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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萬里西風旱海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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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櫻木適才抓川大椎時心情有異,一時猶豫。川冷冷道:”待會兒那女人趕來,我可不會救你。”櫻木大怒,跳上馬背催馬便行:”我就知道你這隻狐狸忘恩負義,是天下第一大人。不,狐。”罵罵咧咧了一陣,問道,”我們現在去哪兒?”

“西北。”兩人按轡急行,既怕神隨雲追來,荒漠之中無可掩蔽,又怕水喝完了還沒找到綠洲。但朝西北方向奔了一天,神隨雲雖然沒追來,綠洲卻也沒見着。別説綠洲,連小村莊也不見半個。

沙漠中正午時分太陽當頭照,兩人怕馬累死,只得下馬緩行一陣。川拿一袋水餵了點給馬,一袋自己喝了點,想招呼櫻木喝時,他卻極其硬氣,説自己一點兒不渴,才不會喝狐狸與馬喝剩的水。川有時故意在他面前喝得漬漬有聲,他便轉過頭,以手掩耳繼續走路。

川心道:”臭小子,我看你能忍耐到幾時。”當夜兩人動手拔了一大堆拔山蒿圍在周圍。兩人的火摺子都放在外衣中,失於大牯子嶺的棚屋裏,幸好櫻木以前追蹤獵物時常徹夜不歸,於這宿野外的經驗頗為豐富,當下取石摩擦點火。

沙漠的夜晚寒氣人,加上二人一天未吃東西,冷得身上瑟瑟發抖,但二人爭強鬥勝,都咬緊牙關暗自忍耐,不在對方面前出一絲弱態,櫻木更是故意將衣服下襬起,上下扇動,大聲嚷着好熱。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川就冷醒了,見周圍蒿草已成一堆灰燼,櫻木兀自在馬旁倦成一團睡覺。他起來動了動麻木的身體,想去附近捉些野兔什麼的裹腹,但四周一片岑寂,別説兔子,甲蟲也不見半隻。

他餓得發昏,當下喝了幾口水,叫醒櫻木繼續上路。櫻木一天一夜未進水米,面灰敗,眼望水袋,出飢渴之川冷哼了一聲,將水袋遞給他,他卻一把推開,硬嘴道:”我説過不喝就不喝。”兩人這天仍是沒遇到有綠洲或有人家之處,比昨天情況更糟,這傍晚,走着走着,越過一處高地,櫻木突然驚呼了一聲。原來面前地勢忽低,除了拔山蒿外,馬蓮花遍地盛開,黃石層疊突縮,狀似秋雲,西邊窪地中居然有一個大湖,湖周約二十里,沙灘白鹼如霜,夕陽下熠熠生輝,刺人眼目。

櫻木歡呼一聲,朝湖奔去,身邊本已委頓不堪的馬兒卻比他更快,箭一般朝湖奔去,但快到湖邊時一個趔趄,居然就此陷入白灘中。

櫻木一驚,覺得右足一軟,身子也已往下沉陷。

“快抓住。”背後川瞧出不妙,將身上衣服下甩給他,櫻木接住了,川用力將他拉出白灘。

馬兒哀鳴不斷,眼睛望着、花二人,似乎在求他們相救,但二人既知白灘下便是沼澤,怎麼還肯進去?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馬兒已全身沒入沼澤中,再也不聞半息聲響。

川緊了緊手中的水袋,想幸好自己將水袋拿在手中,死了馬雖然可惜,到底不比水珍貴。

櫻木驚魂甫定,想起自己還抓着川的衣服,訕訕的很不好意思,啞聲道:”這下你我扯平啦,現下怎麼辦?”兩人沿白灘走了一圈,本還指望興許有一條通湖邊的路可以行走,哪知沼澤竟是繞湖一週,密密實實封住了通路。想來這片沼澤也是由湖水變來的。櫻木拈起幾粒白白的結狀物嚐了嚐,立即皺眉道:”鹹的。”他本已乾渴,這下更是口渴難耐。

其實這湖名叫察汗,乃是湘北後來有名的天然鹽場,此時卻仍未被發現利用。

、花二人怕自己忍不住口渴衝進白灘終陷沼澤,又向西走了一段,直到看不見那湖了才生火睡覺。

川知櫻木這下必會向自己索水,等他來向自己開口,哪知他仍是一聲不吭,心裏倒也佩服他的倔強,糊糊中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不塌實,半夜即被冷醒,他縮了縮脖子,見火光已滅,暗暗罵了櫻木一通,自己動手磨石取火。火燒着了後他卻一驚,原來櫻木竟然不見了。他心中一陣恐懼,想難不成他去了湖那裏?

他拿了一燒着的樹枝在手中,大着膽子向湖那邊走去。走了沒多久,耳邊似乎聽到什麼怪聲。此時荒漠中冷風襲襲,長草悽悽,萬籟俱寂,川素來膽大,也不由得想起一些聽説的鬼怪故事來。細聽聲音,發自一塊突起的黃石後,彷彿什麼人正在什麼東西。

他眼前浮現出一個醜鬼正捧着櫻木腦袋取腦髓的場景,手一顫,幾點火星濺上了手背。手上疼痛,心中倒漸漸不似剛才那般驚懼了。他握緊了火把,一口氣,猛的縱躍到那塊黃石前,喝道:”什麼人?”那人正捧着自己的一隻手腕着,看到他嚇了一跳:”幹麼?”川清楚瞧見櫻木邊的血跡,又見他只微一抬頭便迅速低下頭去喝那手腕上汩汩出的鮮血,心中大震,手上的火把落在地上,被風吹了幾下,滅了。

櫻木也不再喝血,抬頭呆呆望着他。兩人對視良久,櫻木有點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誰叫我灑了自己的水,又不能搶你的,只好喝我自己身上的了。你幹麼這般看着我?你可別想歪了,我可不是為了你,你是死是活我一點,不,半點也不放在心上。”川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但那天你灑在沙裏的水我也喝了,所以你也可以喝我的水。”櫻木一楞:”這倒是,我怎麼沒想到?”川自有記憶以來便被母親着學習各種本領以報父仇,川憐本身年紀不大,以前養尊處優慣的,加上深愛之人死去,脾氣頗為古怪,川楓怎麼做都不合她心意,他練功稍一疏懶,便要受她嚴罵責打;赤木鐵樹等雖然忠心耿耿,卻也是瞧在他父親份上,何況年紀又大着他好多,未免對他尊重有餘,憐愛不足;他子孤僻,少有同齡朋友;女孩子見他俊美冷漠,只敢在一旁偷偷看他;寶兒倒是待他温和慈愛,既如長姊,又同母親,但她忙着侍侯川憐,又怕耽誤他功課,與他接觸時間不多。這幾與櫻木患難共處,此人與他素昧平生,第一次見面就生了嫌隙,自己待他頗為惡劣,差一點打死他,但他居然幾次奮不顧身地救他出險地,甘願陪他一路到童山,為了讓他心安理得地喝水,居然半夜裏揹着他喝自己的血解渴,雖然這人似乎自己並未明白,但正因其不明白,才更令動。

當下川拉起他回到適才休憩處,添了幾樹枝,將水袋給他。

櫻木嘴,搖頭道:”剛剛喝過,現在還不渴,留着明天喝吧。”他飲食自己鮮血後雖然一時解了渴,但經胃腸道的血不能被盡數回入血管,失血後身子不住嚴寒發起抖來,牙齒也上下磕碰。他怕川笑他,雙膝拱起,將下巴固定在兩膝蓋中央。突然,身後一緊,已被川抱住。

“幹——幹麼?”

“我冷得很。”川道。

櫻木鬆了口氣,笑道:”我就知道你這隻狐狸沒用,還是要求本天才了吧。”便反身抱住川。兩人靠近火堆,相擁而眠,覺得果然暖和許多。

櫻木覺得川衣服下的身體很是瘦弱,身簡直不一搦,正要嘲笑他幾句,聞到前傳來的陣陣呼聲,他竟然已睡着了。他被他的氣息得一陣温熱,也睡了過去。

兩人經此一事後關係大有長進,櫻木雖然時不時故意挑釁,但川不是默不作聲就是隨便應付,櫻木便也不好十分發作,暗暗奇怪他怎麼轉了。但二人的運氣卻未有絲毫好轉。

川本想童山既在西北,朝這個方向走下去便是,哪知越走越不對,二人第三上竟闖入了大漠上人人聞名喪膽的”旱海津”兩人先是發現了一座小山頭,心中歡喜,但小山光禿禿的,一片死靜,二人只好棄山前行,不多久又見一小山,居然與前一般無二。川疑心頓起,用匕首在一塊石頭上做了記號,繼續往前走,哪知不久又遇一座山,與前兩座一模一樣。櫻木用手指了指山上的一塊石頭,上面正有川留的記號。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片白茫茫的風沙颳了過來,帶着層層的黑霧,遮天蔽,中央夾着陣陣惡鬼似的淒厲哭聲,雖是夏,卻是寒氣人,令人怵然而懼。

櫻木待取石點火,火剛一起便被撲滅,他喃喃咒罵了幾句,看着川,心下暗暗佩服:”都這時候了,狐狸居然仍舊面不改。”其實川只是生就一副喜怒哀樂不形於格罷了,心裏也頗為着急。

風沙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川漸口煩惡,把心一橫,拉住櫻木的手道:”抓着我,我們閉着眼睛往前走。”櫻木想不出其它法子,只好照辦。

兩人閉眼走了也不知多少時候,耳旁一會兒是子夜的鬼哭;一會兒是怨婦的尖叫;一會兒是嬰孩的啼聲;一會兒又好似千軍萬馬的哀號。川實在忍不住了,掙櫻木的手,跪下來就吐了出來,旁邊櫻木也吐起來。

但兩人三天沒吃東西,吐出來的淨是些酸水。半晌,櫻木先緩過來,他睜眼朝四周看看,突然一怔,忙推川道:”你看,房子!”川先被他嘶啞的聲音嚇了一跳,昏昏沉沉地順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可見遠處一片白白的屋宇。沙漠中的喇嘛廟多為白沙泥所建,皎然如粉堊,十數里外即能見到,也是”指點津”之意。

兩人強自振作,一步一驅捱到了那幢白屋子之前,果然是座喇嘛廟。看白粉落的程度,這座廟修建時已久,廟的一角黑糊糊的,好似被火燒過。

二人進得廟中,先躺在地上了半天氣,這才起來觀看。廟宇極大,左右用布幃隔成十八間房,前後三進,正殿中央供着一具歡喜佛,四臉八臂,揚眉齒,抱着一尊玉面披髮的女神像,神態親密,頗為偎瀆。餘殿所供佛像或立或坐,形態各異,俱是光着身子,身上各處有一個個凹陷的拇指般大小的

正殿上一對對聯,上聯是:一念常惺,才避得去神弓鬼矢;下聯是:纖塵不染,方解得開地網天羅。中央大匾上掛着:縱橫天下。

川雖覺這條橫匾掛在廟中有點不倫不類,但他此時飢渴集,對不興趣之事又素不喜多加思考,便撇過了不理,與櫻木二人翻上翻下地尋找食物。

幾尊佛像腳下躺着幾粒珠子,他上前撿起一看,覺得顆顆晶瑩滾圓,很像母親首飾盒裏的夜明珠。他拿了顆放在兩手中央,雙手合攏,只留一條細縫,果然見珠子發出一圈瑩白的光。他心中一動,抬頭瞧瞧佛像上的凹,比畫了一下,看來這些珠子是從上面那些中落下來的,心道:”不知這些珠子晚上能否照明?”忽聽櫻木在廟後歡呼一聲,他隨手將珠子往內衣兜裏一放,跑到後面去看。原來喇嘛廟後有一個院子,院中雖無水,長的也淨是些紅柳、馬蓮花等旱地植物,卻有幾隻貓頭鷹停駐柳上。

這是二人幾來除了大鷹外見到的唯一動物,如何不喜,當下櫻木施展開他捕獵天才的本領,逮了幾隻貓頭鷹作食。

兩人當夜飽餐了一頓,覺得自離開赤木營後從未這麼愉快過。

櫻木啃完一條貓頭鷹腿,見川正津津有味地着貓頭鷹的翅膀殘骨,平時不見血的兩頰上一陣酡紅,模樣甚是可愛,便道:”狐狸,其實我發現你這人也有可愛的地方,如果你不是曾經打過我,我倒想和你結拜兄弟了。”他是隨口説説,哪知川斜睨他一眼後點頭道:”你真想也可以。”櫻木一楞,張大了嘴不知説什麼好。川罵了句白痴,將乾淨的翅膀骨往他嘴裏一,向外走去。

櫻木拔出嘴中骨頭,發了陣呆,也跟着出去。

川是説幹便幹之人,已經在地上勉強用沙砌了兩個小塔,回頭看着櫻木。櫻木心裏一熱,在他身邊跪倒。兩人發了結拜兄弟時常説的誓言,又換了生辰八字,櫻木大川八個月,他開心的哈哈大笑,川則頗不樂意,但聽他仍叫自己狐狸,心想這綽號雖不好但總比被他叫聲兄弟來得好,當下也仍舊叫他櫻木。

兩人結為兄弟後情又親密了一層,雖然口上仍是誰也不服誰。

他們在這座廢棄的喇嘛廟中一住住了三天,初時因怕風沙路,不敢出外,後來因櫻木再也捕不到貓頭鷹,原先吃下去的也害他們腹瀉了幾場,水袋中的水不管他們怎麼省,仍是一天比一天少,只剩下小半袋了,只好以廟的白牆為標記,在附近摸索尋路。

第一天毫無所獲,第二天二人找到了一匹奄奄息的老馬,想是旅途中走散的。

依櫻木的意思,這匹馬反正快死了,把它殺掉吃了還可支持幾天,但川堅持不殺,非但不殺,他還把剩餘不多的水幾乎全餵了這匹老馬。

櫻木不明他用意,氣得直跳。川也不解釋。

,那匹馬飲了水後居然恢復了生氣,雖然那樣子仍不足以馱人,自己行走卻已無問題。川見它一瘸一瘸地往外走,便拉着櫻木跟着。

走不久,二人一馬又陷入了旱海津中。櫻木急道:”那廟看不見了,你別在這個時候鬧着玩好不好?”反手拉着他就往回走,但此時哪裏還知道什麼迴路。

川怕跟丟了老馬,忙道:”誰鬧着玩?這馬是本地的,它認得路。”一句話點醒了櫻木,二人緊緊跟着那匹老馬,既怕它其實也不認路,又怕它半途倒下。行了一頓飯功夫,風沙消散,只見頭上晴空萬里,四下裏沙漠緩緩起伏,一望無垠,二人歡喜已極,緊緊抱在一起。櫻木更是放聲大哭。

那老馬走出津後卻好似突然力氣用盡,打個寒戰,跌倒在地。櫻木哎喲一聲叫了出來,忽聽川噓了一聲,道:”你聽。”櫻木顧不得可惜馬,側耳傾聽,居然隱約聽到駝鈴聲,他一蹦而起,拖着川向聲音傳來處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