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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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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爺要避免這種可能,他今夜就得通過張黑臉、季會長向李四麻子告急,得把情況説慘一些,問題説嚴重一些,得説明:窯民們已經吃不住勁了,已經準備投降了…

最後,二老爺還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二老爺見過一面的《民心報》記者劉易華。二老爺懂政治,二老爺知道輿論對於這場戰爭的重要。二老爺要通過這個劉易華,通過《民心報》,將這場戰爭的真實情況公之於眾,讓省城、讓京師、讓整個中華民國都知道:田家鋪人是不會屈從於任何壓力的!為了正義,為了在災難中死亡的千餘窯工,哪怕是和整個中華民國作戰,田家鋪人也在所不惜!田家鋪人可以死絕,田家鋪這個地名可以從中華民國的地圖冊上抹掉,但,田家鋪人在危險面前表現了的高尚神,卻是任何政府、任何力量都抹不掉的!

田家鋪人在為正義而戰,為人類的尊嚴而戰,為一個古老民族的純樸世風而戰!田家鋪人是沒有錯的!

這也證明了田二老爺沒有錯,田二老爺不像那個捻匪出身的胡貢爺,二老爺不喜歡鬧事,也不想從這場戰爭中撈什麼好處,二老爺只是要為地方百姓作主,為窯民們主持一個公道,二老爺的心地是乾淨的,一片誠心可對天!即使是死了吧,二老爺也要為後人留下一個高大而美好的形象!

二老爺不怕死。二老爺知道,人活百歲,總免不了一死。關鍵是怎麼個死法。因殘害鄉里,欺壓百姓而死,那是死有餘辜!反之,若是為了百姓,為了鄉里,為了這塊土地的尊嚴,身而出…那卻是值得的!

二老爺素常愛和胡貢爺鬥心計,這一回卻不能鬥,二老爺正派哩!顧全大局哩!二老爺要全力支援胡貢爺,使任何人都説不出二老爺一個“不”字!其實,對這個問題,二老爺早就明白了,並不是今天才明白的。大華公司的井架一豎,二老爺就清楚了:他後的對手,不再是胡貢爺,而是那個以大井架為標誌的大華公司了!果不其然,大華公司一來,便把這場土地原有的秩序打亂了,鄉民們不再種地了,‮子婊‬、院也全冒出來了,好好一個田家鋪被搞得烏煙瘴氣!二老爺恨呵,恨得直咬牙,連氣都覺着不暢快——那明淨的天空中竟出現了滾滾黑煙,半空中飛舞的煙塵竟時常要落到二老爺眼睛裏來!不過,二老爺也承認,他不懂得辦礦是怎麼回事,不知道辦礦還會引起這麼嚴重的髒氣爆炸,若是早知道辦礦會把千把號人埋到地底下,二老爺早在辦礦之初就會身而出,發動一場戰爭了!在這一點上,二老爺是十分後悔,十分愧疚的,自覺着很對不起田家鋪的百姓們!

五月二十一的災難發生之後,二老爺才明白無誤地認識到,辦礦是一件愚蠢而又可惡的事,在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説是樁危害整個人類的大禍事!二老爺進而想到,田家鋪人目前所進行的這場戰爭,實際上具有挽救整個人類的偉大意義,後世的人們將會對這場由礦難而釀發的戰爭作出公道的評價…

在這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中,天漸漸暗了下來,外面昏暗的天空中隱隱傳來一陣陣壓抑已久的雷聲,又過了一會兒,豆大的雨點兒劈劈啪啪砸了下來…

這一,二老爺的食慾不振,晚飯只吃了半個蒸饃一碗湯,這倒還不算啥,更使二老爺沮喪的是,那半邊腫脹的臉一直未能消下來,二老爺沒有辦法,也只得扛着這副變了形的面孔和窯工代表們見面了。

天傍黑的時候,公司大門口的槍聲才停了下來。小兔子媽從三大娘家的灶屋裏鑽了出來。她取下包在頭上的幹手巾,擦了擦落滿鍋灰的臉子,又抓起葫蘆瓢舀了一碗水“咕嚕、咕嚕”喝了一通,爾後,順着東井衚衕向分界街上走。她在三大娘的灶屋裏為礦內窯工烙煎餅的時候,礦門口的槍聲一直沒斷過,她聽着實在是膽戰心驚,她真怕大兵們會一下子攻破礦門,把礦區佔了,把大井封了。她知道,只要大井一封,她的小兔子就更沒指望了。待到槍聲一停,她便再也耐不住了,她把那沾滿糊汁的竹劈子遞給燒火的三大娘,説是要到礦門口去看一下。

三大娘沒攔她。

三大娘這時看見了挨家挨户取煎餅的大洋馬,當下便對大洋馬講了,大洋馬放下煎餅筐子就去追她。

已經晚了,小兔子媽已走到了靠近公司大門口的分界街上。

公司大門附近的酒館、茶館、飯鋪,全讓攻礦的大兵們給佔了,小兔子媽在分界街上一頭,就被一個大鬍子瞄上了。那傢伙攥着盒子炮蹲在田六麻子的茶棚裏,一見小兔子媽踏上街面,立即揮着盒子炮喊:“大嫂,別上街,危險!”小兔子媽一怔,在街上站住了。

“過來!大嫂,快過來!”小兔子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便轉身走了幾步,順着田六麻子的茶棚走到了東井衚衕的衚衕口上。在衚衕口上,她站住了,兩隻眼睛一動不動地向公司大門口瞅,大門口怪靜的,既聽不到槍聲、也看不到人影,大門口的門樓上飄着一面紅的三角旗。這説明大門並沒被大兵們攻破,她的心安定了一些。

她準備轉身回去。

偏在這時,伴着一陣雷鳴電閃,大雨落了下來,她只在衚衕口上走了幾步,便躲進了斜對着田六麻子茶棚的一家鞋鋪裏。

鞋鋪裏沒有人,這一家子顯然在戰鬥打響前便逃到別處去了,破木門原是鎖上的,後來,大約是被那些大兵們砸開了。屋子裏亂得很,四處摔着破鞋幫、爛鞋底,小兔子媽一進屋,便聞着了一股血腥味,她有點怕,沒敢往屋裏走,也沒敢往屋裏細看,一轉身,退到了門口的屋檐下。

她倚着歪倒在一旁的破木門站住了,雨嘩啦啦地下着,在她面前的地上砸出一片片水泡子。僅僅一會兒工夫,她的黑布鞋,她的褲腳子,就全被雨水打濕了,她身上的褂子也被淋了個透。那濕了水的薄褂子緊緊裹在她身上,將她兩個rx房的輪廓勾勒得十分清晰。

到有些涼,便顧不得害怕,悄悄從屋檐下挪到了門檻裏邊。她將褲腳上的水擰了擰,將褲腳捲了起來,她想,只要這雨稍稍小一些,她便跑回家去。

然而,就在她卷褲腳的時候,那個大鬍子冒着雨從斜對過六麻子的茶棚裏躥了過來,箭一般地進了屋門。

“大嫂!大嫂!你咋往這屋裏躲?這屋裏是放死人的!”大鬍子氣地説。

小兔子媽吃了一驚。她偷眼向身後一看,果然在堂屋和裏屋之間的門簾下看到了一件滿是血跡的褂子。

她驚叫了一聲,摸着破木門就要往外跑。

大鬍子一把將她摟住了:“別怕!別怕!這…這裏有…有我哩!”她劈臉給了大鬍子一個耳光,轉過身子就要往門外撲,可大鬍子用胳膊緊緊卡住她的身,她急了,拼命掙扎,她把兩隻腳都掙得離了地,卻也未能掙開大鬍子的胳膊。她只得尖聲叫喊起來:“救命呵——”一個響亮的炸雷在空中炸響了,轟隆隆的雷聲,將她的叫喊聲淹沒了,噬了。

她還想再喊,可沒能喊出來,大鬍子已用一隻滿是硝煙味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大鬍子個子又高又大,脯子厚得像一堵牆,他擺她,就像擺一隻可憐的小雞。他將她的兩隻手一齊扭到身後,用一隻鋼鉗似的手牢牢抓住;另一隻手堵住她的嘴,把她往放屍體的那間房子裏拖。乾燥的、滿是浮土的地面上印下了幾個濕漉漉的大腳印子和一攤攤水跡。

她被憋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她想用尖利的牙齒去咬那隻捂住她嘴的大手,可嘴怎麼也張不開;她想將身後的手出來,狠狠在大鬍子的臉上抓幾下,手卻好像被釘在了一起似的,怎麼不動。屋裏怪黑的,前窗、後窗都釘上了牛皮,只是前窗上的那塊牛皮小了一點,兩個窗格子沒被遮住,這才將窗外的天光微微透進了一點兒。剛被拖進屋時,她什麼也看不見,掙扎了一會兒,她的眼睛才漸漸恢復了視覺,她看到了放在炕上的七八具大兵的屍體,看到了一個被打得血模糊的臉,看到了一隻賊頭賊腦的老鼠從炕上的屍體堆裏跑過去。

她被牢牢按在鋪在地下的一張炕蓆上,她的手被她自己的身子壓在底下,本動彈不得。她的頭就壓在一個死掉的大兵落下來的破軍衣上,那軍衣上散發着難聞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炸藥味。她拼命地動着兩條腿,又踢又蹬。她將身後的一個盆架子都蹬翻了。就在這時,大鬍子的膝蓋狠狠壓到了她的大腿上,她聽到了大鬍子壓低了嗓門的兇狠威脅:“動!再動,老…老子把你身上的兩片騷都給撕下來!”她不再動了,不是不敢動,不是被大鬍子的威脅震懾住了,而是實實在在地動不了了。大鬍子壓到了她的身上,用滿是胡茬的臉死抵住她的嘴,使她到了一陣難以忍受的窒息。

她看見大鬍子也在大口大口地氣,他一邊着氣,一邊解自己的褲帶,手中的盒子炮被他拋到了身後的牆角兒。

大鬍子三把兩把將自己光,緊接着就去撕她的褂子。他很野,的的確確是在撕,她清晰地聽到自己身上的小褂被撕破時發出的“哧啦”、“哧啦”的聲音。撕開了褂子,他又急忙去剝她的褲子。她褲子上的布帶打着死結,不好解,他竟拔出馬靴裏的刀子將它割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