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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md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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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節:絕頂絕頂入雲端,高處不勝寒(1)我把摺子拍在桌子上:"你們爺們家的事幹嗎問我?這點心眼都沒有你還是趁早告老吧。"他撓着頭笑:"福晉教訓得是,明兒個就上告老摺子,到時候福晉可不要哭哭啼啼抱怨為夫的沒出息。"

"怎麼能夠呢,我是那不賢不惠的人麼?只是到時候沒錢買米,你可別想惦記本福晉的體己銀子。"這話讓我想起當初在卧龍崗摸銀票的典故,顯然他也想起來,一陣大笑。正在此時宮裏突然來傳我,穆琅把消息一説,允祥的茶碗跌在桌上,茶水滴滴答答了滿桌,可我們都渾然不覺,心裏只想着剛才的話:"宮裏來消息,説太后娘娘不好了!"絕頂絕頂入雲端,高處不勝寒彷彿整個太醫院的人都在永和宮穿梭,雍正坐在抱廈一語不發。小丫頭告訴我説太后從三天前就幾乎不怎麼吃東西,藥更是一點都不喝,神志忽然清醒忽然恍惚。很多時候恍惚起來就大哭,手還在空中亂抓,要不就是獨自坐在那裏絮絮叨叨的不知道説什麼。雖然太醫説的都是些"肝火上延,鬱結於心"之類的套話,但是他們憂慮的神情早就説明一切,太后不過是捱子罷了。

"別説這些不着邊際的來糊朕,你們只管説,如何能讓皇太后痊癒。"雍正只有發出聲音,眼神卻紋絲不動,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話不是他説的。

"皇上明鑑,皇太后乃是多年舊疾,本來細細調養並無大礙,只是這不肯服藥,臣等實在是為難啊。"太醫們全都是惶恐至極。

雍正還是沒有表情,只是左手成拳放在膝蓋上,微微地抖着:"開了方子就都走吧,若是喝了藥還不見起,你們都給朕想好了遺言再來!"太醫們連連稱是,倒退着都出去了。殿裏一下子就安靜下來,透過帳子能看見太后斜靠在牀裏,一個丫頭站在帳子外,手裏捧着藥進退兩難。我向雍正蹲了蹲身,剛想過去接過藥試着去喂。手還沒到,一個身影霍地走過來端起那碗。我定睛一看,吃驚不小,只見雍正碗舉過頭頂,筆直地跪在帳子外:"兒子請皇額娘用藥!"所有的宮女太監都跪了下去,而我幾乎是跌在地上,眼前這情景太不可思議了。從前他是兄長,現在他是皇上,他一貫是那麼穩重老練,現在又是那麼高高在上。可是他居然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像個倔強的孩子跪在母親牀前,緊抿的嘴角像是要壓住所有呼之出的情緒。我有些困惑了,想不出這樣的人如何使得出那些複雜多變的政治手段,他此刻的姿勢看上去只剩下脆弱,彷彿不堪一擊。

大概過了一刻鐘,藥早已涼了。"換…"雍正這才説出一個字,一碗冒着熱氣的藥重新遞了上來。"兒子請皇額娘用藥!"仍舊是這麼一句便不再出聲。又過了一刻再換…不知道換了多少回,雍正的手一點也沒有低下來過,只説:"若是皇額娘今不肯用藥,兒子就把這些冷掉的都喝下去,既然不能給額娘治病的藥,就給兒子做了致命的藥吧!"旁邊的人都是一驚,卻又不敢勸。很久,帳子裏伸出太后的一隻手,蒼老的聲音説:"藥就免了,這些湯水我喝了半輩子,給我治了什麼了?你且起來吧,我只想見你十四弟,你把他帶到這來,便什麼藥都不用了。"雍正的嘴已經抿到沒了顏,聽了這話,半分猶豫都沒有地站起來,把碗給我,帝王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寒冷重新回到臉上。轉身前他説:"額娘還是調養身子要緊,那些胡思亂想最不利於病了。"等他走遠,帳子被開,太后面如死灰,空地看着窗子:"你們都出去,雅柔,你過來。"她把底下人都打發走,只留下我坐在牀邊守着她。握住我的手,她細細地看我,眼光從上到下一寸寸掠過,我被這樣的注視看得有點骨悚然,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她從身後的多寶格里摸出一封信和一個盒子:"雅柔,額娘信得過你,今天託付給你和老十三一件事,若是你們見得着胤禎,就把這個給他。跟他説,額娘見不了他最後一面,可是額娘還是會時時照拂他,他若有委屈,就讓他還像小時候那樣,來找額娘説。"第15節:絕頂絕頂入雲端,高處不勝寒(2)我接過東西,淚如雨下。這富貴天家的母子之間怎麼可以相互背謬到這樣的地步?誰也不肯多讓一步,難道真的只有死亡才能結束這種劍拔弩張麼?

太后説完這些,微笑着往後一靠,力道大得連帶我都差點栽到她身上,她混濁着眼睛自語:"那年,他就這麼走過來,他喊'藜霜',我臊得都沒敢回頭,呵呵。先帝啊,藜霜不敢見你,我把他們帶成這個樣子,他們都是這個樣子…"據説,那天夜裏,太后娘娘直着嗓子叫嚷了半宿,嘴裏含糊不清地喊着:"禎兒…禛兒…"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喊的是誰。

先皇的素服還未除去,我們便又身着重孝地跪在寧壽宮的棺槨前了。雍正在最前面,我覺我們這麼多人的存在好像就是為了反襯出他的形單影隻一樣。幾番叩拜之後,"你們都去吧。"雍正説。

所有的人都向外走,我和允祥走在最後,剛剛出了大門,就聽見裏面"嘭"的一聲,好像有重物擊在棺槨上的聲音。門口的小太監及時地關上了門,然而仍有幾聲低啞的啜泣飄了出來,砸在我和允祥的心上。允祥腳底一個掙扎,似乎想要回去看看,我拉住他搖搖頭,挽着他的胳膊走下台階,厚重的大門在背後掩蓋住殿內的昏暗和悲傷。我不慨:這一對相似固執的母子,就是用這同樣固執的方式結束了這一世塵緣,徒留下彼此相似的遺憾…

"現在不得不説,皇父果然是高瞻遠矚。"允祥坐在浮碧亭裏説。

"哦?這話怎麼説?"他看看天:"當初皇父就説,這個位子太孤絕。現在看來是真的,倘若今天是我,也許我已經退卻了。"我踮起腳看向寧壽宮的方向,很隨意地對允祥説:"但是皇上一定會是個承先啓後的好皇帝。"

"哦?這又是怎麼説呢?"他眯着眼睛。我推了他一把:"你心裏明明有數還來問我?"他拉我坐下:"我就想聽聽你的説法。"我心裏肅穆起來:"如今除了認真做皇帝,他還剩下什麼呢?"允祥聽了不沉思:"像他這般認真的人,有通達的時候,自然也免不了有悖謬的時候。我如今頂了這樣的頭銜,簡直如履薄冰。當初在皇父跟前,或者還能沾點做兒子的光。而如今,於兄弟,我自然克盡心力相助;於君臣,我卻不得不多加一份顧忌。"我看着他沉穩的表情,忍不住説:"王爺,你是不同了,倘若是從前,你應該會説:'雖是皇上可也還是我的四哥,我總不負他便是。'現在你知道這二者是分不開的了?四哥可以是皇上,而皇上就是皇上。"

"呵呵,人老嘍。"他大力握緊我的手,"心眼也小了,説話也絮叨了,做事也畏縮了。"

"誰説的,我看不老,一點也不老。"我撈過他的辮梢,陽光下幾銀絲閃閃,眼睛有些酸澀,我抬頭衝他促狹一笑,"要不,再給你納兩個側福晉,試試你老沒老?"他大窘,小心地看看四周,嗔怪説:"你看看你,都是拜了金冊的親王妃了,説話還這麼着三不着兩的。"我笑得渾身亂顫:"那有什麼,我們家的和碩親王聽見納妾還會臉紅呢。"他使勁摸摸臉,站起來説:"行了,閒扯的夠了,你自回家吧,明一早還進來呢,我要去養心殿候着,皇上代還有訓示。"看着他走遠,那背影讓我想起某個明媚的下午,一襲月白綾子襖的少年。歲月真是健步如飛,我們轉眼就都滄桑了,不過幸好,總有些東西是與年齡無關的。

回到府裏剛踏進二門,一陣悠揚的笛聲便傳了出來,我不覺聽住了。低沉處婉轉滑,高亢時尖鋭空絕。這支曲子原本是當年出遊時我哼給允祥聽的,那時他問叫什麼,因這曲調過於哀婉,我一時胡謅就説名叫《殤》。只哼過那麼一次,卻沒想到今竟然有人能把它如此順暢地表達出來,心裏不覺暗暗稱奇,剛要往園子裏去看個究竟,就見韻兒從裏面跑出來,直接一頭扎進我懷裏:"額娘,您怎麼才回來啊?您看您看,韻兒也會擺這個了。"她手裏拿着塊布料的邊角,上面歪歪扭扭地繡了一塊黃疙瘩。雖然我看得一頭霧水,還是笑着誇了她兩句:"好好,難得你也有穩當的時候,誰教你的?"第16節:絕頂絕頂入雲端,高處不勝寒(3)"是大姐姐回來了,等了額娘老半天呢,"是瑾兒?我一陣欣喜,走到院門口又突然想起來,問:"韻兒,你可知道剛才是誰在吹笛子?"韻兒不假思索:"是二哥呢,額娘沒聽過麼?"這下我更好奇了,趕緊跟韻兒説:"你二哥在家?去把他叫來,另外把你四弟弟也領來,咱們坐着一處吃茶。"韻兒也是個愛熱鬧的,高興地一溜煙跑去了。不多會兒,弘暾弘晈都來了,弘昑被孃領着,弘曉坐在瑾兒懷裏,加上韻兒,嘰嘰喳喳地圍坐在亭子裏。瑾兒出落得越發丰韻,顯見得子過得還不錯,只是至今仍無所出,有心問問,可看她抱着弘曉的樣子卻又讓我噎住了口。這種事除了順其自然,多説又有什麼用呢?

記起剛才的疑惑,我轉身問弘暾:"暾兒,剛才是你在吹笛子?你怎麼會吹那支曲子?"弘暾撂下茶碗:"是孩兒,那曲子是阿瑪教的,聽着不像是咱們的曲子,倒有點像西洋教士吹的曲兒,叫什麼《殤》的。"

"你阿瑪?"我停下剝荔枝的手,"不瞞你説,我都從來沒聽過你阿瑪還會吹笛子。"

"從前兒子也沒聽過,是額娘住在宮裏那會兒,阿瑪晚間出來吹了一回叫兒子聽見了,才央求阿瑪教的。阿瑪吹得好聽極了,只是這曲子不免傷了些,額娘若喜歡,兒子再吹一支來。"説着他走到一棵樹下背對着我們,細細地又吹了一遍。樹影在他薄衫上晃動,伴隨着樂曲高低起伏。十三歲的弘暾長大了,長成了允祥的複製和延續,讓我注視他的時候都會產生不真實,就像此刻,他忽遠又忽近,這淒厲的曲子讓我總覺得,我抓不住他。

很晚的時候允祥才回來,孩子們等不得,都自去睡了。我給瑾兒夫家送了信,讓她留下來多住幾天,於是她很高興,拉着韻兒回房去説體己話。我一面篦着頭髮一面從鏡子裏跟允祥閒聊,他手指敲着桌面,嘴裏嘟嘟囔囔,彷彿心不在焉似的,被我問急了才敷衍地"哦"一聲。我氣不打一處來,啪地把篦子拍到鏡台上,他猛地回神,忙不迭地説:"哦,哦,你説得好。"我差點暈過去:"我説什麼了就好?王爺,現在要安置了,你能不能把腦子從户部給我拉回來?"他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又慢慢嚴肅:"户部實在是個雜貨筐,哪個犄角旮旯想要尋點事,最後都能尋到户部來,我整天應付這些個找茬的都應付不過來,又不能耽誤了那些正經事的,哎!"長嘆一聲,"八哥心再寬些就好了,如今就只他腦子還伶俐…"我聽不下去了,這位爺果然是絮叨了很多,也不知道跟他那位話口袋子的皇上四哥有沒有關係。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自顧自挪到牀裏睡下,打着呵欠剛要糊,就聽見他説:"皇上的意思,想要我去看看老十四。"我一下子就醒了:"皇上怎麼説的?"

"他原本的意思是當初老十四回來時給他難堪在先,為了煞煞他的子才拘在那裏,只要適時讓我去勸勸,老十四能服個軟這事也就過了。哪裏承想如今太后的事一出來,這麼的只怕難了,皇上防老十四的意思也是越發得明顯,只説讓我去看看他是個什麼情形再説。"我趕緊説:"讓我跟你去吧。"

"你幹什麼去?"他湊過來問。

"太后臨終有代,我想,還是我親自去傳達好些,我只看着你的意思挑着説,你放心。"我枕在他肩上,"再説,我也想去看看眉兒。"他想了想,翻身覆過來:"隨你吧,不過我倒想起個典故,今兒個白天我恍惚聽見誰説要試試我老沒老?"

"哦?誰説的?"偏頭故作不知,卻不防頸上一陣酥癢,我使勁躲着,"好爺,這可是服裏,再説了,這麼鬧下去天都亮了,我還得進宮呢。"他也不理我的話,只管忙和自己的:"我琢磨着,也不能光試我是不是?"我氣結,腦子裏最後閃過四個字——"抗議無效"

轉天一早,我從神武門進宮,本打算從乾東五所跟前兒的長街穿過去,剛轉過小門,面跑過來一個小娃兒,一跤跌在我懷裏…