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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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搶險隊全軍覆沒四下看看,幾個弟兄也在那裏煙,他才頗有一點心安理得。
這時,那個陳向宇鎮定自如地説話了,説得通情達理,使田大鬧不能不信服。
“工友們,你們剛才問我是什麼人?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叫陳向宇,是大華公司協理,在李士誠先生未回到這裏之前,我可以代表大華公司講話。首先須聲明的是,我充分理解諸位的心情,理解諸位的行動——包括把這座公事大樓圍住,都是可以理解的嘛!假如倒換一下位置,我是你們,我也要提防公司方面不負責任,攜資潛逃嘛!”田大鬧幾乎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面前這位西裝筆的代表公司的年輕人,何以這麼懂得大夥兒的心情?他的面部表情十分真摯,決不是裝出來的。
田大鬧認真地聽了下去。
“工友們,我要痛心地告訴你們,正如你們所知道的那樣,這場災難幾乎可以説是毀滅的,情況比我們最初估計的要嚴重得多!但是,我們也要冷靜地、通情達理地想一想:這災難,並不是大華公司人為造成的,就像颳風下雨一樣,大華公司是無法預測的!在這場災難中,你們付出了鮮血,大華公司也毀掉了價值幾十萬元的礦井設備,從心裏講,誰也不願碰上這種倒黴的事!”田大鬧憋不住嘴問道:“我!出事的時候,李士誠在幹什麼?”
“李總經理這幾天一直不在家,公司準備開拓二號新井,向上海銀行團籌借了一筆款子,他和趙德震、王天俊一起到上海去了。”
“真的?”
“我不騙你們!”陳向宇接着剛才的話題説了下去“事情既然發生了,我們就要正視它!我可以代表大華公司向大家個底:公司決不會因為這一災難而倒閉,公司有能力向此次災難的受害者及其家屬支付足夠的賠償及撫卹費用。在這一點上,希望大家相信我,相信大華公司!我更希望諸位能勸説包圍大樓的工友們停止暴的、破壞的行動,不要上一些人的當,以至釀發血騷亂!”一個聰明的工友發現了破綻,直言不諱地道:“李士誠和那個姓趙的都不在,你説的話算數麼?!你用什麼來保證?”陳向宇想都沒想,立即回答:“政府!關於這一災難的嚴重情況,我已責成電報間向省府實業廳,向寧陽縣知事公署,寧陽鎮守使署發了數份急電,懇請政府方面出面處理。諸位信不過我,信不過大華公司,總還要相信政府吧!”這話不無道理,那工友無話可説了。
“那麼,陳先生,我們還有一事要請教。”又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工友開了口。
“請講。”
“你剛才説了,你陳先生可以代表公司,我們想問問你:從昨夜爆炸發生到現在,已經十多個小時了,陳先生你都代表公司幹了些什麼?除了等待政府方面的救援與公斷之外,你還採取了什麼措施?”絡腮鬍子面陰沉,兩隻深陷在眼眶中的眼睛閃爍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亮,兩頰高聳的顴骨像塗了一層油彩似的,亮亮的。他嘴角上挑,帶着一絲嘲的微笑。
“這個…這個嘛…”陳向宇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想了想,問道“請問兄弟貴姓?”絡腮鬍子微微一笑:“免貴姓王,王東嶺,十二號大櫃工頭。”
“哦,十二號大櫃工頭!”陳向宇長長地吁了口氣道“既然是工頭,你一定比這些弟兄要懂得多一些!你也清楚——況且,我剛才已經説過了,這場災難幾乎可以説是毀滅的。當爆炸發生後,公司對一切都無能為力了!但是,儘管如此,我還是派出了值班的技師及通風、爆炸、排水方面的礦師,緊急磋商救急措施。同時,派出礦警隊保護現場…”絡腮鬍子王東嶺恨恨地打斷了陳向宇的話:“我問的是人,是窯下那上千口人!你們對他們採取了什麼救援措施?!”田大鬧也被王東嶺提醒了,重新鼓起勇氣,睜大鼓暴的眼睛,附和着王東嶺道:“對!你們為什麼不組織救援隊下窯?我!你們就眼看着這千把號人死在窯下!就是都死了,也得把屍體扛出來哇!”陳向宇看着王東嶺和田大鬧並不搭話,待他們都喊夠了,才平靜地道:“想過,我想過組織人力下礦搶險,從西斜井下。但是,成功的希望並不大。王工頭應該知道,從斜井下到大井主巷道,至少需要一個小時,而這一個小時裏,地下隨時有可能再次發生爆炸!我不能讓大家到井下送死!我這樣講是有據的!”王東嶺陰沉沉地點了點頭,彷彿是贊同陳向宇的解釋。在點頭的同時,他慢慢站了起來,走到陳向宇面前:“不錯!陳先生講話都是有據的!陳先生不該對死去的人們負什麼責任!可是——”王東嶺哼了一聲,從圓而大的鼻孔裏噴出一股氣來,像馬兒打出的響鼻:“可是,據我所知,就窯下‘髒氣’的不斷湧出,我們各大櫃曾多次向公司報告過。公司一直不予理睬,不予處置,直至發生今的慘禍,這難道也與公司無關麼?”這一席話頗有分量,田大鬧等兄弟們的瘋狂情即刻被煽動起來,彷彿即將熄滅的柴草上澆了一盆油一樣。他們又七嘴八舌地叫嚷起來,有些人甚至捲袖子,擼胳膊,要動武了。
陳向宇塑像一般站在屋子中央,無動於衷:“王工頭,你要為你的話負責任的,你説‘髒氣’湧出,你們各大櫃曾向公司報告過,那麼,你給我拿出證據來!拿出你們的報告單來!”
“我們進門時,你在燒什麼?”
“這與你們無關,都是一些已過期的煤炭銷售單據。”
“你説謊!”
“不,我沒説謊。至少我沒聽説過你們的報告。王工頭,請問,你什麼時候向我本人報告過井下的情況?”
“嗯…可,可是,我們向採礦處講過,而且,呈送過報告單。”陳向宇冷冷一笑,肩一聳,手一攤:“這我不清楚。我不清楚便不好亂説!王工頭,我奉勸你一句:以後講話要有據!據!懂不懂?”
“採礦處的人沒死,你們賴不掉!”
“是的,一切應由政府公斷!該由公司方面承擔的責任,公司決不會賴!”
“那麼,除了等政府公斷,窯下的人,你們就不管了?”田大鬧在一旁吼道。
陳向宇眼裏頓時閃現出動人的淚光,他堅定地道:“工友們,我理解你們的心情!理解!可我沒有權力再把許多人派下去送死!現在,地面風井並沒有停風,只要不發生第二次爆炸,窯下的工友們一時也不會送命!而今天下午——最遲明天早上,省府實業廳將會組織有關礦務專家到我們這裏來…”正在這時,走廊裏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奉命守候在現場的礦師闖進門來報告:窯下發生第二次瓦斯爆炸,胡貢爺、田二老爺們組織的搶險隊全軍覆沒。
陳向宇怔了一下,急促地問:“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活着上來?”
“有,從第一次爆炸後,到第二次爆炸前,共有八十七人陸陸續續從西斜井和東風井爬上來,據最後上來的一些人講,他們沒碰到搶險隊…”
“愚蠢,愚蠢至極!”
“還有…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陳先生,鎮上的副…副議長鬍德龍胡貢爺,和…和董事會會長田東陽田二老爺,已經帶人來到了這…這座公事大樓,要…要找公司的負責人説話…”話音未落,伴隨着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什麼東西跌落在地下的響動,胡貢爺洪鐘般的大嗓門在走廊的樓梯口響了起來:“人都死絕了麼?大華公司還有沒有會氣的?啊?”第11節做好了拼命的準備陳向宇馬上意識到,更嚴重的危機來臨了,更難對付的對手出場了。一瞬間,他突然產生了一種預,他覺着,他可能在這次危機中付出點什麼。
他似乎還想向那個礦師代幾句什麼,然而,蒼白的嘴只是動了動,卻沒吐出隻言片語。他毅然轉過身子,鎮靜自如地走出檔案間,臉上極力出一團不失尊嚴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