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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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陶園下了場大雪,是十年來少見的。朝霞只記得在她小學畢業那年,下過大雪的。四周的高山,銀裝素裹。集鎮上,遠近高高低低的房屋上面,象蓋上了厚厚的棉絮。這樣,鎮上的人,一年到頭就可以有個在家安心休息的理由了。
朝霞同尹中通了電話後,更加心神不定。她急切想見到尹中,但不是在陶園。她害怕他到陶園來,她擔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這幾天,她一直同陶自力談,陶自力卻只有一個回答,只要她爸爸同意,他就同意。這不等於沒談嗎?爸爸的態度那麼堅決,她算是徹底失望了。不知道尹中來,會有什麼辦法,除了表示他們愛的堅定以外,還能改變什麼呢?想到這些,她心裏烈烈作痛,眼淚又唏裏華啦地灑落下來。
尹中説三天後來的,這是第四天了,該到了。一早,朝霞裹一件灰領子的黑大衣,站在東宮小學門口。嗖嗖的冷風,颳得木門吱吱作響。門口通到鎮上的小路上,積滿了雪,一串零星的腳印,可辨認小路延伸的方向。朝霞豎起大衣領,整個頭縮進衣領裏,但她的臉還是凍得紫薇薇的,兩眼眯縫着,瞧着來路。
陶自力出來叫了她兩次,她沒有理他。她現在覺得是陶自力把事情搞複雜了,不然尹中就不會來冒這個險了。她在心底升起了對陶自力的恨意。她認為他是一個大傻瓜,不懂愛的藝術,只知道蠻幹。簡直不能同尹中比。尹中來了,會怎樣呢?大不了,同尹中一起走掉。她橫下了這條心,反正,再也不會和陶自力這樣的人捆在一起了。她幻想着,尹中從小路那頭走過來的情景,心裏暖融融的。
到正午了,小路還是空寂的,沒有尹中的影子。朝霞倒有些高興,也許尹中不會來的。他應該權衡權衡,不來的好。她害怕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她抱定尹中不會來的心理,回到屋裏。正好媽媽做好了飯菜,大家圍着桌子吃飯,沒一個人説話。平時,弟弟喜歡和自力打趣的,不知為什麼,今天這樣安靜。朝霞吃完了飯,伸手去拿湯勺,“朝霞。”聽見門口有人叫她,她猛然回頭,見尹中立在門口,口裏哈出大口的白霧,微笑着看着屋裏的人。
朝霞放下碗,站了起來。陶自力也站了起來,顯然,這個人是他最不願看到的。朝霞趕忙向她的爸爸介紹,“爸爸,這就是尹中。”爸爸一臉的不高興,不再看尹中一眼。
尹中走到屋裏,和朝霞站在一塊,用手背,碰了碰朝霞的手,朝霞回頭看他,他笑了笑,然後看着朝霞的爸爸,平靜地説道:“曹校長,對不起,我老遠的來打擾您,實在是萬不得已。因為我真心愛朝霞,朝霞也愛我。我擔心她在家裏受苦,所以我來了。我來是向曹校長和陶老師説聲對不起,更主要的是想得到你們的寬恕和支持。雖然,我這樣來,有些唐突,但是,我實在是沒別的辦法了。但是,我堅信,真愛是沒錯的。”
“你真是欺人太甚了,居然跑到我家裏來了。你真是太氣人了。”朝霞的爸爸指着尹中,高聲地喊起來,臉鐵青。
陶自力站上前來,點着尹中的鼻尖,厲聲説:“你膽子真不小。你來找死呀?”尹中拉着朝霞的手,仍然笑着説:“我知道你們都是讀書人,我相信我們會用文明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所以,我不怕死。即使是死,只要是為愛的人死,也死而無憾。我希望我們能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商量,找到最佳解決問題的辦法。”尹中説完,扭頭向朝霞深情地一笑。
朝霞的爸爸,怒氣衝衝地站了起來,拍着桌子,指着朝霞和尹中,罵道:“你兩個出醜賣乖的東西``````”話沒説完,一仰身子,跌坐在椅子上。眼睛緊閉,額頭上冒出了大汗。
朝霞的姐姐圍上去,急急地叫:“爸爸,你怎麼了?”她的弟弟也叫開了。朝霞的媽媽急着説:“快,快,去拿藥。”陶自力,咬着牙,衝上前,一把抓住尹中的衣領,往裏一拽,再用勁一推,尹中向後退去幾步遠,然後,一仰,直直地倒在門外的石板上。朝霞正拉着爸爸的手,見尹中倒在了地上,衝過去,撕心裂肺地叫:“尹中``````”尹中躺在地上,把手伸向朝霞。朝霞抓住他的手,不停地叫道:“尹中,尹中,你怎麼了?你説話呀。”尹中的手軟了下來,眼睛微微地閉上了。無論朝霞怎麼叫,他也沒再答應一聲。只有那隻右手,緊緊地抓住朝霞的手。
屋裏亂成一團。朝霞見尹中不説話,已經嚇得沒魂了。她大聲叫道:“陶自力,你把他殺死了,這下你舒服了吧。”於是,她趴在尹中的身上,嚎啕大苦。陶自力也嚇壞了,他趕忙跑過來,見狀,拉起尹中的手,背在背上,朝鎮醫院跑去。
朝霞緊跟在後面,口裏不停地叫着尹中。她的眼睛模糊不清,本看不清小路,摔了好幾,滾得滿身都是雪泥。
醫院離小學只有一里地。陶自力一口氣背到了醫院。醫生見是陶自力背來的病人,都趕緊行動。尹中被送進了簡陋的手術室。朝霞也跟進來了,她擠上前,依然拉着尹中的手,焦急地看着尹中,嘴裏不停地小聲叫着,尹中依然沒反映。醫生做了檢查,只發現尹中腦後有一個指頭大的傷口,但是,沒血。他們初步斷定,是腦溢血,提議,需要馬上手術。但是,這個小小的鎮醫院是沒這個能力的。尹中需要馬上送往縣醫院,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朝霞一聽,天啦,她已經六神無主了,覺跟天塌了一樣。這樣的大雪天,在這個時候,在哪去找車,唯一的一趟班車早就走了。尹中就是趕那趟車來的。陶自力跑出去了,大概是去找車去了。朝霞仍然一遍遍呼喊尹中的名字,可尹中象是累壞了,沉沉地睡去了。醫生還是給尹中打上掉針。朝霞喊累了,她把頭輕輕地靠在尹中的前,聆聽着他的微弱的心跳。她想到曾經靠在尹中懷裏的情形,聽着他強有力的心跳,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刻。她害怕這樣的時刻不復再有。她再次抓牢尹中的手。
陶自力又進來了,他搖了搖頭,沒有車。他説即使有車,這樣的大雪天,誰願意出山去,這也是很危險的。陶自力也很焦急,他不想把尹中怎麼樣,更不想要他死。他找了醫院裏的幾個有經驗的醫生,他們都表示沒別的辦法。
所有的醫生都圍着尹中,他們眼看着一個年輕的生命,就要消失而無能為力,會有什麼想法呢?也許,他們已經習慣了。
尹中的手漸漸涼了,心跳也弱了,手上掛的點滴停止了。醫生做了最後的象徵的救助――心臟按摩。最後,搖搖頭,走了出去。陶自力攤坐在地上,他聽見朝霞撕裂的慟哭。他還在想,如果死的是他,朝霞會不會這樣悲天愴地的呢?他覺到了,他還是輸給了眼前這個死人。他認命了。
朝霞的爸爸只是暫時休克,吃了幾片藥,就醒過來了。他聽説尹中送醫院了,預情況不妙。
他知道尹中的死訊後,還沒有見尹中上門時的震動。他心裏明白,這個悲劇是他釀成的,他才是殺害尹中的兇手。他在人生的盡頭,是一個年輕人給他上了生動、悲壯的一課。但是,他明白得太晚了。他現在真正心疼自己的女兒,他擔心她怎麼度過眼前的難關,怎麼度過沒有愛的子。
尹中的遺體是在第三天才運回他的老家。朝霞自然跟過去了。她不再撕心裂肺地哭了,只是默默地守在尹中的旁邊,她的眼睛未曾離開過尹中的臉,她覺得尹中這張剎白的臉,依然是那麼有生氣,她就喜歡看他的臉。這張臉,她永遠看不夠。就是這張臉,給她帶來了多少快樂呀!她知道,隨着這張臉的消失,她的快樂之門就永遠的關上了。她的心只屬於尹中。尹中走了,也帶着她的心一起走了,尹中不孤獨,尹中是幸福的。她反而覺得孤獨的是她,尹中留下她的軀殼,在這個世上,再也覺不到冷與熱了,再覺不到喜與悲了。她的軀殼,只是為了拋不開的責任,才留下的,不然,她一定早早同她的愛人一起飛往天國了。其實,真正的比翼齊飛,不是同生,而是同死。不然,為什麼有那麼多愛侶,會雙雙徇情呢?劉蘭芝和焦腫卿,他們才是比翼齊飛,他們用結束生命的方式,為後人寫下了一部悲壯的愛情史詩。
陶自力送走了尹中的遺體之後,把兒子託付給了媽媽,自己到公安局自首了。
朝霞送到了尹中,就住在尹中家沒回來了。尹中是個獨生子,他的爸爸媽媽都很憨厚。尹中走了,她覺得自己有責任照顧二老。她要兩位老人把她當女兒。她幫老人做些家務事後,就到尹中的墳上去,陪尹中説話。
這個寒假,這個年,是過得悽苦了些,朝霞瘦得出了顴骨。
該上學了,朝霞照常去了。班上三十五個人,就是尹中缺席。
她上完了課,就愛去圖書館。吃了晚飯後,上後山,無論颳風下雨。
在學院餘下的子,就這樣充實而又孤寂的過去了。
陶自力因過失殺人,論其態度良好,判了十五年的徒刑。判處之前,他理好了離婚協議,並簽了字,寄給了朝霞。
朝霞在放寒暑假的時候,回去看了兒子和自己的爸爸媽媽。她爸爸對她説:“不要擔心我們,我們有你的姐姐和弟弟,你好好照顧尹中的爸爸媽媽吧。”朝霞畢業了,正趕上母校龍潭中學擴充規模,大量招聘老師。這個消息是舒欣透給她的。一轉眼,舒欣在去年一畢業,就順利分到了龍潭中學教語文。放暑假了,她回到陶園,正好朝霞也回去了。兩人好久不見,在一起長談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朝霞去了縣城。
龍潭中學,是這座古老縣城的重點中學,歷史近一百年。學校的陳舊建築,依稀可見,東面還保留了一幢土木結構的教學樓。西面,今年建成了一幢四合天井式的現代化教學樓。這樣,使得東樓顯得及不協調,就象一村姑和一都市女郎,同時亮相在大舞台。學校有了足夠的空間,縣委決定走科教興縣的路子,想辦一所省級名校。於是,對學校領導班子,做了狠心調整。校長是從全縣公開招聘上崗的。新校長,叫孫開來。是從鄉村中學選拔上來的,三十四歲。據説,是全縣最年輕的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