嫣一眼,沒有説話。自從韓説被梁嘯污辱,險些憤而自殺的消息傳到長安,韓嫣對梁嘯的印象就壞到了極點,處處不忘攻擊梁嘯。對這種帶有明顯憤傾向的意見,天子有所保留。
“我覺得不太可能。”吾丘壽王沉道。他看起來不太有把握,吐吐。
“梁嘯之前求親的時候,就受到劉遷輕慢。如今婚姻已成,他要報復一下劉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梁嘯這人…可不是什麼君子。”天子笑了起來。
“他不僅不是什麼君子,還是一個名至實歸的小人。”眾人也附和的笑了起來,韓嫣臉上的怒意淡了幾分。
天子又轉向徐樂。
“你怎麼看?”徐樂剛看完書。他不緊不慢的説道:“臣以為,真也好,偽也罷,梁嘯知道避嫌,這便是朝廷之福。”天子微微頜首,以示對徐樂意見的贊同,只是眉宇間難掩失落之意。不能讓梁嘯心悦誠服的俯首稱臣,多少是個遺憾。如果君臣不能同心同德,他又怎麼能盡梁嘯之才。
“你們研究研究這個題吧,我看很有意思。”
“這看起來像是那個定式的延伸。”吾丘壽王搶先發言。剛才他的發言不合天子之意,讓他不免惴惴,這時連忙表示對梁嘯的不屑。
“其實並沒有什麼新的發明。”
“沒錯,不過是新瓶裝舊酒,看似不同,其實味道還是一樣。”天子眉頭輕聳,再次將目光轉向徐樂。徐樂盯着書,想了想。
“臣以為不然。”
“你説。”
“顏淵曾嘆:仰之彌高,鑽之彌堅。能從舊説中生髮新意,比創立一個新説還要難。折定式面世數年,何曾有人推衍得如此圓融?這讓臣想起他的道,若非長年累月苦研修,又怎麼能得出道之問?”天子若有所思,再次點頭。
“沒錯,在這方面,我的確沒見過誰像他這麼耐得住寂寞的。他不光是藝出眾,做學問,也常能見人所不能見。”他輕嘆一聲:“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陛下所言甚是,主父偃也作如是説。”
“主父偃?”天子想了想。
“這個名字有些耳。”徐樂笑了。
“陛下,主父偃曾到梁嘯府中自薦,卻被梁嘯拒絕了。他們曾有過短暫的談,主父偃有知人之明,對梁嘯的判斷與陛下不謀而合。”
“是麼?”天子很意外。
“他人在哪裏?”——中秋節的前幾天,梁嘯趕到了豫章船廠。
灌夫和韓説已到豫章一個多月。在這段時間裏,他們和豫章太守夏侯定一起,不僅對豫章船廠進行了必要的整頓,還選好了天子賜給梁嘯種菜的百頃良田。
天子忌憚梁嘯,壓制梁嘯,那都是涉事雙方心裏才知道的事,在外人看來,天子對梁嘯的恩寵簡直無以復加。面對這樣的天子寵臣,巴結還來不及呢,誰敢主動惹事。
夏侯定等人對梁嘯非常客氣,點頭哈,曲意奉承,沒有一點二千石太守應有的氣節。由此可見,為五斗米而折的人從來不少見,哪怕是漢代。不僅是對梁嘯,夏侯定對韓説也一樣客氣,只是他的客氣並沒有讓韓説覺得開心,反而非常鬱悶。
再一次看到韓説,梁嘯心情不錯,有一種又找到施對象的覺。
“怎麼還沒死?”梁嘯將韓説叫到面前,皺了皺眉,一臉的意外。
“是不是想想又捨不得死了?”韓説非常無語,把俊臉扭了過去,一本正經的看風景。
灌夫湊了過來,也不看看梁嘯和韓説的臉,迫不及待的説道:“君侯,這小子不錯的,勇氣可嘉,武藝也不錯,能和我戰上數十回合。”梁嘯眨眨眼睛,出一種不出我意料的笑容。
“你們倆真搞到一起了?”韓説大怒。
“梁君侯,你多少也是有食邑的封君,説話能不能文明一點?”梁嘯哼了一聲:“怎麼着,你做得,我説不得?有食邑的封君怎麼了,老子的食邑是用戰功掙來的,又不是…”話到嘴邊,梁嘯看了一眼滿臉笑容的夏侯定,決定還是保留一點底限。
“…那啥。”韓説被氣得臉發青,按着劍,憤然而去。
灌夫見狀,生怕韓説又去自殺,連忙跟着去了。
夏侯定尷尬不已。他是個官場老油條,豈能看不出梁嘯和韓説不和。一想到之前對韓説的禮敬,他覺得梁嘯的笑容特別假,而且暗藏殺機。他小心翼翼的湊了過來,臉上的笑容無比真誠。
“梁君侯,江南卑濕,你…能適應嗎?要不,你還是住在山上吧,那裏氣候乾燥一些,風景也看得過去。”
“山?什麼山?”
“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