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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回電掣星飛千兇畢命情深意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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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説孽龍龜頭上被林璇打了一鏢,他那東西鼓脹起來雖然是其堅如鐵,刀都斫不進,可是當頭之處總要軟得多,何況又是直裏打來,不比用刀橫斫,是一頭懸掛着可以上下晃動,可滅去好些力量,更不比旁的地方生有逆鱗,如何受得住?雖然沒有打到深入馬眼裏去,又生得異樣的堅實,只被鏢尖對着肥頭打了一個一兩寸深的窟窿,將馬眼劃破了些,當時甩落,僥倖保得片刻活命。可是就這樣,已疼得他痠痛鑽心,慾火冰消,通體汗。慘嗥一聲,也顧不得再追仇人,用一隻右手緊緊握住,伏在樹下暴跳不止。

旁邊、餘二人見林璇那般誘敵,敵到不逃,也不知是何用意,俱覺危險非常,各代她捏着一把冷汗。眼看孽龍越追越近,林璇忽然向樹後倒縱過去,只一揚手,耳聽鐺的一聲飛鏢落地,接着便見孽龍受傷,慘嗥怪叫起來。二人俱立在側邊樹底,月光之下看得真,見林璇打的地方已經可笑,難得恰好一鏢打中,又見孽龍手握下吼跳如狂,種種醜態。餘獨少年老成,當着兩個年輕女友,還在強忍着不好意思笑出聲來,筠玉卻是越看越怪,厥狀奇醜,平人本天真,不“噗哧”一聲便哈哈大笑起來,只笑得背倚樹身,花枝招展,再也忍耐不住。林璇原是恨極發怒,本出無心,遙見二人一個忍俊不,一個笑聲不絕,再一看孽龍握手跳擲痛極叫嗥的醜態,忽然想起打的不是地方,不由連聲啐了兩口,望着筠玉直瞪眼睛。

這時孽龍在林、、餘三人合圍之中,因為痠疼至極,固然一時顧不得去尋仇人算賬,可是林、、餘三人見他吼聲一起,林葉驚飛,四山皆震,雙足如鈎,跳動處,地下石土非裂即陷,那等兇惡猛烈之勢簡直難以形容,知道只可容他勢子稍緩再行智取,不可力敵,在他急怒如狂之際輕攫其鋒,俱各立定靜候時機。那孽龍怒極成瘋,吼跳了一陣,下痠痛略止,其勢稍煞,一抬頭看見筠玉站在那裏,也沒分清是否一鏢之仇,狂吼一聲奔將過來。筠玉年紀在三人中最小,終是童心個覺着那般逗他跳擲好玩,也想抄林璇的老文章,一摸弩筒,箭還存有好幾支,正打算等他追到,照原地方賞他兩箭,及至往下一看,業已低垂郎當,不復弩張劍拔,好生掃興。

眼看孽龍離身將近,忽然立定了身,伸手向地一抓,兩腳也在用力連踏。筠玉畢竟乖覺,不等近前,容他一抬身,手中弩一連三箭。剛剛發出,猛見孽龍身子一躍,手足並舉,喊聲“不好”忙往大樹後一閃,只聽劈里叭嗒之聲,山石土塊打了一大片,俱都落在樹上,沒有中人。知道箭同虛發,中如不中,料他必要追來,一縱身連忙繞着各大樹後,和捉藏一般閃躲起來。孽龍這一用手足抓起地上石土打人未中,卻將林璇提醒,也就地上順手拾起石土,追上前便打。孽龍發覺,反身來追,只一轉便隱人樹後,、餘二人也跟着學樣。三人仍和林外一樣,用走馬車輪戰法向孽龍引逗,使其疲於奔命,力竭乏之時再行下手,反正有那多大樹做屏障,身不離樹,無庸多跑多縱,只在各樹之間此伏彼應,東閃西躲,穿梭往來。

孽龍一會追追這個,一會追追那個,越追不着仇人越急躁,有時一抓一個空,氣得把那擋前大樹亂搖亂抓。樹皮雖被他抓了許多裂縫,低的合抱樹幹也被攀斷過幾,那麼的大樹,不比林外枯木易折,終於搖晃不動,漸漸轉得他頭昏眼花,神疲力乏,一站到中間,見三個仇人俱都出現,咬着獠牙,怒睜怪眼,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不知到底追哪一個合適。耐了一會,見三人戟指跳足朝他笑罵,萬分忍耐不住,猛怒發急,又擇定一個仇人拼命追去。林璇鏢上有毒,這時又漸漸發作,肩臂被筠玉打得鱗翻皮綻,左手指又斷了一,幾處全是重傷,無不奇痛腫脹,苦楚異常。仗着生就異稟,他還能暫時支持,到底逆鱗下面的血臟腑不是鋼鐵打就,尤其是那下一鏢本就不輕,經他跳擲追逐了這許多的時候,先是毒發腫痛,後忽迸裂,血如注,並且挨碰不得的那一東西,在林間搖搖晃晃,他跑得又快,哪有不碰着的道理?愈碰便下面愈酸愈痛,牽及全身,通體汗如雨。這也是他毒之報,臨到慘死以前還要使他受盡諸般苦楚。有此種種,時候愈久,如何能行、在自眼望仇人,挫牙一張,直惡氣,恨不一口將人咬成粉碎,偏偏跑也進不得,休説痠痛難,便是急也把他急死。

餘獨見他腳下遲緩,腿步蹣跚,心前而力不繼,漸漸跑縱都縱不了多高,知已無能為害,説一聲“是時候了”正要招呼,林、二人已同下來。孽龍始終沒想起出林逃生,他在這時忽然想起手下還有千百纏藤寨人,怎不喚來相助?便舍了三入不追,張嘴吼嘯起來。餘獨首先聽出他那吼聲和先前相似,是在喊他手下人。初入林時,眾人本恐纏藤寨人一同入內,事便難辦得多,那就不得不冒些危險,乘孽龍當先衝入之際跳上前去,三下夾攻,分上下兩路一齊動手。勝了,纏藤寨人雖眾不值一擊,敗了,只有衝深林中落荒而逃,再相機應付,看那錦囊仙札的靈否了。及見纏藤寨人未來,知他天奪其魄、自殘同類所致,便放放心心地在林中把他逗了個狼狽窮蹙。方在心喜,一聽説又在喊人,仗着林中地利大好,雖然不畏,終覺人多扎手,越發望其速死。知他不通漢語,三人彼此遙遙相對一商量,決計仍用前法一同下手除他。

筠玉欺他行動業已遲緩,恐當頭一下不死,説要試打一回,叫餘獨先去引他來追。

林璇乘他不覺,藏身樹幹之上,以便憑高下擊。自己藏在前面樹後,暗中躍出打他的那隻受傷的手臂。分配停當,餘獨便就地上抓了一把沙土,縱向場中,大喝一聲:“該死的孽畜,你的死期到了!”説罷,一揚手打將出去。孽龍原是痠痛加,疲乏已極,知道白追無用,空自累得要死,以為仇敵都在樹林中轉,不會往當中空地上來,一面着氣,一邊狂喊求援,並未怎樣防備,餘獨又是從他身側樹後繞縱出去的,沒被他看見,容到聞得敵人喝罵之聲,遍巧他正張着大嘴在高聲狂喊,一下灑了滿嘴的沙土,口裏自然難容,急得連噴帶用手亂抓,拔步便追,只管着急,腳底卻跑不甚快。

餘獨見狀,更是定心定意的,先一縱老遠,再把腳步放慢了些引他來追,不時抓起泥土打去。孽龍見追是追不上,想不追又忍不下怒火,無奈何只得也抓起地上沙石泥塊往前亂打。餘獨幾個起落已到了林內,孽龍知道又要罰他苦力,本想收了腳步。偏生仇敵不容,尋他稍有停歇之意便探身出來引逗,身法腳步捷如猿鳥,又有大樹做擋箭牌,沙石益發打他不着,怒火中燒,心中一狠,又往前追去。餘獨恐他停步,故作遲緩之狀,相隔頗近,不由得他不負痛來追,追來趕去,繞了一個大半圓圈,到了伏地。林、二人早乘他轉身之時,在出口處一株極大的黃桶樹間,一上一下埋伏停當,各舉手中骨朵,專心致意,待機而動。筠玉隱身樹間,見餘獨和他一前一後快要到來,便把周身力氣,全運在右臂之上。餘獨到了樹側,故意裝作疲極奔走不動神氣,挨着樹身,繞過筠玉藏身之處,往樹後一躲。

孽龍把這三個仇人都已恨瘋,難得有一個落了單,現出跑得力盡疲之狀,誓生嚼裂食為快,即使餘外兩個仇人又來攪擾,這一次也決不放鬆,何況並沒聽見後面有人追趕,以為也和自己一樣,力盡疲躲將起來,一心只注在前面敵人身上,並沒留神到樹上樹下都藏有埋伏,見餘獨往左邊樹後藏躲,便也繞樹進去。

筠玉看得清切,容他將要跑過,倏地奮起神威,疾如電掣,從樹側繞起,舉手中骨朵照準他的左臂橫着近上去就是一下,嚓的一聲打個正着,就勢腳底一點勁,擦着他的左肩,向相反面橫縱出去。這一下身手固然真快,可是險也真險,如非在事先詳慎算好勢子、間隔,孽龍臂受重傷,身已疲乏,驟出不意,來的勢子又不順,這幾樣當中只差了一樣,雖然打中,也不免把自己饒上了。

筠玉身剛飛起,腳還不曾着地,便聽身後“咕”的一聲慘嗥,接着波叭兩響,又是刷刷喀嚓連聲,立定回身一看,孽龍拉拉手抓一枝有尺許帶着枝葉的斷幹,連身於晃了兩晃倒在地上,離適才打他的地方跑出來不過幾步。樹上的林璇跟蹤飛身而下,手卻空着。樹後餘獨也轉了出來,忙奔過去一看,那麼厲害無比的異種孽龍拉拉,業已腦漿迸裂,死於樹下。

三人均是大喜,一説彼此的經過。原來林璇自恃從小練就縱樹穿枝的本領,到了樹上便藏身筠玉間上一株老幹的密葉之中。事前沒有筠玉細,只想上下夾攻,卻不想孽龍如為筠玉所傷,勢必朝前追她,縱然強弩之未,畢竟腿長腳快,力氣大,稍一起步,離樹便遠,怎能打着?眼看筠玉先往後退了退,忽從樹側飛身縱起。只一下便將孽龍左臂打折,掛着一點皮鱗直甩,孽龍痛極,一聲慘嗥,拔步便追。林璇沒想到筠玉會這般冒險,着半邊來勢縱出下手,那樹幹甚高,相隔孽龍的頭本就將夠得着,這被他一走出幾步,如能打得中?一着急,兩足勾住樹幹倒掛下來,手舉骨朵,想連身子一同甩將出去可以打着。不料當時只顧藏身越隱秘些越好,這一動手須從枝葉中衝出,勢子又急,自然枝葉亂動發出聲響。

那孽龍也是該死,明看二次打折臂膀的仍是先前仇人,現在前面,剛一起步,忽聽頭上有了響動,驚弓之鳥,以為又有仇人暗算,不將頭一偏,轉臉一看,果然樹上還跨着那拿暗器打傷下的仇人,剛向自己頭上蕩來。心想前邊跑的仇人腳步最快,定追不上,這個仇人伸手可得,何不先拿他咬死再説?心裏想得現成便宜,身早回過去,縱起便抓。這時情勢真個危險已極!幸而林璇自小喜歡在樹枝上飛擲跳縱,身手靈活,膽子又大,身子懸下來時,那柄骨朵恰好掄向下半身,月光斜照只及樹下,上面有樹陰擋住。

孽龍目力雖好,一則是從明處跑來去看暗處,林璇早已靜心準備多時,又是以暗視明比較真切;二則孽龍連受重傷,怒火攻心,神志昏亂,只顧看見樹上有人便伸手去抓,沒看到仇人手中的利器。這裏林璇忽然回身,睜着一雙放光的怪眼看來,-身才甩起,收不住勢,心中一驚,喊聲“不好”猛生急智,不但沒有躲閃,只將身子往他左側微用力一偏,就勢朝前甩去,同時將手中使足十成勁頭掄圓了起來的犛象骨朵照準他的腦門手打下。緊跟着改用一隻左腳勾樹,一隻有腳出來蹬向樹幹之上,急中加快,右腳一蹬,左腳也早離了樹,和飛鳥一般往自己右側旁株之上飛去,伸手撈着,略一攀援翻騰,便由這樹縱向那樹,出險境。

作者一支筆,寫兩方同時的事。孽龍剛一縱起去抓,忽聽頭上風生,暗中似見一團黑影飛來,猛想起那東西厲害,一條手臂便斷送在上面,無奈身子業已懸空,不能下落,一着急,顧不得再抓仇人,心中想將這件厲害兵器抓住,先奪了過來再説。不料他縱的勢子大猛,林璇打得又準又快,哪還容他轉好念頭!手伸出去,那犛象骨朵已打到頭上,波的一聲,腦門打開,腦漿迸裂。雖然死於非命,可是這東西子真長,身子仍就飛縱上去,恰好抓住林璇藏身的那株樹幹,被他抓緊往下一扳,叭的一響,刷刷連聲,數丈長一尺多的老幹帶着繁枝密葉折斷下來,連人墜落,到了地上,身子還了兩方行死去。

這時林璇剛剛蹬着枝幹,朝他左肩側不遠飛身穿出,如果他左手還在,休想活命!

林璇聽得波的一聲,知一骨朵已然打中,隨後又聽見各樣響聲,也不知打死了沒有。受傷之獸尤猛烈,哪敢停息!接連飛穿了好幾處枝幹,不聽來追,才敢回身注視,孽龍拉拉業已屍橫就地,這才飛身下來。、餘二人也自走過,各將發出的骨朵、暗器拾起藏好。

三人累了半夜,略為歇息,再商議怎樣去除那林外的許多纏藤寨人。依了林璇,首惡已然伏誅,無須多事殺戮。筠玉卻不贊成,説:“此乃婦人之仁!這些纏藤寨人弱強食,以人為糧,兇為惡,早已天怨人怒。當初武侯南征,對於盂獲那般刁狡,尚不吝七縱七擒,不願多殺,獨對他們的祖先卻用盤谷中一場火攻,惟恐燒之不盡。事後雖然嘆息,説使這一族人絕種,有傷天和,恐損壽算,那不過是仁者用心,英雄欺人之談,恐啓後武將好殺之念罷了。一路哭何如一家哭?除惡務盡,萬不可姑息一時,使有遺類,以為千萬人永久之大患。這種兇頑惡的東西,當時武侯必還暗派大將搜尋餘孽,所以才有使其絕種之言。想是蠻荒險阻,瘴氣猛惡,去的漢將只搜剿了他們大巢,憚於跋涉,沒有窮探巔壑,深入窟,才留有遺毒在此。武侯有知,當非始料所及。起初他們祖代相傳,千載之下猶震於漢兵的威勢,潛伏巢山深處,不敢輕出為害,由他自去生死其間,還則罷了。自從出了孽龍拉拉,先則殺害行旅,近年更是四出動殺姦。我們縱能懸屍示眾,懲一儆百,但是這等東西近年已嚐到甜頭,覺出漢人軟弱無用,暫時畏服,我們一走,仍要出山為害,漸漸越來膽子越大。他們不畏刀箭,輕易又沒人能製得住,豈不害人更多!依我想,還是仿照當年武侯遺意,就用這片森林將他等引誘或是威進來,到了深處,四面放火,不分老小一齊焚死,免得後患!”林璇見筠玉辭慷慨昂,英氣,便指着她肩頭笑道:“姑娘!我只説你武藝超羣可做我的師父,想不到肚皮還這般寬着呢。天已不早,不要再辯今論古了,該怎辦就怎辦,全依你如何?”餘獨道:“筠玉妹高見甚是,只是這些纏藤寨人手有刀矛弓箭,均能發準,人數又多,恐怕也不易全除去呢。依我之見,還以小心為是。”還要往下説時,筠玉撇嘴笑道:“沒見餘大哥這般膽小!他們人雖多,有什用處?難道頭比孽龍還硬麼!來時給你骨朵,如若肯用行刺時,早一下把他打死,我們三個人也不致受這場好累了。休説這些纏藤寨人,連那兩個婦也要一齊殺死,省得聽了都令人噁心。全寨除那山娃於外,都給他斬盡殺絕,一個不留!”説到這裏,忽聽出口那一片樹林內有人誇“好”之聲。

三人一驚,連忙追入一看,全無影息。餘獨因本山沒有漢人,筠玉又想起來時所遇白衣人影,知非敵人,恐藏在密林晴處存心玩笑,雙雙各按江湖上的規矩打了幾句招呼:“請現身出來,到明處相見。”見無回應,恐遭訕笑,便不多言。林璇卻説那東西頗似蠻梟應鳴,互相商量,要將孽龍首級切下,帶出林去震嚇纏藤寨人,並帶與蔡氏夫婦觀看。餘獨大刀已被孽龍奪去,只剩林璇一把大刀和筠玉的一口寶劍。林璇先朝孽龍頭間連斫了兩刀,刀落鱗上,只聽嗆嗆之聲,和斫在鐵上一樣,並未斫動。餘獨道:“這畜生周身逆鱗,甚是堅厚。這般斫他後頸,必然無用。他那咽喉要害之處不是沒有鱗甲的麼?”一句話將林璇提醒,忙招呼餘獨一同上前,一個一頭,用手將孽龍屍首推轉過來,仰頭朝天。一看這東西,形像真個兇惡無比:頭上生着三隻極短的角,長才數寸,當中一隻僅似一個錐,遠看不會看出,已被骨朵打破,正是那致命之處,滿頭臉俱生有細蒜瓣形的密鱗,試用手一摸,又滑又硬,臉長鼻掀,嘴拱面闊,正大張着嘴出四獠牙和上下兩排犀利若錐的怪齒,委實有些像個龍形。雖然死去,兩隻茶杯大小的藍眼兀自瞪得要往外突出,加上鮮血和腦漿四下濺,污穢狼藉,五俱備,身上更是奇腥惡臭,聞之作嘔,越令人見而生憎,不願近前。右手樹幹仍然緊握未放,林璇試用力一奪竟未奪下,暗訝力氣委實驚人,一賭氣甩開省得刀下去礙事,然後用足力量朝那咽喉上一刀斫去,耳聽噗哧——之聲,低頭一看,只當中要害喉結無鱗之處,斫了進去,其餘有鱗之處仍然未傷分毫,氣得林璇直罵“好硬骨畜生”;筠玉生喜潔,惡聞腥臭,只在遠處立觀,心想林璇緬刀甚是鋒利,自己手中雖是一把好寶劍,但是以前曾和她的刀對敵過,她如斫不落,自己的劍一樣也是不行,何況她的力氣比自己還要大得多,所以並未上前,及見林璇着急,便問:“怎麼了?”林璇微嗔道:“好姑娘,怕聞臭味又嫌髒,卻教我和餘大哥受罪,也不幫人個忙,還好意思問呢。”筠玉笑道:“你自己呆麼!當初犛象的皮有多厚多硬,我們怎麼會把它剝去皮,還分了屍,連頭骨都做了兵器呢?説是一個人頸都割不下,我就不信。”林璇道:“你倒會説現成話!也不要你這千金小姐動手,免得帶了臭氣在身上。只請堵着鼻子過來看看,他是不是和犛象一般,有口縫麼?”正説之間,見餘獨因筠玉一説,拿刀在挖孽龍的眼睛,筠玉也要近前相助。忽然靈機一動,知道筠玉最厭腥穢,適才之言原不過打哈哈,並非真個嫌她不動。忙攔道:“姑娘且莫來,我已有主意了,仍請你那邊等着吧,省得成了功又説是你教的。”筠玉笑啐道“沒見你這人!還是我姊姊呢,一會這樣,一會那樣,出爾反爾,沒的由你自在調擺!偏要近前,省得説我愛乾淨,不幫你們的忙。”説時,林璇已將刀放在地下,舉起那骨朵,比準孽龍咽喉刀斫破裂的地方往下用力一杵,説也奇怪,那麼刀斫不進的地方,這一下竟將他杵了個鱗破皮綻血翻飛,直穿過後頸窩,如陷在上中去,釘在地上。三人見那骨朵無鋒無稜,又不甚重,卻比極快的刀劍還要鋒利十倍,俱各高興到説不出來。林璇見一下成功,只兩旁還稍微有些牽連着地方,忙又接連橫着往左右輕輕各杵了一下,一顆又長又大的孽龍首級便自離腔斷落下來。

林璇喜不自勝,笑問筠玉道:“乖妹兒,你看如何?”筠玉撇嘴笑道:“好姊姊,少吹大氣了。我不説起割犛象,你想得起麼?這還不是我提醒你的?”林璇見她還不離開,故意裝作生氣,要追過去呵癢模樣,將筠玉嚇到一旁。正待回身去斷幹上削下一樹枝來將首級挑起時,見餘獨又在挖那龍眼,笑問何故。餘獨説是看它凸出發光,疑心裏面也藏有寶珠,想試挖一眼看看。筠玉在遠處笑道:“呆子,這到底是人變的,身體還沒有犛象的腿大,哪來的珠子?你如愛,我那一顆送你便了。”餘獨聞言,好生慚愧。

這時天已不早,漸漸月移星沉。先時還有斜照,等到林璇接了餘獨的刀削好樹枝去向首級之內,已離天亮不遠。星月既隱,深林陰晦,眼前一片漆黑。三人雖是練就目力,也覺行路不便,好在身旁帶有寶珠和新到手的夜明卵,便各取將出來。先使夜明卵,一出手便是熒熒一團光華,波芒變閃,因着林葉石土反映,五沉耀,轉幻不定,甚是好看。及至把那兩粒月珠拿出一比,立時光輝大減。一個是百丈光,藍霞萬道,一片蔚藍的光華,照得森林遠近纖微畢現;一個是芒彩鎖沉,只似數寸方圓一團呆光,被珠光映成了藍,宛如一燈,怎能與天心皓月相提並論?

林、二女自得此珠,先是早晚忙於摒當行事,雖曾在暗室中試看過兩次,因為室中地總不大,那珠越照遠光越強盛。這片森林又是亙古以來除當中那片戰場以外不見天光,陰鬱幽晦,黑暗異常,格外顯出它的威力。二女因這一照,方才深知此珠的神妙處,得勝之餘,自然喜上加喜。餘獨説:“那夜明卵也是稀有之物。”恐物物相制,無心中為寶珠所克,便收了起來。當下改由筠玉持珠,餘獨一手持着骨朵,一手舉着樹枝,上孽龍拉拉的首級,當先開路,並肩前行。林璇緊隨二人身後,一同且談且往林外走去。

眼看相離出口還有七八丈之遙,筠玉忽囑“聲”一面忙將寶珠放在皮囊之內藏向懷中,一手握劍,一手緊持骨朵,輕輕縱向前去。林、餘二人也跟着縱了過去,一同伏身樹後探頭往外一看,出口外面正是東方,已然是微明的氣象。適才那麼喊殺震天的許多纏藤寨人,原算計他們素畏鬼神,惑於傳言不敢入林,必在林外相候,誰知靜悄的並無一個人影。

林、餘二人知筠玉耳目最靈,便問她:“聽見了些什麼?何事如此大驚小怪?”筠玉悄聲説道:“休看那多纏藤寨人,倒並不在我心上。倒是來時所見白衣人影和適才林中喊“好”那人必非常人。看他行徑,好似和我們志同道合,也是來除孽龍的,但是他既不面,也不和孽龍動手,叫人不解。如若是因見我們在此,臨時相讓,見不行了再現身出來相助,餘大哥初會孽龍何等危急,卻不見他動手。便是我們也有危急之時,始終未見出力,又覺不似。聽餘大哥説那雲梯不是他放下去的,絞盤也沒有毀,並且這兩樣做起來均非容易,此人本領定在我等三人以上,明未動手,卻替我們安排好了道路,説不定在前些途中相遇跟了下來也未可知,看似好意,有心戲侮也是難説。你總説我眼花和聽錯,我嘴不説心卻不信,處處時刻都在留神。因為家父以前在江湖上得罪能人甚多,便是餘大哥的對頭也不在少處,如若疏忽,在此丟了一個大人,後怎有臉面見親友?方才一會我早就説快出林去了不要説話,你兩個偏不信,果然我和他正走之間,剛想起珠光大亮,前面就是林外,防人看見,正要收起,忽聽林外有人説:‘這三個人反正也不能活到地頭,就由他去吧!此時我們無須下手了。’另一個還説了一句:‘他們真蠢得可憐。’這話頗似訕笑我們。等我們收珠仔細一查看,卻又無聲無影。事甚可疑,來時家父再三堅囑,説我年輕氣盛,在路上無論遇見怎樣的能人,他明我暗固佳,大家都在明處也可無妨,最怕是我們在明處,他卻隱在暗處,不易捉摸。當然本領高出己上,否則他就想隱也隱不住。不必動手,已有強弱之分,怎好大意得呢?説好便好,説不好,本是我們三人中的對頭,只除孽龍卻有同心,見我們也來此,存心罰我們的苦力。這樣能手,不致暗中傷人,只坐山觀虎鬥,等我們將孽龍除了,然後他以逸待勞,現在外面空闊處相候,或是戲侮一場,使我們丟個大人。家父當年對待敵人就常用這樣方法,叫你急不得惱不得,又羞又忿,無奈他何,或是叫明原因來路,比拼個強存弱亡。

所以我們出去以前,須得事先有個準備。”還要往下説時,林璇攔道:“姑娘算了吧!

外面還有那麼多的纏藤寨人,難道一點聲息未聽見,就被他們斬盡殺絕了麼?焉知不是這裏的人在説別樣事,你聽錯了呢?”筠玉冷笑道:“姊姊生長山中,沒在江湖上跑,哪知底細。你沒聽蔡氏夫説麼,這裏一個能説漢話的都沒有,至多隻有兩個近來略知鐵土語的説還説不全,不然他們要山娃子做什通事?越是聽不見他們聲息越有原因,全死雖未必,被來人用計拘起來在所難免,我們此時是悄聲説話,他聽不出,適才他那幾句話,分明説與我們聽的。不信,我去一看便知善意歹意,現時尚難定準。好在我們各有這一件厲害兵器,不論他使什東西,碰上必斷,這是一個大便宜處。可由我當先答話,姊姊和餘大哥隨我動止,分三面留神,加些小心,當可無過。須知如是敵人,這個卻不比孽龍和蠻人呢!”林璇又問餘獨可聞人語。餘獨也説:“聽是聽見兩句,因正和她問答以前之事,沒有聽真。”林璇想起筠玉平素不低眉護人,既然這般持重,定非虛語。

當下各自當心,在林內又捱了一刻,不時往林外窺聽動靜,終無聲息。見林外天漸明,方行起身走出。離口丈許,忽又聽林外側面月光看不見處,有一男二女用漢蠻各半的語言在低聲説道:“那恩人説,叫我兩個在此等候,三位尊客已將孽龍殺死,少時便將首級挑了出來。怎麼天都亮了,還不見到?”內中一個女的要往林中冒險一探,餘下一男一女卻又再三攔住,要她等頭上了再説。尤其那女的説林中鬼怪甚多,本地山民入內必死,只柳燕去過一回無恙等語。三人聽出內中有兩個甚是耳,側耳止步一聽,聽到後來,筠玉忽然醒悟,不由驚喜集,喊一聲:一快隨我走!否則異人將要失之臂了。”相隔外面本來甚近,筠玉當先,林、餘二人在後,只一縱便飛身穿出林外。往林側一看,離林數丈處,山石上坐定一男二女三個山民,男的正是大錘,女的一是芹芹,另一個正是那山娃子,那多纏藤寨人卻不見一個。見林、、餘三人果然挑了孽龍首級出來,一同上前拜倒在地,歡呼如狂。筠玉首先急問:“可見一位穿白衣的少年麼?”芹芹先答道:“有兩個穿白衣服的恩人呢!是一男一女,如今早走了,我們的命還是他們救的呢。他們説恩人們業已殺了孽龍,少時便要出來,叫我們在此等候。已有一個多時辰了。行時並叫轉告恩人們説,仙師弟二錦囊雖然註明時,要在那天趕到萬柳山場見到那人以後才可開看。他們已跟着走了一路,現在卻要分手往四川去,後再向恩人們上來。難怪他那麼大的本事,原來是恩人們的朋友。二十多個纏藤寨人捉住了我,被他們用一個發大亮光的鏡子照了幾照,便殺死了。山娃子和雷寨主也是他們從別處救來的,黑地裏坐在這有鬼怪的大林外邊。山娃子又説,這裏纏藤寨人現在實數連男帶女還有上千,又怕他們暗中跑來,捉去便沒了命,先嚇得連話都不敢説。後來靜聽好久沒有響動,山娃子説,就不説孽龍在林內與恩人們打仗,他們不該離開,就拿平説,他們總是在天明以前要起身往寨中參拜和往各處有事。天都將近亮了,這裏是他們一大半的必由之路,怎會不見一個人走過呢?他乍着膽子偷愉跑去一看,衝裏死屍不知堆有多少,恐怕全寨纏藤寨人都被那兩位穿白衣的男女恩人殺完了呢!”筠玉聞言,果然異人失之臂。既提到仙師和錦囊,定是同門師兄師姊無疑。越想越覺可惜,好生後悔:已然看出一些跡兆,卻因審慎太過,拿不準來人善惡,以致當面錯過!且喜纏藤寨人全數就戮,正合自己心意。大家又歡喜了一陣,先一路去看衝裏堆浮的纏藤寨人屍首。到了一看,那地方風景真好,一大片湖蕩,三面被山崖擋住,正中一面獨為凹下一些,離地高有八九十丈,寬也有三十多丈,上面洪水滔滔,湧到崖邊,化為百丈長的廣幅天紳,直掛下來,直落湖蕩之中,如同銀河倒掛,轟雷喧發,玉濺珠噴,雪雲霧湧,聲勢既是驚人,氣象又復雄奇偉大。全湖大隻二畝,可是水道四出,接湖而,所以那麼大的水勢。深只及丈,與崖相差猶有尺許,湖形也似一口仰鍋。那些屍首都被水勢衝向背水一面,靠邊處湖水微黃,與源頭之下不類,一股股的濁,分由兩旁水道滾滾湯湯往側面絕壑之中去。細一看,那些屍首大半頭上穿有一個大孔,全身爛見骨,有的連骨也都腐蝕,分明被殺之後,又經那人用了大量化骨丹彈人屍身之內,使其消化成水,隨波上。只不知丹藥怎麼被大水沖掉,好生不解。男女老少屍身都有,大概悉數就戮,只不知那逃走的三人是誰罷了。

大功告成,百無憂慮,便命山娃子順來路領去,略觀當地形勢。剛一轉過山角不遠,那麼大的瀑布吼聲竟絲毫也不聽見,大家不歎絕,共贊造物之奇不置。因山娃子説,寨堂和柳燕所居室內有不少貴重難得的東西,何不將它取了再走。三人間起柳燕和那醜婦的下落,經大錘等一談,才知柳燕果然心存叵測,大錘和山娃子到了那裏,先是甘言留住,一面暗山娃子,不準走開。她以為大錘既來,必然不止一人,再三盤問蔡氏夫來未,最終竟和大錘明説:自己並無害大錘之心,不過為了固寵求歡,只有把蔡氏夫獻出。如説要除孽龍報仇,她先本有此心,但是除非天上神仙,誰也無此能力,並且心中也不捨得這麼中意的丈夫。現在業已改了主意,想將蔡氏夫騙往寨中,綁了獻功。

既然未來,現有兩條路與他走:一條是先行折箭為誓,回去將蔡氏夫誆來,再將鐵山寨中牲糧物品用具獻上。由大錘繼為寨主,每年向她納兩次貢,有時如須買購漢人物品,話到即行照辦。另一條路是聞得山娃子每次前往都只能到蜈蚣夾子新移居的山寨,不特深險,而且防衞周密,埋伏重重,外人無法走進。她已從山娃子口中套出好些,只山娃子也是聽説沒有去過,要大錘或是做內應將地理圖獻出,或是告知孽龍去做嚮導,前往殺人搶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