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七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張赤球目送着自己的替身用胳膊夾着紙板夾子走出了大門。他沒有回頭,這反倒使我有點六神無主。如果他在跨出大門那一瞬間回頭看我一眼,如果他的臉上表現出憤怒和無可奈何兼而有之的表情,敍述者説:那麼,觀察者會產生一種主人對奴僕的、征服者對被征服者的、居高臨下的自豪。他甚至是毫無怨優地拿起我的教案自由自在地走出了他的還是我的(?)家門,他代替我去第八中學講物理…你聽到在巷子裏他得到了一個女人的問候:“張老師,去上課?”你沒聽到他的回答,但是聽到那女人低聲地咒罵:“喝粉筆末子的臭書呆子!有什麼了不起?問話都不回答,綠帽子!大烏龜!”女人的罵聲把張赤球攔打倒,他墜落在門檻上,像騎着一匹矮得不能再矮、瘦得不能再皮的馬。馬的脊椎挫痛了他的尾骨,痛楚沿着身體的中線上升,匯合在百會上。他想到了中學語文課本上有一篇課文《席方平》,課文裏説席方平被閻羅殿裏的小鬼用鋸子割成兩半,後來又用一白絲絛束起來。由中學語文課本想到中學物理課本,由中學物理課本想到中學物理教師,想到自己,於是他忘記了被分裂成兩半的痛苦,從門檻上躍起來。一躍不起,兩躍不起。最後,他抓着門檻緩緩地把身體提起來。

癱瘓在牀的蠟美人吃下去的配方食物效力過去,她清醒地嚎叫着—她每天都變換嚎叫的調子。她多麼像一隻歌喉美妙的青鳥l今150}mgtitt=,1天她的嚎叫像冷冷的大笑。她把“冷冷”和“大笑”結合在一起,冗全是有意為之。

老婆上班去了(她上班時對我們發號施令,似乎把我們兩人擺在同等位置上!一分為二!我被分成了兩半?)她分配給你的任務(經商賺錢)沉重地壓住了你。大球小球上學去啦。你第一次到呆在家裏的恐怖。恐怖的源泉是蠟美人的嘴巴。她雖然躺在牀上,但彷彿察一切。

在這種“冷冷的大笑”裏,人是難以生存的,你想逃走。

他沒有逃走。他壯着膽子掀起那條大概是灰毯子改制的門簾,一眼就看到的不是蠟美人的眼睛,而是兩隻雪白的耗子。這是兩隻紅眼睛、粉紅嘴巴、雪白的美麗耗子。它們正在啃着蠟美人的兩扇耳朵。你第一次看到耗子啃人的耳朵。耗子啃着耳朵,粉紅的小嘴上下、下上地移動着,與蠶吃桑葉的動作極其相似。它們見到你,並沒有驚慌失措。你看到兩隻雪白的耗子抬起它們緻的頭,好奇地打量着你。你覺到它們對你持不歡的態度,因為你打擾了它們的盛宴。雖然白耗子僅僅啃吃了蠟美人耳朵的五十分之一,但那兩扇肥甸甸的、掛着油泥的耳朵還是顯示出一種獰厲的殘缺美。她的耳朵彷彿是用蜂蠟塑成的,奇怪的是一滴血都不。你咋呼了一聲,它們才翹起前爪抹抹嘴,慢地緣牆而走。

蠟美人停止譁叫大約一分鐘。在這一分鐘裏,她的超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你。你第一覺是被這兩隻眼睛看穿了;第二覺是蝕骨的淒涼。她躺在一張狹窄的門板上,由此聯想到你少年時親眼看到的那場大戰,—你曾告訴我們,方富貴也目睹過一場大戰—房屋、樹木、野草,都在嫌燒,照翅着躺在門板上的重傷員。她身上的氣味、傷員身上的氣味、整容師頭髮裏的氣味,不分前後左右,混淆歷史和現時,一古腦兒湧上你的心。應該掙點錢為老太太換一條幹淨牀單,她畢竟親手包過香椿芽豬餡餃子給我吃,人不能忘恩負義。你想。

你突然想起家中還有滅鼠藥,便翻箱倒櫃地找,沒有找到。

張赤球為了防止白老鼠再來啃他岳母的耳朵,又沒找到滅鼠藥,靈機一動,便翻出整容師的冬眠靈,用蒜臼子搗碎了,剁碎一塊白菜拌上冬眠靈,盛了兩碟,擺在蠟美人的耳朵兩邊。為了調動兩位白耗子的食慾,他特意往兩碟白菜裏各滴了三滴撲鼻香的芝麻油。然後他就準備外出做買賣賺錢了。

去做什麼買賣?怎樣賺錢?他茫然無知。一腳門裏一腳門外,處於進退不得的尷尬境地。他想到:方富貴正在教室裏冒充我張赤球講課。假張赤球站在講台上耀武揚威;真張赤球騎在門檻上進退兩難。

在這筆易中,究竟誰佔便宜誰吃虧?

正在他到前途茫、心亂如麻的當兒,一個弓駝背的老頭兒推開虛掩的破大門走進來。你覺得這個老頭兒十分面,但一時又記不起來何時何地見過他。

“你是張老師?"老頭兒問。

“您…“物理教師説着,聽到遠處一陣冷庵甩的巨響,抬起頭來他看到一架天藍的起重機緩緩地歪倒了,隨即從看不到的地上升騰起一股白的煙塵。

“啊!’物理教師説。

老頭兒説:“我是李玉蟬整容師派來的。她讓我把這個給您。”把一個沉甸甸的、封口處貼着透明膠紙的牛皮紙信袋拍到你的手裏,老頭兒便轉身向大門走去。

“您不坐會兒嗎?,物理教師客氣着。

老頭兒突然轉回身來,接着你的話頭説:“坐會就坐會。”你只好給他撤來一把椅子,讓他坐在院子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把温暖的光輝灑在他的臉上。你看到他眯縫着眼,深深地呼着,宛若一隻長生不死的老烏龜在吐故納新。

這時,響起了鼠牙咬白菜的細微嘎吱聲。

老頭兒坐得穩妥又舒適,你站在旁邊自覺多餘。

後來他走了。

物理教師就先開信袋還是先窺測老鼠的問題鬥爭了十分鐘,最後決定還是先看老鼠。他攝手m腳往蠟美人的靠攏。靠近灰毯子時你聽到了咚咚的心跳聲。細微的嘎吱聲還沒有停止,這説明白耗子還在吃白菜。手觸到毯子時又縮回來,縮手的同時你屈膝下跪,把臉貼在毯子下部的一個銅錢大的破上,單眼看到一幅美好、温存的圖目。

兩隻白耗子對面而立,中間隔着蠟美人紅光滿面。白耗子長得一般大小,難分你我。你看到它們坐在各自的碟子邊,尾巴往後貼在牀板上。它們用兩隻前爪捧着白菜香油冬眠靈,愉快地吃着。怎樣才能證明它們愉快呢?它們的尾巴在扭動。

如果就是這樣吃,算什麼美好圖畫?它們每吃三口白菜(已重複十幾次,絕非偶然),就彼此點頭致意,狹長的小臉上,那鮮紅的小眼珠像鑽石一樣,打出一道道豔麗的光束。點頭致意後,同時起跳,越過蠟美人的臉,變換了位置,再吃,跟沒換位置前一模一樣。

換位置三次後,它們就並肩站在蠟美人的肩頭上,齊聲呼叫着:喳!喳!喳!—喳!喳!喳!—它們喊着口號,做人立狀,邁着幼稚可笑的正步,走過肋條,跨過貼在肋條上的rx房·…直走到腳尖。白耗子像走在供兒童玩耍的蹺蹺板上,隨着它們的前行,蠟美人的兩條腿也隨着翹起,那兩隻解放腳像兩枚地空導彈成45度角指着牆壁。

你期望看到的是白耗子安眠,實際看到的卻是白耗子跑

失望迫使他站起來。眼睛自然也就離開了灰毯子上的口。毯子擋住了耗子們天真的遊戲。你這時到費這麼多功夫替耗子配製兩碟子食物是愚蠢的舉動。你走到院子裏,打開了那沉甸甸的信袋。

信袋裏裝着一百元人民幣(全是一元面值)和一張“美麗世界”的公用信箋。信箋上寫着幾十個草的字。她會寫字?她是什麼文化程度?在哪個學校裏學會了寫字?這些古老的問題不合時宜地出現了。

信箋上的字傳遞了大致如下的信息:她到了殯儀館,才想起做買賣要有本錢。她正被一件麻煩事糾纏着,不開身,便託人捎來一百元。她要張克服畏難情緒,不要怕失敗,不要怕蝕本,俗話説“捨不得孩子打不着狼,’o人民幣和信產生了很大的力量,它們把張赤球推出了大門。

他出了家門,像初次行竊的見習小偷一樣,到彷彿置身於幾十架攝影機明亮的獨眼下,舉手投足都發生障礙。

敍述者很早前就説過:只要拿到錢,出了家門,往東一拐跳討那條長年積存着臭水的蚊蠅溝,長年革生着蚊蠅的臭水溝,溝裏氣味肥沃,溝畔青草繁茂,紅花真美麗…不要走那道材料已腐朽的小木橋,要跳過溝去,七拐六拐,就到達了一個出賣煙酒糖茶醋蒜醬油之類雜品的個體小賣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