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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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又開始吼叫着趕馬,把馬從巷道的另一端往這一端。馬畢竟是馬,它在製造陰謀方面比人類要遜得多了,它沒意識到巷道的這一端已布上了特殊的陷阱,只是老老實實地退縮到巷道的盡頭,置身於兩架險棚之下。
胡德齋為自己這一主意的成功動了,在黑暗中奪過二牲口手中的斧子,就要去放棚腿。
二牲xx代了一聲:“小心!”胡德齋沒有作聲,他眼前只聳着一堆誘人的馬。他順着煤幫摸着了前面那個懸空的棚腿,一斧頭將它劈倒了。
與此同時,在大巷另一側的小兔子捅倒了一個棚子的棚腿。
轟隆隆一陣巨響,煤灰、巖粉夾雜着大大小小的矸石一下子冒落下來。胡德齋本能地想往後躲,卻不料,身子未及出,一塊巨大的矸石便轟轟然墜落下來,他慘叫一聲,整個身體便被那塊巨大的矸石壓實了…
胡德齋的慘叫沒有任何人聽見,矸石冒落的聲音,棗紅馬嘶叫的聲音,將他的聲音淹沒了——自然,那當口,狩獵者們更關心的是面前的獵物。
胡德齋死了。
他不是死於簡單的冒頂,而是死於戰爭,死於人和馬的慘烈決戰!
這個胡家的工頭臨死之前,終於給倖存的同伴們留下了一個寶貴記憶,他不僅僅是一個只會打人的工頭,也不僅僅是一個只會偷吃的畜生;他也是人,也是一個有用的人,他給他們留下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他為他們後的生存作出了自己的一份貢獻。
有幸活下去的人們是應該記住他的…
馬卻沒有死。儘管頂板冒落得很嚴重,儘管它的後腿幾乎全被冒落的矸石壓住了,可它卻沒死!它依然昂着驕傲的頭,冷冷對着製造陰謀的殘忍的敵人們發出一聲聲微弱的嘶鳴。
二牲口划着了一洋火,從冒落的棚梁空隙處看到了它的眼睛,它的眼睛濕漉漉的,眼球裏映着洋火發出的亮光,它已完全不能動了。
他們開始用木頭捅、用矸石砸,折騰了好一陣子,二牲口估摸着它已差不多死了,遂又划着一洋火看了一下。
它的腦袋依然高昂着,一隻眼的眼角着血,鼻子上的皮被捅破了,可依然噴出白生生的熱氣…
不知咋的,二牲口眼裏滾出了淚,他閉起眼睛,那滾熱的淚便在他滿是巖粉煤灰的臉上,他渾身顫着,又抓起一塊矸石向馬的頭上拋去…
馬撕人心肺地慘叫起來…
馬的慘叫聲終於平息下去之後,二牲口又划着了第三洋火——馬的一隻眼已經被砸瞎了,破碎的眼球帶着猩紅的血墜出了眼窩,可它竟活着!它的脖子硬硬地着,脖子上的青筋凸暴暴地現着,抖顫的,血的鼻孔裏、嘴裏依然在吐着熱氣…
這是一條多麼頑強的生命呵!
二牲口和他的同伴們全被驚呆了!
二牲口再也不讓小兔子和三騾子用矸石去砸,他讓小兔子划着洋火照着亮,自己從倒塌的棚梁的空隙中鑽進了大半個身子,他伸出糙而抖顫的手,去撫摸馬的頭、馬的脖子。他的手是那麼輕柔、那麼深情,彷彿不是撫摸着一匹即將嚥氣的馬,而是撫摸着自己淘氣而倔強的兒子。在他的撫摸中,馬的脖子突然一軟,沉重的、滿是血污的腦袋終於垂落下來…
第38節貢爺卻產生了懷疑憑藉着八千餘名騷動窯工的力量,胡貢爺紮紮實實地偉大起來。這偉大刻在貢爺腦門的皺紋裏,浮現在貢爺莊重嚴峻的臉膛上,夾雜在貢爺的言談舉止中。貢爺大大咧咧地説話,大大咧咧地罵人,大大咧咧地討價還價,大大咧咧地拍桌子砸板凳!誰敢把貢爺怎麼樣呢?貢爺是窯工代表團的總代表,是決定這場騷亂的關鍵人物,貢爺代表了八千窯工、身後跟着八千窯工,貢爺眼下和鎮守使張貴新、和縣太爺張赫然、和省裏的、北京的那些大官兒們一律地平起平坐!
這是一個可以載入田家鋪鎮史冊的輝煌時刻,在這個輝煌時刻裏,德高而又望重的胡貢爺,代表地方窯民和北京政府的官員們進行着艱鉅而認真的談判。談判已進行了整整三天,在實質問題上未取得任何進展,政府和公司方面大談封井之必要,還請了許多專家來證實:窯下已不存在活人了。而貢爺不信,貢爺堅持認為:即便窯下的人都死絕了,也得把屍體全抬出來;否則,不能封井。
貢爺已看出了政府方面的軟弱,二十七號那窯工們奪下公司大門,而張貴新的軍隊卻未敢發動進攻,這便足以説明政府的軟弱,政府也他媽的欺軟怕硬!你不來點硬的,它就不把你當人看,它以為你軟弱好欺,它就會以國家的名義來安排你的命運!混賬東西!
貢爺偏不你這一壺!
貢爺所依託的力量不僅僅是八千窯工。三天以來,貢爺通過各種渠道,先後聯絡了寧陽周圍三縣境內的許多紳耆名,組成了“田案後援會”這“後援會”也是貢爺的後盾。另外,還有一股意想不到的力量也在支持他——這真是貢爺做夢也想不到的力量,盤踞大青山深山窩的杆匪頭目張黑臉也通過小李莊的李秀才捎了信、送了槍彈來,説是要幫助他和鎮守使張貴新幹到底!開始,他和田二老爺都很納悶,搞不清杆匪張黑臉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後來,再三問,李秀才才説明了實情:原來,槍彈並不是張黑臉送的,而是李四麻子送的,張黑臉一夥不也將接受李四麻子的整編,和李旅長的隊伍一起打張貴新!
李秀才這人,貢爺是認識的,秀才博古通今,對當今天下之事瞭如指掌,李秀才説:“當今天下乃多足鼎立之勢,決非段氏可以武力統一得了的,八省反段聯盟業已形成,一場大戰在所難免;老段倒台指可待,依附於段系的張貴新斷無前途可言,現在已是藉機驅張的時候了!所以,你們不必顧慮,只管打好了;不管打到什麼程度,倒黴的只能是張貴新!到時候李旅長做了寧陽鎮守使,抑或是省裏的督軍,説不準也給貢爺您個縣太爺的位子坐坐哩!”這真正是大幹一番的絕好時機!
貢爺心裏有了這麼一個實底,愈加硬氣了。他反覆權衡,覺着應該幫着李旅長來打張旅長,張旅長——張貴新委實不是個東西!別的不談,光是耀武揚威地開到田家鋪來庇護大華公司這一條,就是貢爺絕對不能接受的!一見面,居然還對貢爺擺架子,儼然一副大人物的模樣,呸!什麼玩意兒!
可是,過後又一想,想出了新的道道。貢爺對省府、對北京、對影響全國的官僚政治一貫瞭解較少,經李秀才一講,貢爺才恍然明白了,原來政府內部還有這麼多派;還打得這麼兇!這便有了可乘之機。就拿眼前來説吧,李旅長可以利用窯工騷亂,利用他胡貢爺來打張旅長;他和他手下的窯工們不是也可以利用李旅長手中的槍,來保護自己麼!倘或是得張旅長低下了頭,他又何必非要把張旅長逐出寧陽呢?
這端的有點狡猾的味道,貢爺自覺着自己搞政治是入了門了…
自然,這是不能和李秀才談的,搞政治麼,就是他媽的搞陰謀!貢爺和田二老爺一商量,當下決定:拉着李旅長,牽着張黑臉,瞄着張旅長,好好地鬧騰一番。李旅長那百十杆槍、十幾箱子彈收下了——不要白不要,貢爺還想在後拉出一個民團保衞鄉里哩!李秀才又趁熱打鐵,向貢爺建議道:為造成影響,爭取主動,窯工方面應立即採取行動,在談判過程中設法劫持張旅長和政府官員作為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