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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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節崔復死了三騾子胡福祥看到了太陽,看到了幾輪熾紅耀眼、上下跳動的太陽!那是一羣太陽——是的,是一羣,在他眼前猛烈地燃燒着,把刺眼的光芒,把無邊的熱力,把火辣辣的希冀一古腦地掀到他面前,使他高興得想哭,想喊,想笑。
太陽,他的太陽呵!
他睜不開眼,也不敢睜開眼;他怕是幻覺,他怕一睜開眼,他的太陽就沉沒了。可這又分明不是幻覺,他到了太陽強大的熱力。他的臉頰、他赤的脯、他的手掌都分明覺到了這種熱力,這熱力使他的皮產生了一種輕微的灼痛;他那已習慣了黑暗的眼睛分明在承受着陽光的強烈刺,他閉上眼睛,眼前依然是一片光明的天地,彷彿他的眼皮已變得有些透明瞭。
他將背脊上的崔復放到地下,神情恍惚地喃喃道:“老崔哥,太陽!我看到了太陽!一羣!”躺在地下的崔復息了一陣,顫巍巍地説話了:“不…不是太陽,是…是火…是…大火…”大火?不…不!不!三騾子無論如何不願相信,他壓抑着膛裏那顆心的狂跳,慢慢睜開了眼睛。
果然,他面前沒有什麼太陽,他面前是一條劇烈燃燒的火巷!他眼中的太陽,是燒着了的煤壁,是燒着了的木頭棚腿,是燒着了的木頭橫樑!
怪不得是一羣太陽!
他的神經出了點病,他被這漫長的黑暗折磨瘋了,一拐出黑巷子,一看到火光竟把它當作了太陽。
他跌坐在崔復身邊,一下子覺得筋疲力盡了,他像散了筋骨似的,緊貼着地面躺倒了,生命的漿汁彷彿一下子就光了,他恍惚中到自己的軀體正在慢慢地風乾,最終將變成一條扭曲的幹鹹魚。
也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水的聲音,聽到了一種像琴絃輕撥一般的水聲,這聲音距他置身的地方並不遠。他“呼”地坐了起來,鷹一般的眼睛貪婪地四下搜索着,掃視着——他發現了一個水倉!
天哪,不是一滴、兩滴水,而是一個水倉!
水倉的位置在距他三步開外的大巷邊上,水倉裏的水位很高,水倉邊的排水泵基已被淹沒,前面燃燒的火巷裏還不時地有水向水倉裏,他聽到的就是火巷裏發出的水聲。
他撲了過去,幾乎是連滾帶爬,像一條狗似的;他的頭撞到了水泵的泵殼上,都沒覺着疼。他把頭沉到水面上,不顧一切地喝了起來,彷彿要替代那台失去了作用的水泵,把整整一水倉水都到肚裏似的。
他喝足了、喝飽了,這才想起崔復,忙又爬到崔復面前,搖着他的身體道:“老崔哥,水!這裏有水!”沒有任何反應,崔復昏了過去…
他將濕淋淋的手放到崔復的鼻孔下面,隱隱覺出了崔復微弱的呼——崔復沒有死,他的心安定了一些。他再一次爬到水倉邊上,將自己身上的那件破爛骯髒的小褂剝了下來,全部浸到水裏,爾後,提着水淋淋的小褂,回到了崔復的身邊,擰出小褂上的水,在崔復的臉上澆着。
地下水很涼,崔復被醒了:“水?是水麼?我…我想喝…喝…”
“好!好!老崔哥,你等着。”三騾子又跑到水倉邊,將小褂在水裏浸了一下,慌忙提過來,把水往崔復的嘴裏擰。崔復先是貪婪地喝着水,繼而,探起身子死死咬住了掛到他嘴邊的一縷布片,拼命咀嚼起來,彷彿咀嚼着一片菜葉、一塊皮。三騾子本能地將小褂向空中提了提“吱啦”一聲,一截衣袖從小褂上撕了下來…
飢餓!
三騾子馬上想到了這兩個可怕的字眼!他也餓呵,在黑暗中摸索的時候,他無意中找到過兩簇蘑菇,他悄悄地獨自吃了。
他還吃過腐朽的坑木。
他獨獨沒想到吃身上的小褂!
細想一下,小褂原本是可以吃的,小褂是棉布的,是棉花紡出的線織的;棉花和五穀雜糧一樣長在地上,五穀雜糧可以吃,棉花也可以吃!早年,在這塊土地還沒有開礦之前,他們家是種過棉花的;他記憶中最好的零嘴兒就是炒的棉籽,那棉籽香噴噴的、油光光的,好吃極了!不過,那時節,他從來沒想到過,他後有一天會去吃小褂…
現在,崔復提醒了他,他也將小褂上的一塊布撕了下來,進了自己的嘴裏,死命地咀嚼起來。他想,這不壞,很不壞哩,至少,小褂吃進肚裏不會給他的生命造成危機,至少比吃麪矸子要安全得多——幾年以前,有一個窯工被埋進獨頭窩子裏,就是吃麪矸子吃死掉的…
牙齒卻彷彿失去了往的尖利,布片兒在嘴裏總是嚼不爛,迫使他的口腔不停地分泌出許多唾,好幾回那團成了球的布片被舌頭送到喉嚨眼上又縮了回來…
他實在咽不下去。
他改變了方法,將到嘴裏的布撕得很小、很小,他不再費力地咀嚼,只是象徵地嚼兩下,便和着口腔裏的唾,硬了下去…
這辦法是成功的,他掉了半個衣襟。
崔復竟也將一個衣袖掉了。
“老崔哥,咱們還…還得走!要不,咱們不憋死在這裏,也…也得餓死在這裏!
“好!走…走吧!”三騾子彎下身子,將崔復扶了起來,着火巷走去,他認定,主井井口就在火巷的另一端,只要他們能走通這條火巷達到井口,生命就得救了!可這條火巷究竟有多長,火勢有多大,他不知道,他只是憑着求生的本能想試一試。
着火巷挪了不到十步,他便受不了了,他到渾身灼熱,呼困難,彷彿大巷裏的風已不存在了,巷壁煤幫燃燒時散發出的煤氣充斥了每一寸空間。他先是到頭昏眼花,繼而,竟支持不住自己的身軀,搖搖晃晃地要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