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在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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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樹已經去了碧綠的衣裳,出纖細但不可愛的柳絲來。
行人已經換上了夾層的棉布小襖,最貪涼的人晚上也不敢在屋外打盹了。
冬天快到了。
錢麻子喃喃道:“冬天快到了,冬天…”他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袍,頭髮花白,鬍鬚凌亂,面憔悴,一望可知是個窮困潦倒的江湖人。
這樣的人,當然害怕冬天。在寒冷的冬夜裏,又有什麼能給他温暖呢?
酒樓老闆皺着眉頭觀察了好一會兒,叫過一個小二來,用不太低的聲音吩咐道:“注意那個人,若是他吃完之後沒錢,一定要讓他把吃的東西都吐出來。”不僅錢麻子聽見了,酒樓上不多的幾個酒客也都知道老闆説的“那個人”是誰。
錢麻子苦笑了一下。他已不再和這樣的人鬥氣了。
老實説起來,像老闆這樣的人還是相當不錯的。
不管怎麼説,吃白食不對。教訓教訓吃白食的人當然也沒什麼不對。這説明老闆至少還是有點勇氣的,雖然這種勇氣有點恃強凌弱之嫌。
而要命的是,他身上真的一文錢也沒有。
他現在還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吃完之後若是楚明還不來,他是打出去呢,還是認打?
正當他吃完最後一塊點心,端起那杯已剩得不多的茶水時,楚合歡走了上來。
楚合歡儒衫方巾,風度翩翩,一步三搖地踱到錢麻子桌前,用略帶嫌惡和不屑的眼光看看錢麻子和他面前的空碟殘茶,很不情願似地坐在了他對面的座位上,將手中搖着的摺扇“啪”的一收,懶洋洋地叫了一聲:“小二!”小二一溜小跑到了面前:“公子要點什麼?
楚合歡冷冷道;“我知道你們這裏的鱔魚絲、紅燒石雞和銀魚湯不錯,叫你們大師傅盡心做來我嚐嚐。另外再給我來一盤刨花魚,要桃花潭裏產的,知不知道?有上好的竹葉青或是女兒紅,捧十斤的一罈來,記在這位仁兄的帳上。”她手中的摺扇正點着苦笑連天的錢麻子。
“難道這一位吃白食吃得更厲害更絕?”小二有些遲疑地看看楚合歡,又看着錢麻子,心裏直犯難。
楚合歡瞪眼道:“怎麼,你以為他付不起帳?”小二連忙縮頭陪笑道:“哪能呢,哪能呢?”楚合歡正道:“你們切莫以衣相人。坐在大爺我對面的這位仁兄其實是天下少有的幾個大財主之一。他之所以穿得寒傖吃得簡單,是因為他子吝嗇。你居然敢小瞧他,嘿嘿。”小二連連點頭:“不敢,不敢…”
“既是不敢,還站在這裏羅嗦什麼?”楚合歡氣勢洶洶地道。
小二點頭哈地走了,錢麻子苦笑:“吃白食吃到我頭上來了,真有你的!”楚合歡冷笑道:“我知道你身上一文錢也沒有。我只不過是想看看,呆會兒你怎麼出洋相。”錢麻子道:“你以為我真的沒錢付帳?”
“當然了。難道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天下有數的大財主?”楚合歡面雖仍然很冷,但嘴角的那一絲笑意卻變得有些俏皮了:“你在等楚明,他已經遲到好長時間了。
你要有錢,早就走了。”錢麻子只有苦笑。
他們説話的聲音雖不算太高,但所有的人肯定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老闆的嘴都快氣歪了。
酒菜很快就送上來了,楚合歡又吃又喝,興致頗高。
錢麻子無奈地看着自己的“錢”不斷地送進她好看的小嘴裏,覺得有些奇怪了:“這麼能吃的女孩子,怎麼沒發胖呢?”他體內的酒蟲被陳年竹葉青的香氣勾了起來,一發而不可收。
楚合歡發現他兩眼赤紅,雙手亂抖,喉節不住上下滑動,吃驚之餘,又有些好笑。
“喂,你這是怎麼了?”錢麻子咬緊牙關,咬得吱吱響。
楚合歡失笑:“你若是真的沒錢,我可以代付,你用不着這麼着急啊!”錢麻子閉上眼睛不説話,額上已滿是豆大的汗珠,面也已灰敗不堪。
楚合歡笑不出來了,急問道:“錢麻子,你生病了?”錢麻子搖搖頭,牙咬得更緊,嘴角竟已沁出一縷鮮血,雙手雙腳都在不停地抖動着,碰得桌子不住亂響。
老闆怔了一下,趕了過來,吃驚地問楚合歡:“他會是錢麻子?錢麻子不是已經死了嗎?”楚合歡怒叫道:“放!錢麻子只有一個,他就是錢麻子!還不快給他灌幾口酒,你沒見他哆嗦成這個樣子?”她這一生氣,偽裝的假嗓門自然忘了用,誰都知道了她是個女扮男裝的大閨女。
老闆嚇了一大跳,忙叫道:“小二,小二,快些給錢大俠灌口酒,捶捶背。”又看着錢麻子的模樣,顫聲道:“錢大俠,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把您氣…氣成這樣,真是太…唉!其實只要您老説一聲,小店歡您還來不及呢…”又轉頭對小二喝道:“快灌酒!”錢麻子暴跳起來,吼道:“老子要戒酒!誰敢給老子灌酒?”吼完之後,錢麻子連翻了十幾個空心跟頭,又坐回椅中,平靜地看着楚合歡:“我現在沒事了,你吃你的。”楚合歡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像是在看一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