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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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説,我到現在仍覺得不可思議。”張師涯坦率的説:“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為她自幼喪父,而產生了‘戀父情結’,”他有點悲嘆這個事實,不由自主的陷入回憶中:“那一年夏天,家父和我一起到西湖別苑避暑,時常乘畫舫遊湖,有一次,兩艘畫舫不知怎麼的碰撞在一起,或許是老天捉人,使我們邂逅了另一艘船上的餘府千金餘寒花。我必須描述一下家父的為人,他天生風趣,打從年輕時候即是個風倜儻的人物,一件小事由他口中説出來,都可以使聽的人覺得津津有味,跟他在一起有如沐風般的快樂。我想,這一點很引情竇初開的少女,餘寒花就這麼陷入情網,愛得無法自拔。”
“但你別誤會。家父不是老鬼,他沒有勾引寒花,我甚至敢説,他連寒花的一手指頭都沒有碰到,絕對不是別人想像的那般齷齪。寒花崇拜我父親,將一腔情愫全投在家父身上,我相信她愛得無怨無悔,因為,家父一直在阻止她的愛,甚至明白告訴寒花,他自知身染絕症,已經不久於人世。可是,寒花説不要緊,她不在乎。”範啼明的喉嚨中梗了好大一個硬塊:寒花姐,你太傻了!
“值得嗎?”他忍不住要問。
張師涯悶聲道:“我無法給你答案,你不妨親自去問她。”
“難道寒花真的沒死?”範啼明焦急的問。
“我説沒死就沒死,難道我還能把死人變出來給你?”
“可是她明明投井了…”現在他兩眼發光,眼神充滿期盼。
“我還是從頭説起吧!”張師涯用安祥而嚴肅的口吻道:“家父自知不久於人世,急着要看我完婚,於是我遵照父命娶默嬋的大姐庭月,婚後第三天,家父便與世長辭。我一邊辦理後事,一邊卻擔心寒花會想不開,她是那種死心眼的傻姑娘,我擔心她會殉情。我事先買通她身邊的丫頭,一定要密切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即使女主人下令遣退她們,也需躲在暗處偷偷的監視。果然,不出我所料,寒花決心以死殉情,她要投井自盡的那一刻被我及時救下,她卻告訴我,我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不錯,她是那種有決心的女人,否則也不會愛我爹愛得無怨無悔。我只有跪下來求她別替我爹造孽,如果她的愛是真摯的,就別讓家父死後仍不安心!寒花瞪着我,下了眼淚,哭着説她不想再活着看到這污濁的人世…我只有另作安排,給丫頭一筆重酬,宣稱餘寒花投井自盡,離開了人世。”他突然打住,失笑道:“許多‘巧合’湊在一起…父親有病在身,寒花每次來都由我出面招待,再帶她去看父親;後來我娶親,寒花跟着投井自盡…張冠李戴的結果,言自然難聽得很。”範啼明指責道:“你為何不曾出言澄清?”
“我從來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説,那不關我的事。”張師涯傲慢的撇了撇嘴。
“你一點也不在乎別人誤會你死餘寒花?”
“餘寒花是死了,”張師涯冷冷地説:“我親手讓她從這個世上消失,活下來的是水月道姑。”範啼明死瞪着他,心裏有千言萬語,沒一句説得出口,最後咬牙切齒道:“你這個人…簡直可惡!”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這麼説的人。”張師涯仍是不在乎的口吻。
範啼明啞聲道:“如果你不是默嬋的姐夫,我會狠狠揍你一頓!”這個該死的、傲慢的男人“行善不人知”也不必做得這樣徹底,害得他差點“恩將仇報”屆時這筆胡塗帳如何算得清?
沒想到張師涯居然説:“十個男人九個蠢,很不幸,你也是其中之一。”
“你真是他媽的欠揍!”範啼明狠聲狠氣道,卻笑得滿面風。
“寒花姐姐沒死太好了,我這一顆宛如被人揪住的心終於可以放鬆了,我討厭‘復仇’這字眼。”張師涯明的看看他又看看默嬋,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幸虧你什麼都沒做;否則不是‘我揍你一頓’就可以輕易了結。”聰慧的江默嬋適時入兩名男人中間,出甜的笑容道:“現在我可以放心了。我一直擔心相公和姐夫之間有某種恩怨,如今能夠順利化解,清楚原來是一場誤會,不是很值得慶幸的事嗎?”張師涯順口道:“你説得對。默兒,勞你吩咐劉總管去水月道觀去走一趟,把水月道姑接來,就説家裏的夫人們請她講經。”默嬋很高興的領命前去。
範啼明不是傻瓜,繼續用質疑的目光打量眼前這位可惡又可愛的男人。
“你故意遣走默嬋?”
“我看你一副有話要説的表情,索成全你。”
“太厲害的男人,通常不長壽。”範啼明哼了一聲。
“我會是例外的那一個。”張師涯心平氣和。
“算了,我不跟你耍嘴皮子。”範啼明再次打量他,愈看愈不對勁。
“我聽默嬋形容過你對她恩同再造,你幫助她重生,你對她多好、多好,把你説得像個聖人一樣!不過,我怎麼看你都不像古代傳説中的聖人。”
“別傻了,人心不可能無私無求,聖人再世也做不到。”張師涯突然眨了眨眼,悄言道:“你聽了寒花的故事,還不瞭解我爹的魅力嗎。對我爹死心塌地的不只寒花一人,還有我娘,以及…默嬋的生母。”範啼明坐直了身軀,又一個意外!
張師涯不經心似的説:“薛姨…也就是默嬋的生母,是我娘極遠的一位表妹,父母雙亡,不得不來投靠我娘,結果可想而知,她和我爹陷入了畸戀,珠胎暗結。我娘氣極了,她不許爹納妾,趁爹出門生意,趕緊把薛姨送走。我爹和我娘吵了一個月,我娘堅決不肯透薛姨的行蹤,僵持了許多年,直到她臨終之時,才終於告訴父親她把薛姨許給姓江的作填房。”
“原來如此。”範啼明一副深思的樣子。
“你們父子沒有找到薛,因為她過世了,只找到江家姐妹,你們發覺她們姐妹對薛姨的過去一無所知,怕傷害到默嬋那顆小小的心靈,你們決定什麼都不説,更改計劃,由你娶江庭月,使無父無母的江默嬋名正言順地在張家的翼護下成長,只差沒認祖歸宗而已。”
“真相往往很傷人,相較之下,認祖歸宗反而不重要。”張師涯出嘲諷似的微笑,語調可是一本正經的:“我是默嬋的‘姐夫’,永遠都是。假使有人道聽途説,亂放厥辭,我將一概予以否認。”範啼明默不作聲。
“相公!姐夫!”默嬋施施走來,婉言笑道:“你們又在談些什麼?酒菜都已上桌,冷了可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