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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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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貴新繼續介紹:“這位是省實業廳的池銘歷先生。哦,這位張赫然張知事就不用我介紹了吧!”長袍馬褂的張赫然笑容可掬地站了起來,連連點頭道:“認識!認識!我們都認識!老人了!哈哈哈…”

“好吧!下面,我們言歸正題,先請公司的李總經理介紹一個災變情形!”

“好的!好的!”李士誠站了起來,正開口講話,無意中卻看到了被冷落在一旁的胡貢爺和田二老爺,馬上覺出了嚴重的失誤,遂改口道:“在介紹情況之前,我還要給諸位介紹兩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一位是田家鋪鎮議事會副議長鬍德龍胡貢爺。”貢爺欠了欠身子,充滿敵意地看了看眾人,馬上將腦袋扭向了一邊。

“一位是田家鋪鎮董事會會長田東陽田老先生!”田二老爺抱了抱拳,微微一笑:“鄙人不才,請諸位多多指教!”張貴新望了望胡貢爺,又望了望田二老爺,頗有些不解地問:“這二位老先生是代表地方的麼?”李士誠不知該怎麼回答。

胡貢爺卻冷冷答話了:“我們代表窯工!我們胡家、田家的族中弟兄有幾百口子被埋在地下了!我們不代表他們,誰代表他們?”張貴新對胡貢爺那火藥味很深的回答頗有些不快,但嘴上卻敷衍道:“嗯,好!好!很好!李公,開始吧!”李士誠看看身邊的趙德震和王天俊,見他們都沒有開口説話的意思,只得硬着頭皮介紹情況:“張旅長、李科長、池先生、張知事,這次災變,鄙人是萬萬想不到的!災變發生之前,也決無任何徵兆。鄙公司開辦以來,從未碰到過今天這種情況!一切委實太突然!太突然了!”李士誠眼裏聚滿了淚,面部肌微微顫着:“災難是昨夜間十一點三十五分左右發生的,其時,我田家鋪井下正有一千餘名窯工、機匠當班生產。”特派專辦李炳池開口問道:“究竟井下有多少人?”

“一千多人。”

“一千多多少?”李士誠窘迫地搖了搖頭:“確切數字還沒有查實。”

“這個數字必須馬上查實!”

“是的!”

“災難來得既突然,又嚴重。整個礦區簡直像鬧了一場地震,從地下衝出的火焰,躥出了深達一百六十餘米的井口,將主井井樓完全毀壞了。事變發生後,我們立即組織礦警隊趕赴主井井口,準備下井救人。但,鑑於大火未熄,烈焰沖天,無法實施!”

“胡説!”胡貢爺怒目圓睜,憤然立起“你們公司礦警隊何時準備下窯救人?汽笛拉響之後,窯民們悲痛萬分,湧至井口,你們的礦警隊竟用槍口對着我們!這還不算,當我胡某找你們商談救人之事時,你們竟敢對我胡某施以武力,若不是張鎮守使帶兵趕來,我們這幾條人命也葬送在你們手裏了!”田二老爺頻頻點頭:“是的!是的!不錯!”

“你們大華公司也他媽的欺人太甚了!”

“好了!好了!先別吵!聽李公繼續講!”張貴新頓了一下指揮刀。

李士誠臉蒼白,他擦了擦額上、臉上的冷汗,又道:“後來,從斜井裏,陸續有八十餘人逃了上來。據逃上來的人講,井下情況十分悲慘,遍地橫屍,且大火不熄,整個地下巷道佈滿濃煙,許多煤壁業已燃着…”

“只上來八十多人麼?”張貴新關切地問。

“是的,是八十多人!”

“那上千號人現在還在井下?”

“是的!”張貴新臉上變了些顏,似乎要講些什麼,但,終於沒講:“好,你接着談!”

“我和趙副總經理、陳協理、王總礦師馬上進行了商議,擬定緊急措施,準備在火勢稍熄之後,組織地面人力,下窯搶險;同時,給省府、省實業廳、給鎮守使署、縣知事公署發了數份急電…”張貴新聽不下去了,厲聲罵道:“混賬!你們他媽的通通是混賬!窯下埋着千餘號人呵!是人,不是畜生!你們至今沒有拿出任何救援行動,只知道商討、商討!只會發電報!你就不想想,你們是幹什麼吃的?你們除了喝窯工的血、發煤炭的財,還能幹什麼?”李炳池也不動聲地開口了:“張鎮守使問得不錯,爆炸發生之後,你們除了拍電報之外,還拿出些什麼有效措施?公司有關技術人員是否到井下勘察過?”王天俊慌忙站了起來:“李科長,這…這是很危險的!爆炸發生後,胡貢爺曾讓一些人下去,結果,下面又發生了一次爆炸,下去的人幾乎全沒上來!”李炳池不容辯駁地道:“就是死,你們也要死在井下!難道一千多人的命不如你們一兩個礦師的命值錢麼?不瞭解井下爆炸現場情況,如何制定緊急措施?你們在騙誰!你們是在辦實業麼?你們是在禍國殃民!”王天俊嚇呆了,大氣都不敢多一口,連連點頭道:“是的!是的!我們有罪!有罪!確乎!”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公司協理陳向宇卻站了起來,他眯縫着兩隻近視得很厲害的眼睛,冷冷道:“李科長言之過重了吧?兄弟倒要請教,禍國從何講起?殃民又從何講起?工業災難自有工業之後便接連不斷,決非人的意旨所為,李科長身為政府特派專辦,以此種態度查處大華災變,兄弟認為是失之偏頗了。”李炳池毫不退讓地道:“我講話是有據的!説你們禍國並非冤枉!你們作業不慎,釀發爆炸與火災。災難發生後,又不採取有效措施,勢必要造成地火蔓延,造成這塊豐厚煤田的焚燬。我這不是危言聳聽,一八八四年,美利堅合眾國俄亥州霍金克魏列伊煤礦採礦不慎,釀發爆炸,導致火災,該礦礦主驚慌失措,措施不力,造成地火蔓延,一直燃燒到今天!這場地火的蔓延面積超過了三千公頃,焚燬優質煤近五千萬噸!一個煤田被徹底毀壞了!如果田家鋪地下的大火無法撲滅,毀掉了國家的這塊煤田,你們不是禍國嗎?!説到殃民,那就更簡單了,一千多人因為你們的無能、無知,被困在地層之下,不叫殃民,還叫什麼呢?”陳向宇一時無言可對,他再也不敢輕視這位堅硬的對手了。他覺着,這人比胡貢爺一類的地頭蛇更難對付!胡貢爺儘管蠻橫,但對辦礦卻狗不通,這位李炳池據説曾留洋美國,專攻礦科,又在實業廳着實權,什麼都懂,不是可以隨便糊的。

李炳池沒把陳向宇看在眼裏,他滔滔不絕地對着陳向宇講了一通之後,又以一副欽差大臣的口吻,對王天俊命令道:“王先生,現在情況是十分危急的,多耽誤一分鐘,井下就多一分危險,請你把有關田家鋪煤礦的各種技術數據拿來,包括通風排水、瓦斯含量方面的詳細數據和圖表!”

“好的!好的!”王天俊應着,股卻坐在椅子上沒動。

第18節完全控制了動亂局勢“我現在就要!”

“是的!是的!”王天俊慌慌張張站起來,跑了出去。

李炳池衝着王天俊的背影又喊了兩句:“現在不要關閉風井,如果關了,立即開動!還有,馬上請幾個有關方面的礦師到我這兒來!”

“好的!好的!”轉過身來,李炳池又對張貴新和李士誠道:“必須馬上組織人力下井搶險,最好跟探測人員一起下去,事不宜遲,越快越好!你們看看,如何組織救援人員吧?”胡貢爺和田二老爺早已看出,事態的變化對他們有利,於是乎,馬上表態:“我們可以去組織人!”張貴新亦道:“我立即派兩個連的弟兄下去參加救援!”

“張鎮守使!”田二老爺很動地握住張貴新的手,連連抖了兩下,聲音哽咽地道“張鎮守使,我田某代表田家鋪窯民百姓向您致謝了!您真是心明如鏡,恩德如山啊!”胡貢爺也説道:“張旅長真正是田家鋪小民百姓的大恩人啊!”旅長大人也被動了,愈加慷慨昂起來:“我張貴新雖為一介武夫,但深知保民救國之宗旨,兵源於民,兵離不開民;故而,做一個好的兵士,必得不傷民、不損民、不害民,得為民眾做些好事。今田家鋪災變,兄弟我有義不容辭的搶救之責,你們二老無須稱謝。現在,我只求你們把圍在這座大樓外面的窯工民眾勸導回家,千萬不要鬧出亂子!你們二位可以告訴他們,有我張貴新、有省實業廳的礦務專家、有政府,這場災變一定能得到公正而圓滿的解決!我張某決不會偏袒大華公司,我要秉公辦事!請大家放心!放心!”胡貢爺連忙道:“有您這番話,我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我們可以先把大家夥兒勸回家,不過,處理這場災變,我們還是要參加的。”田二老爺也道:“是的,我們不能讓大華公司的一面之詞矇騙將軍!”

“好!好!很好!這是可以的!你們可以留在這裏。但,樓下的人們必須先回家!否則鬧出亂子,大家都不好看!我是本地鎮守使,我得對本地治安負責任!”胡貢爺和田二老爺點頭哈,退出了議事廳。

胡貢爺和田二老爺退出議事廳之後,旅長大人威風抖擻地向手槍隊隊長鄭傻子發佈一道道命令:“鄭隊長,傳達我的命令,令一團二營營長王一丁親率兩連弟兄到主井附近集合待命,聽候李專辦的指揮,準備下井救人!”

“是!”

“令三營營長速帶一些弟兄接管大華公司的崗樓、哨卡,以防不測。”

“是!”

“令一營弟兄駐守田家鋪分界街附近,制止一切可能發生的騷亂!聚眾滋事者,一律先抓起來再説!”

“是!”發佈完命令之後,旅長大人自信得很,他認為他已完全控制了田家鋪的動亂局勢…

胡貢爺畢竟老了,體力和力都大不如以往年輕的時候,大半夜的嘶喊、號召,加上這快一天的折騰、驚嚇,把他的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下樓梯時,貢爺就到腳脖子發軟,渾身骨頭髮酸,一口氣老是接不上來。儘管如此,貢爺還是想説話,他認為很有説話的必要。他得向田二老爺表示他的英明:“二爺,情況看來不錯!咱們現刻兒不能硬來了,一硬來,就輸理,是不是?”

“唔!得耐着子等一等。看來,張鎮守使深明大義,省裏李專辦也能秉公辦事,咱們得看看他們如何發落大華公司的這幫臣賊黨…”

“二爺,那個李專辦就是與眾不同哩!也他媽的奇怪,一進門,我就發現他穿洋服還就不難看,不顯得酸。”胡貢爺一貫信仰“長袍馬褂主義”一貫認為穿洋服便帶有洋鬼子的酸氣。今天一時高興,竟發現李專辦穿了洋服而不酸,這委實是個了不起的開化。

“不過,那脖子上的布帶有點扎眼。偌大個男人,為啥要扎個紅布帶呢?我咋看咋不舒服,倘或是那布帶換成和洋服一樣的黑,或許就好看一些!”貢爺自作主張地設計着。

田二老爺馬上參與了設計,田二老爺也信奉“長袍馬褂主義”:“其實,李專辦穿上長袍馬褂更會風倜儻。你想想,衝着他那身段、他那臉膛,穿上一件合體的長袍而又加上緊身的馬褂,難道會比洋服遜麼?”貢爺馬上應道:“這倒也是。不過麼,他穿洋服比那個陳向宇要好看。陳向宇算他媽的什麼東西,竟敢用匕首對着老子的脖子!”

“他是吃了虎心豹子膽了!”

“二爺,您信不信?要不是張旅長他們恰好趕來,我是準備和他拼一下的,我就不相信陳向宇敢殺我!”講到這裏,胡貢爺臉上不一陣緋紅,覺出了面子上的難堪:堂堂貢爺,竟被一個臭未乾的小子用匕首抵着脖子,而且是當着田二老爺的面,這無論如何是説不過去的!就衝着“政治影響”一條,也得把他幹掉!

“哼!等着瞧吧,我姓胡的要不把這小子的狗頭割下來,就他媽的算在田家鋪栽了!”説話之間,二位老爺已下了兩層樓梯,穿過了樓下的門廳,走到了大樓門口的台階上。台階兩旁,一直到台階下的路面上,都站滿了持槍的大兵,台階一側竟然支起了一機槍。這使得胡貢爺和田二老爺都很不舒服,都隱隱有了一種受辱的覺。貢爺和二老爺卻又都沒説話,只是彼此對望了一眼,在台階上站住了。

被大兵的槍刺擋在十幾米外的人羣中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呼叫,湧在最前面的人們不顧一切地往前擠,大樓門前的小廣場上一片攢動的人頭,一片亂紛紛的喊叫:“貢爺!”

“貢爺!”

“二老爺!”

“二老爺!”

“貢爺出來了!”

“還有二老爺!二老爺!”

“貢爺,事情談得怎麼樣了!”

“貢爺,二老爺,快給我們説説!”人羣迅速而堅定地向台階前面湧。擔當警戒任務的大兵們被迫向後退,一直退到了大樓的青石牆,有的甚至跳上了台階。

一個軍官慌了,拔出手槍,對空放了幾槍,爾後,又大喊大叫道:“散開!散開!統統散開!”沒人買賬。現在誰還買賬呢!他們不是烏合之眾了,他們的頭領出來了!貢爺和二老爺是他們的主心骨,是他們的擎天柱,有貢爺和二老爺和他們同在,他們便什麼也不怕了!幾個大兵算他媽的什麼東西?!只要貢爺、二老爺一聲令下,他們馬上就能繳了這些兵痞的械,重新佔領這座大樓!

貢爺和二老爺都沒有這個意思。

二老爺對貢爺道:“得勸兄弟爺們回家!”貢爺連連點頭道:“對,眼下不能鬧!可他媽的這些大兵也太神氣!”

“那也不能鬧,不到鬧的時候哩!”

“那咱們和兄弟爺們説説!”

“説説!您就説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