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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浪得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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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窗口看下來,院子裏的瓜藤棚子下,走過幾頭幽異悠閒的狗,而且居然還踱過了一頭會嘆息的白額虎。

──這白額虎與狗羣相遇,居然還互不侵犯,彼此視而不見的走了過去,它們走過之處,婉蜒遊過了幾條蛇。

其中還有一條肥大的蟒蛇;它張口吐舌之際,竟有兩排像人一般的牙齒,而舌頭是灰綠的。

風雨悽遲。

花落如雨。

遠處竹林竦竦。

疏林也蕭瑟在雨中。

──那棵給細雨浸着的“火花樹”看來像一場燦爛而華麗的夢,而且還夢得十分情。

情的夢,也只不過是夢,到底還是一場夢。

孫青霞垂首俯視,心裏頭不由自主忖起於情剛才的那一句詩:“…風總被風吹雨打去…”於氏不這一句,他只覺這婦人是個很愛她丈夫、很幫她丈夫的好婦人,頂多只覺得還有點悉,可是剛才聽她這一,他忽然省覺到一件事:他是認識這婦人的。

他是見過這婦人的。

難怪要入“紫微廂”説話,因為此處居高臨下,一切情況,盡入眼簾。而且紫微廂就在貪狼閣對面,正好可以照應龍舌蘭和小顏。

何況,還有兩個人,一個就守在“紫微廂”前,另一個就把守在“貪狼閣”的門前。

這兩個人,一高一矮。

高的人並不瘦,肚腹卻份外隆起。

矮的穿着短挎,皮膚黝黑,可是腿肌結實,腳又多長。

矮小但結實的漢子一見孫青霞,就禮儀週週的道:“我知道你是孫青霞,久聞豔名,風倜儻,天下皆知,今兒一見,果是人中龍鳳,英朗過人。在下姓陳,草字分長,又名漢思,賤號美公子,別號回龍少俠,小名阿菌,半年以來也有不少風韻事,多得美女青睞,消受了不少美人之恩,亦有紅粉知己無數,惜向不為江湖傳,故而名不見經傳,今得識君,恐螢蟲之火,不足以與君並論,只祈孫兄雅量,視小弟這等無名之輩為友,不致嫌棄,弟已不盡,榮幸之至…”他娓娓道來,綿綿不絕,只把“粉腸”這一外號略過不提。

這一輪話,説的孫青霞只一味唯唯諾諾,聽到後頭,忍不住了,不問了一句:“閣下之意,到底若何?”陳粉腸一怔,又陪笑道:“小弟別無他意,更無歹意,只是初次拜晤,喜逢知,仰儀已久,不勝欣忭,便多説了幾句,望兄萬勿介懷是幸…君名震天下,我等小輩,還真未堪君法眼──”那高肥漢子忽然打斷,向孫青霞道:“他説你比他有名,他不服氣!”孫青霞側目視之:“你是?”突腹高漢道:“王大維。”孫青霞目光一亮:“大胃王?”那人答:“是我。”孫青霞道:“好漢子。”大胃王道:“我問你。”孫青霞道:“問。”大胃王道:“你是不是叫天王派來的?”孫青霞答:“不是。”大胃王道:“但你曾是查叫天門下的。”──他索連最後一個“人”字都省略了,彷彿要他多説一個字他都極不願意似的,而且他説話,幾乎從沒有第二句:能一句説完的,他決不説第二句;就説一句説不完,他也不見得就多説一句。

孫青霞笑了一笑:“我確曾入過他門下。”陳粉腸即緊接着道:“你既曾入其門,算不算得上是他的弟子?而今你受他追殺,算得上是背叛師門麼?你曾入其門下,他豈不是你師父?他若曾是你師父,又為何要追擊你到這兒來?你叛他,豈非不義?他殺你,可是無情?你們倆師徒為何鬧到這樣子田地?”孫青霞道:“我初出道的時候,的確很崇仰查叫天。他的為人、武功、氣派,都很叫我仰儀,我出道比他晚了四十年,二十年前,他曾是我的偶像。到今天,儘管我對他有些事不能理解,有些作為難以容忍,但我對他的佩服,就永遠不變。”言尖這回也開了口,他説話依然十分響亮:“你為什麼崇拜叫天王?”孫青霞道:“他當然值得佩服。在江湖上,很少有人能做到這樣子:他能文能武。他的文采可比蘇氏三父子,氣派、氣勢、氣量都大,所以能容人,座下高手如雲,個個都對他心悦誠服,便是佳例。”他們打開了“紫微廂”的大門,坐下來,斟了杯茶,聽孫青霞正娓娓道來:“他的武功高,自無置疑,難得的是,他不僅在武林中地位崇高,在官場中也頗吃得開,不但深得人心,也頗有名望,且為天下老百姓做了不少功德事,所以他更引了不少人材來報效於他。”粉腸卻語帶諷刺地道:“詹通通、巴巴子、陳貴人、李財神、餘樂樂、陳路路、馬龍、一惱上人、煩惱大師、菩薩和尚…都是各式人材,也是各路惡,擁護叫天王。不過,説來我們的言老闆也有我們大胃王、宣翼娃、司徒丙還有小弟這些赤膽忠心之士,卻不見得孫大俠也對我們言老大崇拜那麼一回!莫不是在十八星山荒地裏當個義薄雲天的老大,就一定及不上在官場上掛名的傢伙?”孫青霞知道這“粉腸”老是想找他的碴,他也不想跟他瞎纏下去,正要分説,卻聽於情温言道:“這本來就不能比在一起的事。説實在的,武林人物,多草莽之輩,難成大事,亦難登大雅之堂。像叫天王這等出身於綠林,不但名滿天下,還受到廟堂重用、朝廷招攬,可以説是萬中無一,別説孫大俠對之仰仗,外子和我都對他一度十分敬佩。”她開口説話時,已徐步行入房來,敢情是她(對查某)手邊的事,都已安頓好了。

粉腸冷哼道:“老闆和老闆娘的敬重,只點到為止,但我們孫風大俠表達敬意的方法,卻是報效委身、死盡忠心於叫天王呢!”孫青霞臉一沉:“看來,陳兄對我有點意見。”粉腸嘿嘿嘿的笑道:“那孫大俠可就有所不知了。大凡投靠我們這兒‘義薄雲’的朋友,泰半都是給‘叫天王’一夥人迫過來的,如果來歷不明、敵友未分,就算在下可以信得過閣下,在下的朋友也不見得──”孫青霞冷哂道:“説到頭來,你們還是信不過我。”粉腸乾笑道:“不是信不過,而是──”大胃不耐煩:“是信不過。”孫青霞道:“那我走好了。”大胃伸手一攔:“不許走。”孫青霞道:“為什麼?”大胃道:“是朋友就在一起聯手。”孫青霞:“要我是你們的敵人呢?”大胃道:“是敵就殺了你。”孫青霞:“那你焉知我是敵是友?”大胃道:“所以才要你説個清楚。”孫青霞傲然道:“反正清不清楚,清不清白,我孫某人都不在意,隨便你們怎麼想,隨你們怎麼看!”於情見雙方快説僵了,忙圓場道:“我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要了解個真相──孫大俠剛才不是準備把個始末和盤托出的嗎?而今卻因何故又不説了?”孫青霞道:“剛才我想説,現在忽然又不想了。”粉腸又來口了:“難怪孫大俠豔名天下播,不但情常易、愛常變,就連然諾、話語,也變化多端,出爾反爾,無從捉摸,不可當真。出言如此,況乎敵友!只惜未能有緣得大俠賜教,不知閣下劍招變化,是否更倏忽莫測!”孫青霞冷冷的問:“你要跟我動手?我是一向只得豔名,但卻未對三尺青鋒荒疏。”言尖又氣又急:“咱們大敵當前,何必先來內鬨。”孫青霞掃了言尖夫婦一眼,道:“你們還是讓我走吧。我去應付外面敵人便是,只請賢伉儷為我照顧龍、顏二位姑娘就好,省得我們自相殘殺、窩裏反,讓老闆、老闆娘左右做人難。”忽聽一個清脆動人得有點人的語音道:“話可不是這樣説的,孫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