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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章大年夜後花園鬍子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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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公望甚少在人前與善寶,善寶不確定是巧遇還是他故意在等自己,見他將風燈垂了下去,照着腳下方寸之地,模糊的光線裏是他侷促不安的臉。??.??`冷風拂拂,善寶裹了裹斗篷,主動上前招呼:“四少爺啊。”祖公望便掃了她一眼,迅得有些賊眉鼠眼,躬身道:“小娘。”喚過後便無言語。

七尺高的漢子這樣稱呼自己,善寶實在不習慣,也替對方難為情,道:“你看大家吃酒的吃酒打牌的打牌,你不去同他們頑,在這裏作何?”祖公望腳下挪動半步,囁嚅半晌方道:“吃酒傷身,打牌傷情,我更喜歡守燈夜讀,那聽小娘誦了蘇居士的詩,想來小娘應該是飽讀詩書,那一連我這寒窗苦讀的都不知道呢,所以想請小娘起個頭,興個詩社,幾位兄弟除了三哥之外,也都懂些詩文,靜婠靜好也懂,特別是喬姨娘,更是這上面的行家,二嫂子亦是文采斐然,過了初六商號才開張,這幾大家都閒着,何不鬥詩頑個痛快。”善寶笑了,祖公望這樣的閒情逸致在京城或是濟南府等等大都市倒也時興,雷公鎮的人滿腦子都是槌啊藥材啊獵物啊,一字不識,只要你放山能拿到大貨,採藥能才採到靈芝、瑞香、太歲等等稀缺之物,總之你有本事有錢,你就是名,詩詞歌賦,就像賞月,他們覺得那都是吃飽撐的。

所以,善寶道:“等問問其他人再説罷,怕大家沒這個興致。”心裏想着陪父母過年,想盡快把祖公望打了,點了下頭就要離開,卻被祖公望擋住,見他手在袖子裏摸了摸,李青昭衝過去抓住他的手臂喝道:“呔!光天化。朗朗乾坤,你想作何?”戲裏學來的,像不像三分樣。

只是她反應如此強烈倒把祖公望嚇了一跳,惶然看着她道:“是這個。”慢的拿出張摺疊好的紙。雙手捧着遞給善寶。

借條、假條、懺悔書?善寶想了諸多,就是沒想到是詩,且是纏綿悱惻的情詩——北國有麗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郭。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似曾相識,與漢時李延年的那“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沒多大區別,説有區別也僅僅是改了幾個字。善寶抖着紙問:“誰寫的?”祖公望眉眼間隱隱的歡喜:“我寫的。”李青昭也伸長脖子看了看,看後哈哈大笑:“濟南府的公輸大娘唱這個很有名氣的,怎麼成了你寫的。”她不識李延年,但看過公輸大娘唱這個。?.?

祖公望面有赧,辯解:“不一樣的,你仔細看。”李青昭道:“只不過改了幾個字而已。”祖公望不以為意:“大名鼎鼎的李白都能仿崔顥寫詩,我為何不可。”李青昭不知道崔顥,即使知道李白也不知道李白仿崔顥寫過什麼詩,所以無語。

善寶搞不清祖公望拿這個給自己看是什麼意思,卻想一起一宗事。在濟南時,鄰居孔老三的兒子曾經一段時間崇尚當大俠,到處蒐羅武功秘籍,某天善寶在後花園看書。李青昭陪讀,非得要她把書讀出來給她聽,善寶於是高聲朗誦,是李白的《俠客行》——趙客縵胡纓,吳鈎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閒過信陵飲,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太玄經。

孔老三的兒子於自家聽善寶聲情並茂的誦讀,爬上粉牆偷窺,聽着豪情幹雲,再聽善寶對李青昭説這叫俠客行,他以為是關於武功的,於是趁善寶和李青昭去撲蝴蝶的時候偷走了那本書,回去後奉若至寶,潛心研究,大多看不懂,但有些還是懂了,大俠需騎白馬,需十步殺一人,需有劍,於是他一一準備齊全,不就離家出去闖蕩,嘚瑟一天到晚上回來,孔老三見兒子遍體鱗傷,問是怎麼回事,原來他每走十步就揮劍想殺人,人沒敢殺,還被揍個鼻青臉腫,更倒黴的是被巡街的衙役抓回了府衙,吃了四十大板才放了出來。

孔老三舐犢情深,問過兒子此事的來龍去脈,於是跑到府衙説是善寶教唆的兒子,善寶就被知府大人請去了府衙的大堂,差點被打了板子。

善寶含冤,咬牙切齒,此仇不報誓不為善寶,為報仇,她打聽到孔老三新娶的小妾即將壽誕,孔家要擺宴席,善寶靈機一動,改天又在後花園看書,誦讀的聲音更大,是白居易的《盧待御小乞詩座上留贈》——好似文君還對酒,勝於神女不歸雲。??.??`夢中哪及覺時見?宋玉荊王應羨君。

孔老三的兒子又來偷聽偷窺,善寶堵住他,且告訴他為了彌補上次的過失,把這詩送給他,要他轉送給他爹的小妾做壽誕之禮。

孔老三的兒子不知道文君是誰,更不懂神女何意,於是壽誕宴席上當眾誦讀給孔老三的小妾聽,孔老三不知這詩是誰寫的,但知道文君即是卓文君,是與司馬相如私奔的寡婦,而神女亦是女的別稱,用寡婦比擬小妾這不是咒自己死麼,而他更忌諱別人提及小妾曾經的女身份,所以老孔大怒,一個大耳刮子打的兒子滿地轉圈。

善寶輕鬆報仇。

若説孔老三的兒子沒文化,祖公望可是兀兀窮年的苦讀,如今這麼個勞什子來找自己討教,善寶想想那個驕矜的李姨娘,成的不可一世,原來就把兒子教導成這個樣子。

善寶道:“詩不錯。”説完想走。被祖公望攔着,喜滋滋的問:“怎麼個好法?”善寶想啊想啊想的,想不出怎麼個好法,無奈道:“好在…你沒有一字不改的搬來。”祖公望愣愣的。沒懂善寶的話。

而善寶已經與李青昭進了客院。

赫氏見女兒回,歡喜道:“還以為你得被祖家那些人拉着回不來。”善寶道:“若是不能回來,會打人過來告訴你和爹的。”一家人圍在一起吃了年夜飯,善喜看着善寶綰着已婚婦人的髻,心內慨。想過女兒會大富大貴會嫁個如意郎君,就是沒想過會嫁給妾成羣年過半百缺失德行的祖百壽,人世滄桑,始料不及,他對善寶道:“陪爹吃幾杯,説不定來年的年,就是我與你娘獨個過呢。”善寶點頭:“嗯。”喊錦瑟取了杯子,北國之酒大多烈,吃了口覺喉嚨處冒火似的,忽然想起長青山。與鬍子男喝酒的場景,兩個人同用一隻酒囊,你一口我一口,觸景生情,卻又心澎湃,一仰脖子把杯裏的酒都吃了。

赫氏忙道:“當心醉了。”善寶已經三分醉,搖頭:“不會,吃了有幾回呢。”於是繼續吃,又想起長青山自己醉酒醒來的早晨,光茫茫處是鬍子男的一張臉。物是人非,如今他在哪裏?恐他早已把自己忘個乾乾淨淨,於他記憶力不留一絲痕跡。

心有些痛,再仰脖子。又滿飲一杯。

善喜覺出女兒的異樣,勸道:“木已成舟,那就駛好這艘船,生米成了飯,那就高高興興的吃這碗飯。”善寶覺着頭有些重,微微抬起看了看父親。不甚懂他的話。

善喜道:“要不,就跟我和你娘回濟南,祖家若想攔阻,我就告他們耍手段婚,與強搶沒什麼兩樣,你老六叔已經答應他可以作證。”善寶不曉得父親與朱老六之間生了什麼,但回濟南,她搖搖頭:“我在這好的。”善喜曉得女兒留在祖家絕對不單單是與祖百壽拜堂的桎梏,赫氏簡單向他提及善寶巧遇鬍子男的事,所以他道:“有些事,只可用來回憶,譬如花開花謝,總有結果不結果的區別,結果不結果,都是宿命,看開些。”善寶已經又飲了一杯,覺身子輕飄飄的想飛,腦袋裏如同灌滿了漿糊,神智還是清明,知道自己不能再吃,於是道:“我想出去走走。”赫氏喊李青昭:“青丫頭陪着。”善寶拒絕:“誰都不要,我想一個人吹吹風,待酒醒了我自然回來。”赫氏有些擔心,善喜擺手:“這是祖家不是街頭,無妨,自己的癥結自己解,讓她好好想想罷。”善寶拔腿就走,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被赫氏扶住:“我哪裏放心。”善寶辯駁:“腿坐麻了,等下會好。”錦瑟拿了她的斗篷給她披上繫好,試着道:“小姐,我陪在你身邊,我不説話打擾你。”善寶晃着本就糊的腦袋:“我就想一個人靜一靜。”錦瑟不敢堅持,揪心的看着她出了房門。

善寶離開客院也不知該往哪裏去,聽説祖家也有後花園,索去走一走,醉酒,也忘了此時冰天雪地後花園百草凋敝,沒有景緻可賞。

也不提燈,今兒是年夜,各處懸着燈籠,整個大院無一處不是亮堂堂,雷公鎮有此一説,年夜和正月十五上元節,都要把家裏各處照亮,驅避兇。

善寶着風走了會子,非但沒有醒酒反倒腦袋裏更混沌沌的,眼前也是霧濛濛的,深一腳淺一腳,走三步退兩步,遇到幾個雜使的婆子,想攙扶她卻被她推開,命令:“誰都不許跟着。”婆子們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怕她出意外。

善寶剛好向婆子們打聽了後花園的路徑,晃晃悠悠的就去了。

所幸園子裏也懸着些燈籠,卻不似庭院裏的多,依稀視物,她信步而行,不知何處是何處,行了會子,覺上了座橋,橋下水冰封,岸邊的菖蒲、紅蓼等物悉皆乾枯,夜風裏搖搖擺擺間或出嗚咽之聲,若是換了平素她定然是膽怯,而此時酒壯英雄膽,自言自語的詠着祖公望給她看的那詩:“北國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郭,再顧傾人國…”想起當初讀此詩的時候,特特偷跑到勾欄去看公輸大娘的長袖舞,雖然她此時沒有長袖,也還是邊詠邊舞蹈起來,一轉身,斗篷滑落,長裙隨風翩然,動情處,溢出兩行淚,突然腳下一滑,鞋子踩着了凍雪,人就倒了下去,直直壓向橋下,沒等害怕,身子已經被誰托住,模模糊糊的視線裏是一張眾裏尋他千百度的臉——絡腮鬍子遮蔽着五官,散開的長與風共舞。

“聽話,回濟南去。”這暗啞中帶着滄桑的聲音,久違了!

“哥哥!”她呼出口,淚如斷了線的珠子。

“聽話,回濟南去。”略帶命令的口氣,還有着幾分擔憂。

“哥哥!我想你。”她哭倒在他懷裏,恍惚中覺他的心跳得厲害。

“聽話,回濟南去。”近乎哀求了,雖然還雜着些霸氣。

“哥哥,我不能回去,你在哪裏我便在哪裏。”她靠在他寬厚的膛,緊緊抓着他的衣服,怕他再次離自己而去。

忽然間手被掰開,她顫了顫身子,艱難穩住,見一襲黑袍漸行漸遠,她拔腿去追,腳下再次打滑,人撲倒下去,又被誰托住身子,她以為他返回來,歡喜的去看。

粉紅的紗燈融融的光,琉璃扶着她道:“大,您怎麼跑這裏來呢。”善寶推開她左右的找,沒有第三個人,方才的一切難道是做夢?可自己並無在牀上睡覺,她忙問琉璃:“可看到一個穿黑衣的人?”琉璃點頭:“好多個呢,咱府上的護院巡夜到此。”善寶搖頭:“我説是個滿臉鬍子的男人。”琉璃嗯了聲:“護院裏好幾個蓄着鬍鬚,不知大説的哪個。”善寶曉得自己與琉璃説不清楚,也就不再問,仍舊四處的看,唯見高高低低的樹木風而擺。(未完待續。)ps:兩章合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